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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姐

2015-09-14周可

上海戏剧 2015年9期
关键词:黛西老张老太太

周可

题记

桃姐,一个讲述由主仆关系走向母子关系的故事;

一个关注老年人群体生活的故事;

一个关于付出与回报,爱与给予的故事。

时 间:2012年夏-2015年春

地 点:上海

人 物:

Roger 梁恩辉,30岁。出生在香港,20岁去美国读书,30岁搬到上海生活。

桃 姐 钟春桃。70-73岁。自13岁起先后照顾过梁家四代,共六十年。

蔡姑娘 蔡小芸,疗养院的主任。38-40岁。单身女人,未婚。

坚 叔 张志坚,疗养院中的院友。75-77岁。

金阿姨 金秀芬,疗养院中的院友。75-78岁。

龚玲妹 金阿姨的女儿,48-50岁。

老太太 疗养院中的院友。86-88岁。患有老年痴呆症,只有一件事情是她记得的就是要回家。

宋黛西 疗养院中的院友。65-68岁。长年坐在轮椅上,脾气坏,爱美。

老 张 张少华。疗养院中的院友。黛西现在的丈夫。75-78岁。曾是一名报社的编辑。

严校长 严守正,疗养院的院友。70-72岁。丧偶,毒舌。曾经当过中学的校长。

老 李 李学良,疗养院的院友。75-78岁。

严大成 严校长的大儿子。45-47岁。出租车司机。

男女两名舞者/家政中心女人

[观众进场时,舞台上播放着Roger拍摄的纪录片的录像。内容是关于“你是谁?来自哪里?年龄?在你的想象中,完美的晚年生活是怎样的?现在的生活符合你的想象吗?”

[暗场。

我是谁?从哪里来?

[时间:端午节的一个上午

[地点:疗养院的院子里

[视频上播放着剧中人物的采访内容;随着每个人的采访播放,舞台上灯光亮,晨曦中,剧中人物分别出现在光区里,相继做着自己的事情。采访片段播放结束。

金阿姨 听说今天有个新人要来。

黛 西 听说是个女的!

坚 叔 女的?

黛 西 已经73岁了!

坚 叔 哎!

金阿姨 听说她中了风,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就躺在地上。

黛 西 听说当时锅里正炖着牛舌,旁边还有一只猫。

坚 叔 牛舌?想想都好吃!

黛 西 高血脂,高血糖,想都别想!

金阿姨 听说----

坚 叔 什么?

金阿姨 我忘了!

严校长 她叫什么名字?

金阿姨 谁?

坚 叔 那个新来的女人?

金阿姨 不知道。

黛 西 你知道什么?

老 张 我什么都不知道。

严校长 你至少知道你是谁。

老 李 我是谁?

老太太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坚 叔 好,我们回家!

[随着众人的行走,场景转到疗养院的活动大厅,Roger提着一口箱子,桃姐拄着拐杖,走进这里。

第一幕 生命的律动

[时间 :端午节的下午

[地点 :活动大厅/院子里

Roger 桃姐,我们到了!你以后就住这儿了。

蔡姑娘 梁先生来了?这就是桃姐?你好,我是这里的主管,小蔡!快坐快坐,你福气好啊,我们都没几间单人房了,梁先生特意为你挑了一间最好的。

Roger 怎么没看到其他的老人。

蔡姑娘 哦,今天是端午节,他们都到院子里去准备节目了。

Roger 还有节目看?

蔡姑娘 每个节日,对老人来说,都是大家找乐子的时候。对了,梁先生,你办一下入院手续。小张,你先带桃姐去她的房间。

[小张护士从左后出绕到前面,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到桃 姐身边,小张要帮桃姐拿她背着的布袋子,桃姐紧紧抱着手上的行李,不肯放下。

桃 姐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拿。

Roger 要我陪你进去吗?

桃 姐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能行。

[桃姐和小张走了进去。

蔡姑娘 桃姐住的单人房是五千一个月,你想怎么付?

Roger 可以怎么付?

蔡姑娘 一月一付,半年一付,一年一付都可以!

Roger 能看看客人月结单吗?

[龚玲妹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快步地走了进来。金阿姨抱着一个荞麦枕老实地跟在龚玲妹的身后走了进来。

蔡姑娘 玲妹来了?!

龚玲妹 你儿子不接电话。

[金阿姨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手里摆弄着那个枕头。

蔡姑娘 怎么了?

龚玲妹 还能怎么。一到要交费的日子,我哥就不接电话。当初把妈送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费用一人一半。

蔡姑娘 之前不是一直这样,好好的吗?

龚玲妹 之前?那是我妈把房子过给他之前。我跟她说了多少次,房子要留在手上,千万不要轻易过户。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的房产我也图不上。可是只要房子一天在你的手上,我那个哥就不敢不养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金阿姨 我防谁啊?他是我儿子,我还要防着他吗?

龚玲妹 你不防他难道要防我啊?!你看你把房子过户给他之后,他给你打过一个电话吗?来看过你一次吗?现在倒好,连赡养费都不想给了。

金阿姨 他又没说不给钱。他也许是出差了,要不就是工作太忙,忘记了。

龚玲妹 妈,你一直就袒护哥。明明是他犯了错,你也不说他,还帮他瞒着。好啊,我今天就只付我那一半,另一半就等你儿子来付。他要是不付,院里要把你赶出去,我看你去哪儿住。

[龚玲妹气呼呼地把包拍在接待的柜台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拍在桌子上。

蔡姑娘 龚小姐,你别生气。再给你哥打个电话,问问看。

龚玲妹 我一直都在打,打不通啊!

蔡姑娘 那,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我打打试试。

[龚玲妹气乎乎地坐在了Roger的旁边,金阿姨一直关注着女儿。

Roger 蔡姑娘,对不起,陪诊费又是什么?

蔡姑娘 就是陪老人家去复诊,比如看中医,做物理治疗,推拿,针灸,什么都有的。你知道医院有时候排队需要很长时间,现在年轻人都那么忙,哪能在医院一耗一天。所以就花钱请人陪着去复诊啊!

Roger 可是这陪诊费也太高了吧。

蔡姑娘 梁先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毕竟疗养院不是慈善机构,再说,现在谁愿意伺候老人,老人不比小孩子,又脏又臭,脾气还很怪,所以人工都很贵的。连自己的儿女都不愿意照顾自己的父母,谁还能----

Roger 好吧!那我就一月一付吧!

蔡姑娘 那麻烦你先去财务室交一下费吧。

Roger 财务室在哪里?

蔡姑娘 出门,对面二楼。

[Roger下。蔡姑娘拨电话,一直拨不通。

蔡姑娘 好像是一直没人接。

金阿姨 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为什么一直没人接?他爱喝酒,肝不好,不会是生病住院了吧?

蔡姑娘 没事,这钱晚几天付也行的。

金阿姨 玲妹,我要回家,带我回你哥家去看看。

龚玲妹 你想去看他,你得先问问他欢不欢迎你去。儿子你就当宝,我你就当草。蔡姑娘,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那份已经交过了,我哥那份我可不管。你就让我妈到他儿子家里去要吧。我还要上班,我先走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都是包好的粽子,塞在金阿姨的手上)以后就让你的宝来伺候你吧!

[坚叔扶着老太太走进了大厅。老太太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坚 叔 好,好,我们回家!玲妹来了!

[龚玲妹什么也没说,出门走了。金阿姨紧紧地抱着她的枕头和那包粽子,咳得更加厉害。蔡姑娘连忙给她拍背,安抚她。

坚 叔 怎么了?又吵架了?

蔡姑娘 这个月金阿姨的住院费还没有交,玲妹的哥哥又怎么都联系不上。

蔡姑娘 金阿姨,别急。我让人去你儿子家看看,他不会有事的。

[蔡姑娘示意坚叔安慰下金阿姨,蔡姑娘下,坚叔坐在金阿姨旁边安慰她。

坚 叔 金阿姨,不要和孩子生气。气坏了还不是伤自己?你看我,我老早就跟子女说得清清爽爽,我的钱,他们一分也别想要,他们的钱呢,再多我也一分不会向他们讨。两不相欠!多好!

