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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纵深处的个体沧桑(评论)

2015-09-18刘媛媛

黄河 2015年5期
关键词:卧底历史

刘媛媛

人在年轻的时候,常常喜欢简单明了的姿态,黑白分明非此即彼,总以为是非曲直是一目了然的。经历的世事多了,反倒游移不定不敢轻易断言了。同样的,学生时代读书,对于黑纸白字坚信不疑,也是在后来的真实生活里,逐渐明白书本与现实的距离。世事纷繁,千头万绪,历史总是要人写的,不会自动生成,在这些人造的历史背后,汇聚了多少有名无名个体生命的累加?那些盖棺定论的文字后面,掩藏了怎样的悲欢离合沧海桑田?历史是如此厚重而辽阔,无情而匆忙,在它永不停息的洪流里,我们连自己苍白的面孔都来不及辨认。假使将个体生命放到历史的大背景下观照,恐怕很多人失去了奋斗的动力和勇气。好在除了帝王将相和抱了大志向的杰出者,芸芸众生鲜有创造历史改变历史的壮志,不过是蝇营狗苟地活着,也许机缘巧合命运弄人,不自觉地成为历史长页里的一个符号,隔着岁月的长空望过去,依然是去不掉的苍凉和无奈。于是总有不甘,借助想象重塑历史,而文学的虚构特质在某种程度上让我们得以满足。作为一个青年作家,杨晋林近期创作的抗战系列小说,就传达出这样一种去历史化创作理念,在空洞宏大的历史空间,选取最微小的沙粒,放大个体生存细节,虚化历史背景,通过跨时空的人世沧桑,表达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异,形成对历史的反思和个体命运的悲悯。

相较此前发表的《逃兵》,《卧底》无论从篇幅上还是人物塑造上都厚重了许多。如果说《逃兵》是再现了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一个瞬间,截取的是人物一生中的片段,那么《卧底》则是它的展开篇,时间与空间的跨度不再是一场战役,而是一个人的一生。尽管在小说的构建与人物命运的设置上有相似之嫌,但《卧底》仍有其独到之处。

首先是对历史的解构与建构。小说仍以作者熟悉的晋北乡镇为背景,以崞县南河底村郝孟桥的一生为主线,写他的家史,他困顿奔波的年轻时代,他如何当村长,如何入党,又如何受党的委派离开村庄到县城当果物社经理做卧底,最终积劳成疾死去。这样一个人物在过去的叙述模式里属于英雄式传奇式,即便不是“高大全”,也一定智勇双全有过人之处,如人们熟知《潜伏》里的经典卧底余则成。《卧底》的作者显然要竭力避免落入这样的人物窠臼,无论从叙事风格还是情节设置,作者都有意淡化戏剧性冲突,力求还原生活的本真面貌。郝孟桥的成长经历没有任何典型意义,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超出一个中国农民的基本思维模式——一切为了改变贫穷的命运。因为目睹家庭的贫困,听腻了娘娘(奶奶)的责备,年轻的郝孟桥跟着乡人东奔西跑,试图通过做买卖改变命运,却最终一事无成回到乡里,这样的经历为他今后的人生打下了基础,为此他当上了村长,领着村人种白麻受到拥戴,还得到一块“急公尚义”的匾,但这一切这并没有改变他贫穷的命运,盖房子欠下的高利贷还要还,尽管他的父亲在祠堂里跪了一夜,拜遍了列祖列宗,祈求保佑郝孟桥富贵发达,然而富贵发达还只是一个遥远的美梦。父母的离世更激起郝孟桥改变命运的渴望:“我就不信了,别人能成龙能成凤,我连只蛇狮子(蜥蜴)都变不成。”为此,当他从小学教员郝秉然那里听说“啥时候共产党坐江山了,啥时候就没人会饿肚子了。”在他问道“比方我家没粮了,会不会白给我家送两布袋茭子面?”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不画叉了,他打个钩说,你这话算说到我心坎儿上了,你可不能蒙我。”只是为了这样一个朴素的愿望,郝孟桥加入了共产党。入党后的郝孟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依然当村长,用自己的智谋为全村化解危机。因为他有见识善于权变,组织上派他去原平做卧底,结果他第一份情报就出了差错,引起组织的怀疑,于是出现了另一位卧底人物李玉楼。小说在开头部分以详尽的笔墨叙述了郝孟桥爷爷的死,因为爷爷的意外溺亡牵扯出和李玉楼家的瓜葛,两个少年时代就相遇的人物至此才发生真正意义上的命运交错。因为郝孟桥送出的第一份情报出错,李玉楼被组织上派来暗中监视郝孟桥,这种在我们印象里很严肃的政治活动,却掺杂了李玉楼的个人恩怨,有假公济私的成分。郝孟桥殚精竭力地周旋于日本人与当地各种势力之间,为组织套取情报,营救被捕人员,李玉楼却时刻监视他,寻找他的破绽。这两个人物的成长背景和经历,解构了通常印象里的正面人物形象,他们很普通,没有崇高的追求和理想,有农民固有的自私狭隘。但是,解构的同时作者又在建构,在貌似平淡缺乏跳跃的叙述里,放入了大量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仔细玩味这些细节,人物的内心世界就显现出来,过于密集的叙述性文字就有了张力。正如作者对郝孟桥的塑造,从头看下来没觉得大起大落惊天动地,掩卷细想,郝孟桥实际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一生经历也称得上传奇,年轻时的走南闯北,当村长后带领大家种麻致富,为还高利贷到大同做生意,直至为了改变命运加入共产党,这个人物性格中有一种不认命的倔强。做卧底后,在纷繁复杂的形势中,他的精神世界得到升华,如何与日本医生建立良好的关系,如何不动声色巧妙地获得药品,如何通过调制烟土笼络各方关系,都表现了他过人的胆识。他常年不回家不顾及自己的家庭,则表现了他作为一名党员的无私与忠诚。作者有意去典型化,刻意营造一种日常的原生态场景,力图还原历史,让人物形象在真实中树立起来。作者试图通过郝孟桥的一生经历,来阐释时代风云下个人命运的不确定性,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个体的选择并不是空洞虚无的某种主义感召或者没有依据的精神追求,而是汇集了每个人具体的生存环境也想说明在某种

