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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菜

2015-09-27刘诚龙

饮食科学 2015年12期
关键词:粉条汁液勺子

◎刘诚龙

合菜

◎刘诚龙

我老家坪上的合菜,其概念非您望文生义可得。有人说,合菜即菜之集合嘛,辣椒茄子一顿乱炖,豆角南瓜一锅煮,羊肉狗肉香菜萝卜再加猪血牛血一锅烩。自然,这般炒菜都是集合概念,却非我老家合菜。

我老家湘中那一带,合菜专指用白菜红薯粉所做的一道菜,顶多再加些黄花菜,食材是蛮简单的。白菜自然是多得很,一块块土,一圃圃园,都种了白菜,一簇簇,一园园,茂盛得很。红薯更是农家贱物,十月后,丰收红薯,堆满地窖,堆满墙脚,堆满碓屋,床铺底下,都齐齐码放。红薯救命,红薯也坏胃,如今怕多忘了红薯救命之功的,只记得红薯不对胃口了,如今众人皆重口腹之欲,数典忘祖,忘了生命何来,奈何奈何,可奈何?当年吃红薯,谁都吃得反胃了的,早餐蒸红薯,中餐红薯米饭,晚餐还是煮红薯,红薯吃得天昏地暗,吃得天旋地转。这般吃法,任谁都会印象深刻。如今你再把红薯说得天花乱坠,我胃里还是翻天覆地。

不过红薯片、红薯切条例外,火烤,那是百吃不厌的零食美味。红薯粉也例外。白菜加红薯粉,如土豆加牛肉,还真像是过共产主义生活。合菜

这碗菜,不易有,东家嫁女西家娶媳妇,刘婶七十古来稀,刘伯红砖高堂成,或要做回酒,众亲邻都凑份子,三五角钱,或一升米,齐齐贺喜。如今回想起来,当年贺喜才是真贺喜,没谁将做酒当生意经营吧。集体聚会,集体开餐,一个庄整个院,庄稼人都来打牙祭,丰盛隆重,如过节过年。

时维腊月,序属三春,宴会若在冬春季,合菜是必上的。记忆中,好像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安排合菜了,合菜即便不是筵席之压轴,也是八九不离十。合菜色调清新,配合简单,不油不腻,亦菜亦饭。吃了碗合菜,宽肠如八戒的,自还可以再去装甑蒸饭;肚子略窄的,吸溜溜吃了一碗合菜,就有足够力气上园挖一丘土上山去打一担柴了。

合菜虽谓合,却非大杂烩,白菜白,白如雪,红薯不红,略褐,白白褐褐,合成一菜,并不放太多油,吃起来是蛮清爽的。我老家有扎白菜习惯,待白菜初长成,便用稻草结绳,将叶尖扎拢来,不让其对外开放,白菜便格外白。若是不扎,白菜叶四散开去生长,叶不白,是青的,味道之差,不说也罢。若白菜经了霜降,经了雪藏,尤脆,尤甜。白雪白,白菜白,犹忆起我白发老娘,白雪地里扯白菜,那情景真是动人。以白如雪的白菜来做合菜,其滋味清绝。

成就合菜之味的,除了白菜,还有红薯粉。好像怕快有三十多年了,我出来工作后,就没见父老们做过红薯粉了。那是一种有兴味的农家活。秋末冬初,红薯都收了回来,用只齐腰深的黄桶,搓洗红薯,一遍遍搓,一遍遍洗,搓干净,洗清爽。将洗净的红薯,一股脑儿投进机器,红薯便全成了渣渣,再用细纱布,将红薯渣渣包了,吊起,滤浆,红薯汁液便汩汩流,如屋檐水流。红薯汁液是很多的,流流流,流不出了,再扎紧纱布,扎紧不再出,再挤,挤,挤,务将汁液挤干净。

再也挤不出汁液了,纱布包里剩的便是渣渣,喂猪是好料。流出来则是精华,精华都用缸子装了。缸子满了,便揉,揉,揉,越揉越韧,越韧越揉。揉得如面团了,便抓一把放勺子里,这勺子多孔,孔可过手指,一勺粉团抓进了勺,便用手拍拍拍,拍得啪啪啪响,粉团便顺孔下流;下面是一口锅,锅里是翻滚的水,粉团变粉条,粉条下了热水锅,由白转褐,麻线一般,不断线,好长好长的。粗粉与细粉,存乎拍勺之人,勺子提高点,粉条隔锅距离远些,便是细粉;勺子压低点,粉条隔开水锅近些,便是粗粉。粗粉细粉,都如毛线一样,牵连不断,绵绵不绝。

自然,这是红薯粉初长成,余下还有一道工序,便是晒了。将开水焯后,初成型,再捞出,一溜溜地挂竹竿上晒。您若见过晒面条,也就知道晒粉条的壮观景象,大大的晒谷坪上,或是秋收晾冬后的田野里,齐刷刷地晒满粉条。晒干了,我常钻进粉条阵里,偷一把来,放到泡猪潲的灶火边,如烤羊肉串。靠近余火(正火不行,太猛,一下便焦煳),细细烤,烤得红薯粉噼啪啪响,红薯粉便爆开了,如爆米花,褐色全白,只要不烤焦,味道妙极。

如今想来,多年没吃过红薯粉了,米粉倒是常常去吃。我家对面有家店,米粉好吃,甚有嚼味,吃一碗米粉好像是嚼牛筋,牙齿与筷子死劲扯,如拔河一般扯,米粉好劲道。米粉劲道何来?后来有兄弟告诉我,那般有牛筋一样味道的米粉,是放了很多明矾的。米粉店老板良心怕是被狗吃了吧?我老家红薯粉老道老筋的,嗦入口里,要咬着牙齿劲,才能咬断的。这般劲道,哪掺了半点化学药品?全是纯自然,全是纯天然,全是纯手工制品。

红薯粉说来贱,做来也不麻烦,但一担红薯怕是做不了几斤红薯粉的。当年红薯多,做红薯粉不是卖,是自家吃,家家户户都做,逢年过节,做碗合菜,以白菜之清绝配粉条之筋道,实实是好味。如今回乡去,也没见谁做红薯粉了,是红薯粉这菜贱,还是人之心不再贵?米粉掺明矾,多便宜,又好卖,红薯粉比不过米粉了,便由此绝迹?

当年我娘每去婶婶伯伯那里参加筵席,出门前都要找我的作业本——撕下一页给我包一块肉来。席上的合菜好吃,却不必包——这东西谁家没有啊?现在肉是不用包了,想让我娘给我从乡里弄一包红薯粉来,我娘却说,冒得(没有)了。看来想吃一碗合菜,也是“冒得”了。

责任编辑/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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