金阿姨 坚叔啊!你是男人,我是女人。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你看动物世界里,哪个不是妈妈负责生孩子,养孩子,教孩子,爸爸管过吗?感情不一样的呀!

坚 叔 哎,那可不一定哦!你看企鹅就是爸爸负责孵蛋,蹲在那里一蹲就是两个月,不能吃不能喝,全靠消耗身上的脂肪来维持生命。伟大哇?还有那个海马。也是爸爸负责照顾小孩子的。装在那个育儿袋里,游来游去,一直到小海马长大成人。容易哇?还有——

金阿姨 好了,好了,不跟你讲了!反正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都是不正经的。

坚 叔 正经又不能当饭吃。不正经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态度。它能让人快乐!金阿姨,你现在是不是比刚才快乐些了?

金阿姨 懒得跟你说。

坚 叔 你不承认也不行,你就是比刚才快乐!看,你都笑了!金阿姨,借我点钱,好哇?

金阿姨 又借钱!你自己没有吗?

坚 叔 钱都在股市里,这两天行情这么好,不舍得抛。你就先借我两百,我把股票卖了就还给你。

金阿姨 两百?你借这么多钱干什么?

坚 叔 女朋友,今天非要来看我,总要带人家去一家上档次的餐厅吧。

金阿姨 又见网友啊?坚叔,不是我说你,你都多大岁数了,精力还这么旺盛?当心财色两空。

坚 叔 我才七十多岁呀,现在人类寿命延长了,我这才刚刚进入中年呀!金阿姨,你不晓得,以后人活到200岁,300岁是很EASY的一件事。

金阿姨 很什么?

坚 叔 很EASY!就是很简单呀!

金阿姨 坚叔啊,钱,我是没有的。要么,你去找别人借;要么,你就把这袋东西拿去请你的女朋友吃。

[金阿姨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坚叔。

坚 叔 这是什么?粽子啊?

金阿姨 是啊!玲妹包的。

坚 叔 所以说金阿姨有福气啊,这么好的女儿,你还要生气?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活到500岁——

金阿姨 那我就成妖精了!

[坚叔边夸着金阿姨,边跑出门去。在这个过程中,桃姐拄着拐杖从后走上。桃姐看见了坐在一旁的老太太和金阿姨,于是走过去慢慢坐下。

桃 姐 大家好!

金阿姨 你好!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桃 姐 我叫钟春桃,叫我桃姐好了。

金阿姨 我叫金秀芬。

老太太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金阿姨 好的,老太太!我们回家!

桃 姐 这位是?

金阿姨 哦,我们都叫她老太太。她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在这里已经住了10年了。她家里人都移民了,就把她扔在这里不管了。

桃 姐 啊?

[金阿姨带着老太太在大厅里转圈走动。

金阿姨 要不是因为中风,我是不会来这里的。

桃 姐 我也是中风。

金阿姨 就怕二次中风!

桃 姐 是的。以前我们家的老太太就是中风,中了又好,好了又中;反反复复,到后来就没得救了。

金阿姨 你说要怎样才能不再中风呢?

桃 姐 不吹风?

[此时,众人说着话从外面回来了,黛西很开心地笑着。

金阿姨 这位就是新来的,叫——桃 姐。

桃 姐 你们好!

黛 西 桃姐,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桃 姐 我出生在福建,在香港长大。前不久才来的上海。

黛 西 香港人啊!三四十年代的很多电影明星都去了香港哦!什么夏梦啊!王丹凤啊!潘迪华啊!哦哟哟,多得不得了!

金阿姨 这位宋黛西,以前是个演员。

黛 西 我叫Daisy不叫黛西。

桃 姐 演员啊?

桃 姐 那你跟她们都很熟啊?

黛 西 哦哟,她们红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再说,我哪有那么老?

黛 西 这是我的先生,张绍华。

老 张 你好!

桃 姐 你好!

[严校长拿着报纸坐在阳台。

严校长 桃姐以前是做什么的?

桃 姐 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带孩子。

严校长 家庭主妇啊!

桃 姐 还不能算是主妇。

金阿姨 桃姐,这位是严校长。

桃 姐 严校长好!

严校长 喜欢读书吗?

[桃姐摇摇头。

严校长 喜欢写字吗?

[桃姐摇摇头。

严校长 看来我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

[严校长转过身,桃姐很尴尬,此时Roger回到活动室。

Roger 桃姐。

桃 姐 Roger,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Roger 我去交钱了。

桃 姐 我把钱给你。

[Roger和桃 姐下。

黛 西 这个男孩子看上去蛮精神的嘛!你们猜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老 张 看起来像是母子。

严校长 哼,老张你这观察能力实在是太差了。你没听见那个人叫她桃姐吗?一听桃姐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家里的下人。

黛 西 不会吧?

[严大成拎着大包小包来看望校长。

严大成 爸!

严校长 来了?

[严校长和严大成离开大厅回屋去了。众人都很羡慕。

金阿姨 多好的儿子?每个星期都来看严校长!校长前世积了什么德?

黛 西 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女儿在美国,人又漂亮,成绩又好。嫁了一个洋女婿,生了一对儿女,长得像洋娃娃一样。日子过得多少美!

金阿姨 怎么从来没有看见你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来看过你啊?

黛 西 人家在美国!你以为是七宝啊。跑一趟多少不容易啊?

老 张 黛西!!

黛 西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坚 叔 大家在干嘛?

[Roger陪着桃姐出来。

金阿姨 你不是去见你的女朋友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坚 叔 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金阿姨 又被骗了吧?

坚 叔 人家真的有事。

金阿姨 新来的,叫桃姐。

坚 叔 你好,桃姐。我叫张志坚,身残志坚的志坚,叫我坚 叔就可以了。

Roger 我叫Roger。

坚 叔 你是桃姐的儿子。

Roger 不是。

[桃姐有些尴尬,Roger意识到桃姐的尴尬。

坚 叔 那一定是干儿子了。

Roger 是的,干儿子!

坚 叔 桃姐,你好福气,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干儿子。

[桃姐笑笑。蔡姑娘上。

蔡姑娘 老李在外面已经都准备好了,大家都出去看演出吧?

[众人欢呼着一起出去。

坚 叔 去吧,桃姐。我带你去。

桃 姐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Roger,你也赶紧回去工作吧。

[坚叔去扶老太太下。

Roger 那我下个礼拜有空,再来看你。

桃 姐 没事,没空就别来了!我自己能行!

坚 叔 桃姐,快来,要开始了。

[二楼严校长的房间。

严大成 爸,我改天再来看你。

[桃姐跟随坚叔到院子里去。Roger看着空荡荡的活动室准备离开的时候,传来小护士的叫声。

小护士 喂,外面停的那辆出租车是你的吧?赶紧开走,都挡住大门了。

[Roger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小护士愣一下接过来。

Roger 等我哪天改行开出租了,我再通知你!

小护士 导演?!不好意思!您是拍电影的?

Roger 不,我拍“动物世界”的。

小护士 外面那辆出租车是谁的?

[严大成刚好下楼走了出来。

严大成 怎么了?是我的。

小护士 赶紧开走,外面的车都进不来了。

Roger 师傅,你回城吗?我可以打你的车回去。

[严大成看了一眼Roger。

严大成 走吧!