其次,人物形象的山药蛋味道。以赵树理为代表的山西山药蛋派享誉国内文坛,对山西作家的影响自然非同小可,地域语言风俗的一脉相通,使得山西本土作家与这一派别有天然的亲近。赵树理小说最成功的人物形象是那些不求上进,有各种缺陷和毛病的山区农民,他们土生土长,与山野的草木土石一样自然贫贱,却又生机勃勃充满个性色彩,比如三仙姑,二诸葛,糊涂涂,小腿疼等等,这些人为了生计各自施展自己的小奸小坏,想方设法占些小便宜,可气又可笑。正因为如此他们是活生生的,是有气息和温度的人物。相反,那些作者要肯定和歌颂的正面人物,反倒让人印象淡漠——《小二黑结婚》中的主人公小青、二黑,除了他俩的恋爱风波,两个人的性格爱好,个性特征几乎没有给人留下多少印象。同样,杨晋林的这篇小说也给我这样的印象,郝孟桥是他笔下的主要人物,但是读后的印象是模糊的,这个人物的喜怒哀乐,他的内心世界,总给人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不分明不清楚。相反,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物,反倒生动形象,令人难忘。开篇的文字很有意思,两个村人因为争论生姜是长在树上还是地里引发了一场有意思的赌局,农人的憨直与倔强跃然纸上,很有乡土气息。写郝孟桥的爷爷只用拾粪这样一个细节,便把人物性格表现得活灵活现。尤其对李玉楼爷爷李大金的描写,更是有赵树理的神韵,因为无意中捞起了郝孟桥爷爷的尸首,并且送到了郝孟桥家,所以“每年正月初四,李大金总要收拾得干干净净,左手牵着扎了小辫儿的孙女李玉凤,右手牵着剃了光头的孙子李玉楼,沿同河高矮不平的河堤,一路唱唱打打来南河底村走亲戚。别人走亲戚不是带几个花馍,就是带一篮子年糕,最不济也带点花生核桃红枣柿子之类的特产,可李大金也犟,他啥都不带,就牵着两个带嘴的孙子来郝孟桥家吃请。郝家人厚道,拿李大金当恩人看待,家里人吃茭子(高粱)面素馅扁食(饺子),给李大金他们吃的是白面肉馅扁食,李大金也不客气,对孙女李玉凤孙子李玉楼说甭扭扭捏捏缩头缩脑的,你成寿叔(郝孟桥他爹叫郝成寿)你成寿婶儿一家都不是外人,多吃几个饺子也吃不穷他们。他一边吩咐梳小辫儿的李玉凤吃饺子甭忘了夹菜,一边叮嘱留光头的李玉楼吃饱了放松裤腰带再多吃几个,三个人总吃得饱嗝连天。临走,还要把剩下的打包带走,他们就这么执着。”寥寥几笔,把一个爱贪便宜的农民形象就勾勒出来了。作者在开篇就为郝孟桥定下了性格基调——“郝孟桥也是崞县人,他爷爱跟人犟”,“犟”是这篇小说里人物的集体性格,但郝孟桥的犟与爷爷和李大金显然有所不同,他的犟是对命运的不低头不服气,是一种要改变命运的勇气和决心,正是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犟劲儿,使郝孟桥走上了革命道路。相比长辈们带有愚顽的犟,郝孟桥外在性格表现得却是与骨子里性格完全相反的言行,他很圆滑,善于处理复杂的事情,懂得审时度势揣度人心,因此他才能深入敌人虎穴做卧底,并在艰苦复杂的环境下取得更大的进步。

记得当初读杨晋林的《逃兵》,曾经惊讶于他开篇的气度,那种语言的张合完全是大手笔的气象。《卧底》可以说如愿以偿,大篇幅的创作让作者得以施展拳脚,作者的叙述功底也的确没有让人失望,文字保持了原有的古朴厚重,只是在某些情节上有些脱节,显得多少有些啰嗦。作为一个创作者个人风格的形成是很重要的,关键是如何超越而不是重复自我,这是很多年轻作家需要克服的障碍。我们有理由期待作者更完美更精彩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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