[院子里。黄昏时分,众人已经坐好。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舞台上有用纸板做成的船,用布做成的浪花。老李扮演成屈原的样子,正站在船头表演《雷电颂》。在他朗诵的过程中,护士们配合制造风、雷、电的效果;整个状态颇似堂·吉诃德大战风车的癫狂和可笑。

老 李 风!你咆哮吧!咆哮吧!尽力地咆哮吧!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候,一切都睡着了,都沉在梦里,都死了的时候,正是应该你咆哮的时候了,应该你尽力咆哮的时候!你可以使那洞庭湖,使那长江,使那东海,为你翻波浪,和你一同地大声咆哮呵! (风浪大作;众人鼓掌)啊,我思念那洞庭湖,我思念那长江,我思念那东海,那浩浩荡荡的无边无际的波澜呀!那浩浩荡荡的无边无际的伟大的力呀!那是自由,是跳舞,是音乐,是诗! 啊,这宇宙中的伟大的诗!你们风,你们雷,你们电,你们在这黑暗中咆哮着的,闪耀着一切的一切,你们都是诗,都是音乐,都是跳舞。你们宇宙中伟大的艺人们呀,尽量发挥你们的力量吧。

[黛西的表演欲大增,她肆无忌惮地唱起了《青藏高原》。

黛 西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金阿姨 洪湖水啊,浪呀嘛浪打浪啊……

黛 西 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金阿姨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

坚 叔 (京剧唱腔)共产党,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

蔡姑娘 下雨了,大家快回房间里去。

[众人赶忙往回撤。瞬间只留下了舞台上的老李和老太太。

老 李 雷。但是我,我没有眼泪。宇宙,宇宙也没有眼泪呀!眼泪有什么用呵?我们只有雷霆,只有闪电,只有风暴,我们没有拖泥带水的雨!这是我的意志,宇宙的意志。鼓动吧,风!咆哮吧,雷!闪耀吧,电!把一切沉睡在黑暗怀里的东西,毁灭,毁灭,毁灭呀!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老李从屈原中抽身出来,忙扶着老太太往回走。

老 李 走,我们回家!

[灯光渐收。投影幕上出现老人们采访的内容 。 话题一:关于衰老。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老了?“老”带给你的感觉是什么?你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抗衰老?

第二幕 满满的回忆

[时间: 初秋的午后

[地点 :院子里

[Roger扛着箱子跟着桃姐走到了一条长椅旁坐下。天气从下雨变为艳阳高照。

桃 姐 Roger,把那口箱子放在这里。

[Roger把桃姐的樟木箱子吃力地放在地面上。

Roger 哇,桃姐,这口箱子里面藏着金条吗?怎么这么重?

[桃姐掏出一块手帕把箱子擦拭干净。

桃 姐 这里面的东西比金条还珍贵哦。我记得这口箱子还是你妈妈出生的时候买的。

Roger 还留着呢?都快60年了!

桃 姐 留,当然留。

Roger 你让我来,让我来。芝麻开门!

[Roger做被晃瞎眼的状态打开了箱子。

Roger 怎么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

桃 姐 你看看。

Roger 什么啊?

桃 姐 五块钱,我第一次在你家领到的工钱。

Roger 工钱?

桃 姐 是啊。

Roger 五块?

桃 姐 是啊。

Roger 那么少。

桃 姐 哎哟,那时候已经算多了。五块钱可以买一层楼了呢。

Roger 真的?我才不相信呢。

[Roger看见箱子内的杂志。马上激动起来。

Roger 桃姐,这些电影杂志?你还留着!我记得你最爱看电影杂志了。

桃 姐 不是我爱看,是你爱看。这都是你小时候看过的。

Roger 我记得那时候读中学,爸爸不让我看杂志,说这些都是闲书,会把我教坏的。

桃 姐 所以我就偷偷地买来给你看啰。

Roger 我还以为是你爱看呢。

[桃姐拿出背带。

桃 姐 你看这是什么?这是你小时候背过你的背带,那时候你刚出生,每天哭啊,每天都得背着你到街上转。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你就不哭了。

[Roger接过背带。

桃 姐 你像在街上生的一样。

Roger 这些东西都没用了,扔了吧!

桃 姐 没用的东西就要扔掉吗?那人老了也扔掉算了。

Roger 人老了就成了宝,扔了太可惜了!

桃 姐 Roger,这段时间你总来看我,会不会耽误工作啊。

Roger 有啊,我的工作都完不成了。

桃 姐 那你赶紧回去啊

Roger 所以你要帮我工作呀。

桃 姐 我怎么帮你啊?

Roger 帮我做模特。

桃 姐 不拍不拍。

Roger 是一部关于老人的纪录片,先从你这开始,我还会拍黛西阿姨,老张,严校长,还有疗养院很多老人都要拍的!……帮个忙吧。

桃 姐 我该做什么啊。

Roger 你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桃姐转身拿出一叠照片。

桃 姐 还好这些相片保存得好,没粘在一起。

Roger 这都是谁的相片啊?

桃 姐 这都是你小时候的相片,你看看,你看你的眼睛多大,眼睫毛翘翘的。脸蛋红扑扑粉嫩嫩的。你知道吗,小时候我背你出去逛街,每个阿姨都爱捏你的脸蛋,还喜欢问:“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家的啊。”

Roger 小姑娘?有没有长眼睛啊?明明就是一个靓仔嘛!我旁边的这个漂亮阿姨是谁啊?

[桃姐咯咯地乐。

桃 姐 又调皮!

Roger 桃姐,你一点都没有变哎。

桃 姐 别骗我了。变老了。头发都白了,眼睛也花了,满脸的皱纹,还有这老年斑。怎么会没变?就知道哄我开心。

Roger 我说的是真的,在我的印象里,你一直都那么温和,常常那么笑眯眯地看着我。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Roger 那时候你几岁啊?

桃 姐 我几岁?我想想!我——

[桃姐显然有些算不清楚了。

Roger 算了,算了,我不问了。这张是什么时候拍的?

桃 姐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Roger 算了,算了,我不问了。

桃 姐 你不要问我关于时间的问题。自从中风以后,我脑袋里有些东西就开始变得模模糊糊,就好像一锅粥糊在了一起。这是不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Roger 那你还记的我走丢的事吗?

桃 姐 这个当然记得。那时候你才四岁。

Roger 看来你还没有老年痴呆!

桃 姐 那是因为这件事印象太深刻了。

Roger 是啊,我也是。我记得当时我在沙滩边玩沙子,边走边玩。玩得正高兴的时候一回头看不见你了。我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就一直哭一直哭。

桃 姐 是啊,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小手就这么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死也不肯放。后来我就一直把你抱回了家。到家的时候,你哭得太累就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泪水把我的衣服都弄湿了一大片。你哪来那么多的眼泪啊!

Roger 我当时吓坏了,以为你不要我了。

桃 姐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这么乖的“囝囝”,给我金山银山也不换。

Roger 桃姐,你会不会怪我把你送到了这里来?

桃 姐 拜托,是你要送我来的吗?是我自己要来的!

Roger 那是因为你怕麻烦我。其实你住在家里,我可以帮你请一个保姆的。

桃 姐 算了吧,我一辈子都在伺候别人,怎么会习惯有人伺候我?再说,我干活这么挑剔,哪个保姆做事能看得惯?你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倒是应该给你请个保姆。

Roger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出差,用不着。而且,谁能做得比你好?

桃 姐 (碎碎念)还是应该给你请一个。

Roger 对了,桃姐。为什么每次我刚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就会把那样东西递到我面前。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桃姐笑眯眯地在箱子里扒拉,并不回答Roger的问题。

Roger 桃姐,桃姐!

桃 姐 我有心灵感应的!!哦,找到了。

[桃姐开心地取出扇子,扇子是用桃姐自己缝的袋子小心翼翼地装在里面,扇子的扇面与扇柄都被桃姐很小心地保养着,所以这扇子时间虽久,但一样还能使用。

桃 姐 哎呀,整个夏天,没有它就浑身不自在。

Roger 你让我把这么重的箱子搬出来,就是为了找这把扇子?

桃 姐 sorry啦!

Roger 这扇子用多久了?

桃 姐 30年了。

Roger 30年,怎么都用不坏呢?

桃 姐 只有人不想用它了,想快点换个新的,才会把它用坏。不然任何东西好好地珍惜,好好地保护,怎么会用坏呢?

[桃姐拿起扇子扇风,面带着微笑。

Roger 我知道了,扇子有故事。

桃 姐 什么故事?

Roger 说,扇子是谁送的,为什么要一直带在身边?

桃 姐 不说。

Roger 不说一定有鬼,一定是你喜欢的人送你的。

桃 姐 不说。

Roger 哇,30年前藏在扇子后面的爱情故事。

[蔡姑娘推着黛西上,金阿姨抱着枕头陪着老太太到院里来晒太阳。

黛 西 哟,Roger又来看桃姐了?这个干儿子做得比亲儿子还好呢。

Roger 黛西阿姨!出来晒太阳啊?

黛 西 是啊!人老了,身上就有股霉气。出来吸收吸收阳光,晒晒更健康。

Roger 黛西阿姨,我这次从香港回来特意给你带了一份礼物。

黛 西 还有礼物?我好期待呀!

Roger 你等等,在桃姐的房间里,我去给你拿。

黛 西 好的,好的!

[Roger下。

黛 西 桃姐啊,这个Roger,人长得又帅,待人又斯文,又有礼貌。讲老实话,我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要是我再年轻30岁,我一定狂追他。可惜呀!

金阿姨 黛西啊,老张待你这么好,你就知足吧!

蔡姑娘 你看,这全院上下都知道你和老张感情好,多少人羡慕啊!

[黛西洋洋得意地拿出一个小箱子。

黛 西 这倒是实话。你们知道这个箱子里是什么吗?是老张写给我的情书。

众女人 真的?

黛 西 我和老张,那真是一见钟情。我们俩之间的爱情虽然谈不上轰轰烈烈,也算得上是惊天地,泣鬼神。

金阿姨 哎呦。

桃 姐 你和老张是怎么认识的?

黛 西 我刚一生下来,我们就认识了。

蔡姑娘 怎么会?

黛 西 我们那个时候住在一个弄堂里。他比我大10岁。从我有记忆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有个哥哥在陪着我。他比我亲哥哥还照顾我。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我喜欢花儿,他就给我摘花儿;我喜欢糖,他就去偷给我吃;我想看远一点,他就让我骑在他脖子上;我累了,他就背着我回家。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金阿姨站起来牵着老太太开始转圈子。

蔡姑娘 那后来你们就结婚了?

黛 西 蔡姑娘,每一段称得上“轰轰烈烈”的恋爱故事都不会这么一帆风顺的。后来他就考上大学了。我呢,也开始寻找各种各样的男人来替代他的位置。蔡姑娘,你谈过恋爱吗?

[蔡姑娘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黛 西 为什么不谈?

蔡姑娘 没找到合适的。

黛 西 女人不谈恋爱,这一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金阿姨 女人没有孩子,这一辈子才是白活了!

[桃姐和蔡姑娘对望了一眼。

黛 西 有的人有孩子跟没有一样,那才叫白活。

金阿姨 就是呀!有的人孩子从来不来看她,可不是白养了吗?

黛 西 你说谁呢?

金阿姨 我没说你。你女儿不是在美国吗?不过美国也不是在月球上,来一趟这么不容易啊?

[黛西眼看要发急了。

桃 姐 黛西,你是不是要把那些信拿出来晒晒呀?上海天气潮,容易长蛀虫。

黛 西 桃姐,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本来就是说趁太阳好,拿出来晒晒的呀。

[黛西从小箱子里取出了信,看见其中一封。

黛 西 桃姐,这封信,你摸摸厚不厚?

[桃姐看了看。

桃 姐 厚。

黛 西 你摸摸看!

[桃姐摸了摸。

桃 姐 厚的。

黛 西 蔡姑娘,你再摸摸!

蔡姑娘(摸) 好厚啊!像一本小书。

黛 西(得意地) 这是我们家老张在遇见我之后写的第一封情书。

金阿姨 我摸摸。

黛 西 不给你摸。蔡姑娘,你晓得吗?那个时候,我已经38岁了。

蔡姑娘 像我现在这么大?

黛 西 是啊!可是我那个时候仍然是漂亮的,身材也没有走形,虽然结了婚,还是有很多男人追我。你们知道吗,我那个时候演的一出话剧叫《安娜·卡列尼娜》,我演安娜。老张那时候刚从外地调回上海,在一家报社当编辑。那天,他来看戏——

[一束光照亮了舞台一角的阳台,老张出现在那里。之后,另一束光给到黛西。

[老张拿着本子在写着两人的故事。

老 张 我记忆里,宋黛西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小花袄,胸口别着一方手帕的笑起来甜甜的说话声音糯糯的小姑娘;可是当安娜出现在舞台上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那双渴望爱情却又忧郁而绝望的眼睛是你吗?那个哭着笑着渴望冲破牢笼获得爱情和自由的女人是你吗?

黛 西 戏散了,我推着自行车走出剧院,远远地,我就感受到了一双眼睛在热切地期待着我的出现。

老 张 我更喜欢卸了妆的你,唤起了我所有的记忆。

黛 西 “黛西”,你当时就是这么轻轻地唤了我一声,我立刻就像触电一样,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老 张 我轻轻擦去你脸上的泪水,说了句“我回来了”。

黛 西 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和你这一辈子都纠缠不清了。

[老张的灯光收。而在另一个区域里,舞者安娜在舞动着。场景回到现实。

金阿姨 老张应该也有家庭了吧?

黛 西 那又怎样,我也结婚了啊。你们怎么能体会,在遇见老 张之前,我的男人就像是白开水,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可是遇到老张之后,我才知道,他就是我的空气,没有他,我是会死的。

老 张 黛西!天凉了,我推你回去吧。

[老张出现在院子里。

黛 西 不,我还没晒够呢!

老 张 你该回去吃药了!

黛 西 我不想回去。好了,我不说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老 张 那你再啰嗦一会。严校长。

[老张抱着黛西,严大成扶着严校长走过。

严校长 大成啊,你回去吧。

严大成 爸我下个星期再来看你。

严校长 老张。有个问题想请教下你……

[严校长与老张下。

金阿姨 多好的儿子啊。

[坚叔此时采了一把野花回来。

坚 叔 女士们都在这儿啊?来来来,野雏菊献给伟大的女性们。

[坚叔把手中的花分别发给金阿姨、蔡姑娘、老太太还有桃姐,大家都欣喜地接受了。

金阿姨 谢谢!这花真漂亮!在哪儿采的?

坚 叔 就在铁轨旁边,有一大片的野菊花。

[坚叔把花献给黛西,坚叔特别开心心情特别好。

黛 西 不要!拿走,拿走!

坚 叔 对了,送黛西怎么能是雏菊呢,必须得是玫瑰花!带刺的红玫瑰!多美丽的玫瑰花,多可爱的玫瑰花,让我这样倾心爱上它。蔡姑娘,来,我跟你跳一曲。

蔡姑娘 坚叔,不行,我不会!

坚 叔 不会,我可以教你!来,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这边扭……

蔡姑娘 哎呀,坚叔,我真的不行。

坚 叔 金阿姨,来来来。

金阿姨 不不不,别碰我。

坚 叔 你看,还害羞。

[坚叔看见桃姐。

坚 叔 桃姐。来来来。

桃 姐 坚叔。你还是找别人吧,我腿不好,不方便。

坚 叔 腿不好多走几步就好了。都多大岁数了,还放不开啊?你学学我,多一些兴趣爱好,学学英语,跳跳交际舞,上网炒炒股票,我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人没兴趣会死的,你们说是不是啊,啊?

金阿姨 哎呦!

坚 叔 蔡姑娘,你说是不是?

蔡姑娘 不要泡妞啦,坚叔。

坚 叔 怎么是泡妞呢?这叫交流嘛。

黛 西 坚叔,你为什么不请我跳舞呀?你知不知道当年我是上海滩的交谊舞一枝花呀?想当年,只要我宋黛西一出马,舞厅里所有的男人都不要跳了,后面排着队请我跳舞哦。那些女孩子眼睛都绿了!

坚 叔 为什么?

黛 西 嫉妒啊!不接翎子,是哇?

坚 叔(看看她的腿) 哦,黛西小姐愿意赏脸跟我跳一曲吗?

[黛西满意地伸出了手。坚 叔握住。黛西突然收回。

黛 西 音乐呢?没有音乐怎么跳啊?

坚 叔 等等,我有。

[坚叔拿出他的MP3,然后交给蔡姑娘播放。一曲《如果没有你》响起,两人再次拉手,黛西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来,又瘫坐在椅子上,又起身几乎趴在了坚叔的身上和他跳了一小段,博得了大家的掌声。黛西终于心满意足地习惯性地屈膝谢幕,可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小便失禁尿了裤子。

黛 西 哎呀——哎呀呀!

坚 叔 蔡姑娘快快快。

[众人看见地上的水,坚叔忙把她扶回到轮椅上。

蔡姑娘 黛西,我推你回去。

黛 西 哎呀——哎呀呀!(唱)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金阿姨 啊呀,水龙头关不紧了。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金阿姨带着老太太起来走)

金阿姨 老太太,走,我带你回家。

桃 姐 坚叔,你的舞跳得真好!

坚 叔 谢谢!

桃 姐 你在哪里学的?

坚 叔 在部队文工团的时候。以前认识了一个在百货公司上班的女朋友,她教给我的。她长得很漂亮,列宁装知道吧?穿在她身上辫子到这儿。我们文工团没有一个小姑娘能比得上她。

桃 姐 以前Roger家也常常办舞会,我常常躲在旁边看。

坚 叔 一起骑脚踏车郊游,最远去过嘉定的孔庙,我们一起去看夜场电影。

桃 姐 我也看过一个电影,名字叫《雨中曲》,里面的舞蹈太美了。

坚 叔 后来要结婚了,组织上就调查了她。结果发现她的爸爸曾经参加过国民党。那么她连售货员都没得做了,被调到了钢铁厂工作,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后来我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司炉工,那个时候嫁给工人阶级蛮不错的结局。三年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在第一次见面的那棵大垂柳树下跳舞。

坚 叔 后来我托人打听,才知道就在那年,她走了。

[一阵沉默。

老太太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金阿姨带着老太太下。

坚 叔 桃姐,能借我点钱吗?

桃 姐 多少啊?

坚 叔 100。

[桃姐掏出一个小布包,坚 叔看见里面的钱。

坚 叔 要不,300块吧。

[桃姐又掏出2张递给他。

坚 叔 谢谢!下次还给你啊!

桃 姐 没事。不着急。

[Roger回来。

坚 叔 Roger又来了?

Roger 怎么,坚叔又要出去吗?

坚 叔 我闲得无聊,出去转转。

Roger 坚叔,要注意安全啊!

[坚叔下。

桃 姐 你给黛西带了什么礼物?

Roger 郭富城的签名照!

桃 姐 真的假的?

Roger 真的。黛西阿姨就像个小姑娘一样。她和老张的婚姻真让人羡慕。

桃 姐 不是所有的婚姻都像他们一样完美幸福。

Roger 桃姐,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桃 姐 什么问题啊?

Roger 你为什么不结婚?妈跟我说,你年轻的时候有很多人追,有一个卖菜的,有一个五金铺的,有一个卖鱼的。都挺好,都是老板啊。

桃 姐 不好,我不喜欢。

Roger 为什么呢?

桃 姐 嗯……

Roger 为什么呢?

桃 姐 他们腥。

Roger 五金铺也腥啊?嗯,你一定喜欢我老爸。

桃 姐 你胡说。那你呢?怎么还不结婚啊,有一个,二十四岁就已经博士毕业的那个,你们怎么没成,啊?多好啊,那个。

Roger 不好。

桃 姐 你不喜欢她肿眼泡啊。

Roger 腥啊。

桃 姐 还有一个,个子高高的,好像模特儿的那个哦。

Roger 人家后来做模特了,还跟了郭富城了。

桃 姐 真的?

Roger 对啊。

桃 姐 乱讲。

Roger 没骗你。

[Roger笑了,桃姐也跟着笑了。

桃 姐 其实我没想过要结婚。

Roger 为什么?

桃 姐 嫁人是洗衫做饭照顾小孩。打工也是洗衫做饭照顾小孩。嫁不好,还会遇到打老婆的男人。所以索性就不嫁了。

Roger 可是你会觉得孤单吗?

桃 姐 一直都在干活,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想孤不孤单?

Roger 也是啊!可是,人生如果没有找到伴侣,不会觉得遗憾吗?

桃 姐 人生是什么我不懂,但我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旅行。走着走着,和陌生人变成了朋友;走着走着,又从朋友变成了陌生人。等到站了,旅行结束,我们又该一个人去往下一站。

Roger 难道不能找个伴儿一起走吗?

桃 姐 没有人可以陪你走完所有的路,所以相伴时要珍惜,无伴时要自在。

[两人各自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片片黄叶飘落。

Roger 桃姐,你在看什么?

桃 姐 这树好像已经开始落叶了。

[桃姐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

桃 姐 秋天就要来了!我就像是这叶子,风一吹,就快要入土了!

Roger 桃姐,叶子入了土去了哪里?

桃 姐 当然是变成肥料,成了这泥土的一部分。

Roger 那这肥料又去了哪里?

桃 姐 当然是随着水进入到根再到树干和枝叶啰。怎么,你要考我啊?

Roger 那这新长的树芽和枝叶不就是这片飘落的树叶吗?

桃 姐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周而复始无穷尽也!哈哈,Roger你不用安慰我。我并不怕死。想想我这一辈子,能够遇见你们一家,我已经很知足了。如果真有下辈子,我还是愿意到你家当佣人。

Roger 桃姐,你不是佣人,是家人!

[Roger站起来很绅士地伸出手。

Roger 桃姐,我能请你跳一只舞吗?

桃 姐 不要,不要。我不会跳,羞死人了。

[Roger的手一直伸着。

桃 姐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你陪我走走。

[Roger把手背在身后,桃姐挽着他的胳膊,两人一起慢慢地走着,落叶也开始越来越多,舞者随着音乐跟随着转台的转动舞蹈。

[采访投影。话题二:关于爱情与婚姻。问题:你结婚了吗?几次?跟你的配偶生活了多少年?他(她)是你最爱的那个人吗?你背叛过他(她)吗?

第三幕 黄叶飘落的现实

[时间 :深秋的下午

[地点 :活动大厅/家政中心

/ 院子里

[重阳节到了,药厂聘请了医生来疗养院义诊。活动室,老张推着黛西出来,严校长,老李扶老太太出。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回来。

黛 西 老张,听见医生怎么说的吗?我有心脏病哎!不能生气哦!一生气,心口就会疼,一疼,就说明血液供给不足,血液一供不上嘛,分分钟就过去了。所以,你不要惹我生气哦!严校长,你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啊?

严校长 肝不太好!

老 张 那是因为你常常生气。生气伤肝!

严校长 我能不生气吗?这每天睁开眼睛,看报纸,我要生气;看电视,我也要生气;看看周围这些人和事,我更是生气;就没有一件事是按部就班,规规矩矩完成的,所有的事情都想投机取巧,都想不劳而获。你不骂,行吗?你不生气,行吗?

黛 西 严校长,可不是吗?看见电视里那些小妖精们,我就生气。我们怎么就没有赶上这样的好时代呢?我们当年就没有那么多漂亮的衣服,也没有那么多好的化妆品,也不能整容,拉皮;我们靠的就是原装。我们当年也没有那么多机会,排戏都要去农村演出,真的是艺术为人民服务。可是现在的女明星呢?又是走红毯,又是晚礼服,最主要的是谈恋爱多少自由?找的都是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小鲜肉。我呢?当年为了和老张走到一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批判,口水都要把人淹死了。

老 张 黛西!

黛 西 好了,不说了!不然我们家老张又要生气了。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老 李 老太太,我带你回家。

[老李带着老太太绕着圈走。金阿姨抱着枕头拎着一大袋的保健品出现了。

黛 西 金阿姨,你要吃那么多的药啊?

金阿姨 我血糖,血脂,血压样样都高,心脏也不好,肾也不太好。还有轻度抑郁症。我怕是快活不长了。

老 张 金阿姨,老年人,有这些问题是很正常的。好好调理会好起来的。

金阿姨 谢谢你哦!

黛 西 我其实也不好的呀!我有关节炎,胆囊还开过刀。我还有美尼尔氏综合症,头疼起来的时候只想撞墙。要老 张整晚整晚地帮我敲才能睡着。对吧,老张?

金阿姨 哎呦。你这算什么?我有痛风,那疼起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脚都恨不得放到头上去。

黛 西 我胆囊疼的时候,从床上滚到地上,疼得满地打滚。

金阿姨 我生孩子的时候,身上所有的骨头都裂开了,那才叫疼呢。

黛 西 你这种痛算什么?你知道从7楼上跳下去把全身摔得粉身碎骨有多痛吗?跟我比疼。

老 张 黛西。

金阿姨 你从七楼上跳下去为什么?

[所有人看着黛西,黛西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黛 西 啊——!我不想跟你说话。我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了。老 张,推我出去。

[老张推着黛西准备出门,坚叔也提着一大口袋保健品高兴地跑进来。

坚 叔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医生说我的血糖现在正常了,我终于可以放开胃口好好地享受生活了。

黛 西 坚叔,我们这些人里面,就你会享受生活。你还要怎么享受呀?

坚 叔 我现在就去搜一下大众点评上把四颗星以上的店全吃一遍!

黛 西 那你还开那么多药干什么?

坚 叔 这些不是药,是保健品。强身健体的。

黛 西 你已经够贱啦,坚叔!

[蔡姑娘走进来。

蔡姑娘 一会儿大学里的志愿者就要来看望大家了,大家赶紧坐坐好。

坚 叔 哦,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

蔡姑娘 坚叔,你就想着女学生。

坚 叔 食色,性也!要有一天,我连这个都不想了,那就真是老了!严校长,你就不想么。

严校长 我想什么还告诉你吗。

[年轻女大学生代表上场。

女大学生 祝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重阳节快乐!我们是高校联盟的代表,今天为了表达对老人们的敬意,我们特意准备了一个爱老敬老的重要仪式: 为老人洗脚!

[一群大学生端着脚盆上台为老人们洗脚。

[舞台左边演区,桃姐与Roger招聘保姆。一位中年妇女上。

中年妇女 我以前是白领啊,在国企上班的,要不是前两年工厂倒闭,一直找不到工作,我也不会做家庭主妇的。哦,是家政服务。

桃 姐 那你会做什么?

中年妇女 要照顾多少人啊?

桃 姐 就一个,我老板。

中年妇女 这是你老板啊。我还以为你儿子呢。

Roger 干儿子。

中年妇女 你老板没有什么不良的生活习惯吧?

桃 姐 放心吧!我老板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很好相处的,他平时出差比较多,他要是不出差呆在家里的话,你就每天做老火汤给他喝,隔两天呢,你就要做一点点鱼胶啊,鲍鱼啊,海参什么的。就这么简单啦。

中年妇女 这还简单?我还以为你老板年轻好伺候,原来——算了,算了,我们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中年妇女离开。Roger和桃 姐对视。

桃 姐 这要求还不简单?

[一位短发的妇女跑过来。

短发妇女 是你家找保姆吗?

桃 姐 是的,是的。

短发妇女 就照顾他一个人?

桃 姐 是的。

短发妇女 不用照顾老人和小孩?

桃 姐 不用。

短发妇女 我可以做。不过我事先声明啊,危险、恶心的事情我不做,我不洗厕所,不擦窗户,也不洗抽油烟机的啊。我不洗男人的内裤,说好只照顾一个就照顾一个,如果是家里请客吃饭,搞得乱七八糟我不管的。

[桃姐听完后和Roger对视了一眼,起身走。

Roger 大姐,你还是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短发妇女 我们可以再谈谈啊!

[舞台转回休息大厅。

严校长 累死了!这一天都洗了8回脚了。

老 张 我指甲都剪秃了。

金阿姨 再梳头,我这头发都得掉光了。

坚 叔 我觉得蛮好的,你看这个大学生好看吧。

[老人们起身都准备回房去睡午觉,老李先下去了,蔡姑娘拦住了严校长。

蔡姑娘 大家再坚持坚持,一会儿还有慈善家来拜访大家。据说还有明星呢。

严校长 谁来我们都不接待了。当我们是什么?道具啊!活道具啊?重阳节,敬老节,作为老人,我一点都不快乐!都跑这儿来作秀。平时怎么没见有人来关心我们老人啊!一到重阳节,全是爱心啊!

黛 西 老严啊!

严校长 叫我严校长!

黛 西 老严啊!我觉得蛮好的呀!平时大家也都很无聊的,日子嘛过得闷是闷得来。今天多好啊!那么多年轻人,那么多有钱人,那么多明星,都来了。多少热闹啊!这样的热闹,一年当中那个也不过一两次,好好享受吧!

老 张 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啊!这就是一个作秀的时代。严校长,我们不过是这个舞台上的临时演员,让咱们演什么。咱们就演什么?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好在这舞台上了。

黛 西 老张。

金阿姨 不要讲不要讲啦!再讲我真要抑郁了!

[Roger拿着手机边走边拍桃 姐,先侧着拍,桃姐第一次生气,Roger开心地笑。

桃 姐 你家多大?在什么小区?有没有单独的房间?有几个人?照顾老人还是孩子?一周要休两天。一年还要13个月的工资。这个我不做的,那个我做不来!现在的保姆哪是保姆,是请大小姐啊!

Roger 现在都是这样啊!做两天就想着要换地方。哪像桃姐你啊,在我们家一呆就是60年。

桃 姐 我到你家的时候才13岁。那时候,孤苦伶仃一个人,没有你外公和你外婆收留我,我早就已经不在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我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你们家里人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外人,所以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都是应该的。

Roger 桃姐,其实在你生病之前,我好像没有像现在这样了解你。你平时也不太说话。

桃 姐 那是因为你很忙啊!一会儿飞香港,一会儿飞美国,一会儿又飞上海。你工作已经很辛苦了,我怕说太多,让你烦。

Roger 如果我妈能像你这样就好了。她真是太啰嗦了。

桃 姐 哪个当妈的不啰嗦啊?

蔡姑娘 好了!好了!今天安排的活动都结束了!大家可以去餐厅吃饭了。

[众人一起松了一口气,纷纷往外走去。

严校长 吃什么饭,每天都吃饭。浪费粮食。

[严大成拎着礼物来看严校长。严大成和大家打招呼。

严大成 爸。金阿姨眼神好啊。

黛 西 好什么好?我都有白内障了。

金阿姨 我还青光眼呢!

黛 西 我基本半瞎。

金阿姨 我根本看不见。

黛 西 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严校长和严大成离开大厅回屋去了。众人都很羡慕。Roger扶桃姐上场。

Roger 各位伯伯阿姨,重阳节快乐!

黛 西 哎呀,Roger又来了?对了,上次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不过,我更喜欢刘德华!我的梦中情人呀!Roger,下次有机会帮我要一张他的签名照,好哇!

Roger 好的!黛西阿姨,要不要我下次让他来看看你?

黛 西 真的?真的?那太好了呀!老张,你不反对吧?还是算了,早个30年,我还是有自信让他爱上我的。可惜,现在人老珠黄,又坐在轮椅上,还是不要见的好。心里留一份念想就好了!老 张,对哇?

老 张 你要是想见他,我也不反对!

[大家笑起来。坚 叔上来。

坚 叔 快去吃饭了,饭菜要凉了。

[众人下,黛西带着Roger下,坚叔扶着老太太走到桃姐旁边悄悄问她。

桃 姐 老太太,要吃饭了。

坚 叔 桃姐,能借点钱给我吗?

桃 姐 多少?

坚 叔 300。

桃 姐 等等,我回屋去取。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桃姐准备回屋去拿,Roger把桃姐带到一边。

Roger 你知不知道他借钱去干什么?

桃 姐 不知道。

Roger 不知道你就借给他?

桃 姐 他既然提出要借钱,肯定是需要帮助啊。

Roger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坚叔借钱是为了去找小姐。

[桃姐愣了一下,回头看看坚 叔,坚叔正带着老太太转圈呢,可是眼睛仍然期盼地看着这边。

桃 姐 找就让他去找吧,他还能找几年?只要他高兴。

Roger 你以为你是李嘉诚啊?你的钱都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

桃 姐 钱挣来不就是为了花吗?反正我也花不了。再说,就300借给他吧!

[Roger拉住桃姐,从自己钱包里拿出300递给了桃姐。

桃 姐 我自己有钱。

Roger 你的钱用来养老的嘛。坚 叔,注意安全。

坚 叔 安全,安全!小保健!谢谢!

[坚叔接过钱,不好意思地扶着老太太离开了。

Roger 桃姐,你是不是喜欢上坚 叔了?

桃 姐 唉!Roger,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如果还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一辈子可能就没机会这么做了。

Roger 桃姐,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

桃 姐 我喜欢你陪我走走啊!

Roger 真的?靓女,愿意让我陪你走一段路吗?

[Roger扶着桃姐散步,舞台转。

蔡姑娘 老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当心着凉。

老 张 蔡姑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蔡姑娘 什么事?

老 张 我的病,请你一定要替我瞒着黛西。

蔡姑娘 老张,黛西有权利知道。

老 张 你不了解她。你知道黛西的腿为什么会残疾吗?

[蔡姑娘摇摇头。

老 张 她前夫不愿意和她离婚,把她关在房间里。她为了来赴我俩的约会,就从七楼上跳了下去。答应我,替我保密!

[蔡姑娘点点头扶着老张回去,转台转动到严校长的房间。严校长在写大字。

严校长 50万?借这么多钱干什么?

严大成 爸,小宽要结婚了,他岁数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满意的女朋友。你也知道,现在女孩子结婚,没房,没车,婚礼是办不成的。

严校长 岂有此理!这到底是结婚还是卖女儿?这样的婚不结也罢!结了也会离。还不如趁早换一个。

严大成 爸,人家女孩子的爸爸是开工厂的,我只是个开出租车的。人家能够不嫌弃我们家小宽就不错了。

严校长 你开出租怎么了?不偷不抢,靠劳动吃饭,有什么好低人一等的?再说,你当出租车司机能怪谁?中学的时候,叫你老老实实读书,不要跑出去瞎胡闹,你偏不听。又是留长头发,又是穿喇叭裤,还非要跑到大街上跳什么噼里啪啦的舞。

严大成 霹雳舞。

严校长 最后弄得连大专都考不上。勉强考个技校。

严大成 爸,我知道当出租车给你丢人了,这是我第一次求你,还不是为了我,为了你的孙子。这钱就算我管你借的。

严校长 我是跟你谈钱嘛?我是跟你谈教育的问题,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要自己无法达到的生活呢,结婚就一定要大操大办,买车买房?我们必须要好好反思一下,究竟培养出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教育的成功。

严大成 爸,这是教育局该操心的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严校长 什么跟我没关系?我搞了一辈子的教育,不但跟我有关系,这跟我们所有的人都有关系,少年强则中国强。

严大成 我就是来借钱的。爸,你不要跟我讲这些大道理。

严校长 这是大道理吗?

严大成 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孙子,你不帮我帮谁呢?你还准备把这点钱带下去啊。

严校长 你说什么?

严大成 爸,你肝不好不要生气了。

[严大成下。老李坐在阳台上,严校长走到阳台意识到刚才的对话被老李听到了,老李给严校长点烟。

严校长 老李啊,人老了是不是必须把一切都交出去才算是一个合格的老人。

老 李 什么意思?

严校长 我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挣的钱我自己做主,这难道有错吗?

老 李 早晚要给他的,你是在坚持什么呢?

严校长 老李啊!我当初从农村考取大学来上海读书的时候,那是身无分文,每天晚上要出去做家教挣钱给自己交学费和生活费。我今天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一分一分地挣来的。可是现在的孩子呢?不想努力,不想奋斗,不敢面对困难。你问我坚持什么,我要坚持一点,我想告诉我的子孙,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可以靠钱解决的。靠的应该是自己啊!靠自己!

老 李 严校长,30年前,我从新疆建设兵团回来,我什么都干过。倒过外汇,倒过黄金,炒过股票;真正让我赚到钱的是在华亭路摆地摊,后来我成了一个百万富翁。咱们那个时代的人,都经历过苦难,知道钱来得太不容易了,所以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94年,我老婆生病的时候,治疗需要花50万。那时候,钱都在股市里套牢了,不舍得割肉啊。总觉得人的生命不会那么脆弱,兴许拖一拖就好了呢?所以不论孩子们怎么求我,我就是不舍得把钱拿出来给她治病。结果老伴儿就这么走了。从火葬场出来以后,孩子们就再也没和我来往过。我当时有点心寒,总觉得他们只是赌气,还真能不要我这个爸爸?可是20年过去了,我才知道,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采访录像。主题三:如果有一天你要走了,你最放不下,舍不得的是什么?

第四幕 冬日里的美好憧憬

[时间:冬季除夕之夜

[地点 :活动大厅里

/医院病房

[活动大厅里,桃姐坐在一把椅子上。老太太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金阿姨的女儿正在跟金姨辩论着,蔡姑娘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龚玲妹 都跟你说了,你儿子到泰国去寻开心了,现在过年了,你又不跟我走?要不然你自己孤零零地在这过吧。

金阿姨 不是啊,你哥哥打电话说会过来接我,他一定会来的。你再帮我打个电话吧。

[龚玲妹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站住了,回过头来看着金阿姨。

蔡姑娘 走啊。

桃 姐 你呀,跟你女儿回去过年啊。儿子没时间啦,你比我好太多了,快点啊,走啦。

[金阿姨听完桃姐说的话之后站起来,蔡姑娘搀扶着她。

蔡姑娘 走啊,回家了啊。

桃 姐 龚小姐,金阿姨就拜托你了。

蔡姑娘 走吧走吧。

金阿姨 桃姐,既然你干儿子不在上海,晚上不如到我们家来过年吧?

桃 姐 不用了,我跟院友们一起过就行了。玲妹啊,这个红包拿着。

龚玲妹 桃姐,这我可不能要。

桃 姐 没多少钱。这是我们香港人的习惯。你就拿着吧。

龚玲妹 谢谢了,桃姐!

金阿姨 多保重。

龚玲妹 妈,你抱着枕头干什么?家里有。

桃 姐 让她拿着吧,拿着吧。

金阿姨 我习惯了。

[女儿无奈跟着金姨离开了房间。蔡姑娘出去送她们,老太太拎着包袱走了出来。走到了门口。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桃 姐 走,我带你回家!

[桃姐带着老太太在厅里转圈圈。坚叔走进来,把发糕藏在身后。

坚 叔 桃姐,我刚刚从外面买的发糕,新鲜出锅的。你尝尝。

桃 姐 不用了,你自己吃。别那么客气。

坚 叔 经常都是你请吃东西,给我一次机会嘛。来来来,真的很好吃,热乎乎的,很香的。

老太太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坚 叔 老太太,你也吃点!来,是好吃的东西!张嘴,张嘴,啊!乖!好吃吗?

桃 姐 你也吃啊。

坚 叔 不吃了。对了,你借我的那些钱,我过完年再还你。

桃 姐 不着急。我也不急着用。

坚 叔 那就谢谢了!

[蔡姑娘走进,看见桃姐和坚叔。

蔡姑娘 坚叔,今天没去见女朋友啊?

坚 叔 人家都放假回家了!

桃 姐 你吃饭没有?黛西他们还在餐厅喝酒,要不你去看看。

坚 叔 好,那我也去喝一杯。噢,发糕就放在这了。留着自己吃。

[坚叔下场。

桃 姐 来来来,吃。

蔡姑娘 不用了,坚叔专门买给你的。坚叔喜欢你。

桃 姐 他喜欢所有人,只要是女的。

老太太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桃 姐 (扶老太太走)蔡姑娘,你今天怎么不回家啊?

蔡姑娘 我是主任嘛?要让下边的人回家过年的。

桃 姐 那你家人呢?

[蔡姑娘沉默,一束光渐渐给到蔡姑娘。

蔡姑娘 家人?我的家人已经给我断绝了关系,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我卫校毕业以后去了一家医院当护士,那年我20岁。我遇见了他,他是儿外科的主治医师,从国外留学回来。他巡视房间的时候总喜欢跟那些小病人逗乐,孩子们都很喜欢他。我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爱上了他。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值夜班。他生病了,我劝他回去休息,可他却说,他宁愿在单位工作也不愿意回家去面对他的老婆。那天晚上,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然后就像所有的小说里写的爱情故事一样,我成为一个小三。可是我从来没有认为我是,因为我知道我和他之间是真爱,他不爱他的老婆,他老婆是副院长的女儿,他们之间的婚姻是利益的结合。可是他爱着我,为了这份爱,我可以为他去做任何事情。不久,我们俩的事情在医院闹得沸沸扬扬,他说他要离婚,然后我们双双辞职,到另一个城市去重新开始。我毅然地辞职了,可是他没有,他退缩了。换了电话,删除了一切联系方式。而我,父母觉得太丢人和我断绝了关系。那天晚上我躲在小旅馆里不知道该去哪里——我想到了自杀。我想也许躺在铁轨上,听着火车从远处驶来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然后我就解脱了。于是我走到了城市的边缘,走到了铁轨边,(舞者出现)看见铁轨伸向远方,我忽然很想知道铁轨的尽头是什么。于是我沿着铁轨往前走,走着走着,我开始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走,可是我的脚步却停不下来。直到我昏倒在了这家疗养院附近---

[灯光逐渐恢复到场景里,蔡姑娘走进疗养院。

10年就这么过去了,我每个春节都是在这里过的,没有比在这里更好的地方了。老人们虽然吵吵闹闹,像小孩子一样,但是相比外面的世界,这里单纯得多。在我心里,其实很羡慕黛西,因为黛西遇到了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如果那个男人也像老张这样就好了!

桃 姐 蔡姑娘,我要给你个东西,红包。

[黛西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她明显是喝多了酒,在发酒疯。

老 张 黛西,不能再喝了。

[坚叔也喝多了,推着黛西的轮椅出来。老李严校长拦着老张。

黛 西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看啊!下雪了!雪下得真大!俄罗斯的冬天,漫天大雪,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苍茫一片。“安娜·卡列尼娜突然回忆起与沃伦斯基相逢那一天被火车碾死的那个人。到那里去!望着投满沙土和煤灰的枕木,她自言自语道。到那里去!我要惩罚他,摆脱所有的人和我自己。”

老 张 黛西。不要再闹了,你喝多了,走,我们回房间去。

[老张过去推车,黛西死死地把住轮子不放。

黛 西 不,不!

坚 叔 老张,今天是除夕夜,一年就一次。过了今天,又是一年了。干嘛不让黛西开心开心?

[严校长和老李边说边上。除了老张以外,四人明显都喝多了。

严校长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老 李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严校长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老 李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坚 叔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老 李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严校长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坚 叔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老 李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众 人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黛 西 好!太棒了!为了李白,干一杯!

[众人举杯干杯,老张抢过了黛西手中的酒杯。

老 张 要喝,我来喝。

[老张和老李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上一杯酒。

黛 西 老张,你不要命了?

[他准备喝掉。黛西欲拦。被坚叔拉住。

老 张 喝呀!为什么不喝?一年一次!高兴啊!

黛 西 蔡姑娘,你劝劝他。

蔡姑娘 老张!听黛西的话!

老 张 我半辈子都在听黛西的话。我知道你想孩子了。(平起)她说我们有个女儿,今年已经30岁了,她去了美国,还嫁了一个又帅又有钱的老公。生了一对龙凤胎,现在已经6岁了。我们的女儿很孝顺,常常从美国托人带东西给我们。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们的女儿女婿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们?我们也没有她们全家的照片?

黛 西 老张!别说了!

老 张 因为我们的女儿已经死了。没有生下来就已经死了。

[黛西加强呼吸。

老 张 可这不能怪你,你从七楼跳下去的时候不知道她已经在你的肚子里了!黛西,死去的孩子是不能复活的,放她走吧!

[黛西像个小姑娘一样无助地哭起来。

老 张 你还有我呢!

[老张抱住黛西。

坚 叔 今天是除夕夜,大家要高高兴兴地才是。对吗。老李?

老 李 是啊!

坚 叔 刚才我回来的路上,买了好多的烟花。走,我们出去放焰火去。

[众人欢呼着出去。

[舞台一角,一束光打到了Roger的身上。

[桃姐电话响起。

桃 姐 喂,是Roger吗?你们那里很热闹吧?

Roger 是啊!大家都问你好!

桃 姐 帮我问大家好!Roger,你记得帮我给红包啊。

Roger 放心吧!都包过了!桃姐,你们吃年夜饭了吗?

桃 姐 刚刚吃过。

Roger 吃的什么?

桃 姐 很多好吃的。

Roger 你还好吗?

桃 姐 好的好的,我把拐杖都扔掉啦。

Roger 真的!太棒了。我想你了。

桃 姐 我也想你了!你不在都没有人陪我走走。

Roger 桃姐,过完年我马上回去看你。

桃 姐 不急不急,你先忙你的。

Roger 我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桃 姐 好好!我祝你财源滚滚来,桃花朵朵开!

Roger 桃姐,明年见!

桃 姐 明年见!

[电话挂断,Roger的灯光收掉。

蔡姑娘 桃姐,快来看,他们在外面放焰火了。

[桃姐转身走过去。

蔡姑娘 哇!真漂亮!为什么看焰火的时候有种想哭的感觉?是因为它们转瞬即逝吗?

桃 姐 可能是因为它们太美好了!

[采访录像。主题四: 关于死亡。问题:你对“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你认为人死之后会怎样?如果有来生,你希望你成为什么?

尾声 我们要到哪里去?

[时间 :春天

[地点:活动大厅/医院内/

院子里

Roger (站在台口)很快,春天来了。金阿姨再次中风,直到最后时刻,他的儿子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身边。

蔡姑娘 (叫住)龚小姐。

[龚小姐转身看见蔡姑娘身上的枕头。忍不住哭了。她走过去取了枕头对蔡姑娘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Roger 老张决定带黛西离开疗养院,把他们所有的积蓄都用在旅途中。旅途的第一站是去俄罗斯,坐火车去。

[护工推着黛西出了门。

黛 西 快点,老张,车都已经到了。

蔡姑娘 老张,你自己要当心身体。

老 张 蔡姑娘,谢谢你,替我保守秘密。

蔡姑娘 老张,其实黛西在你检查身体的那一天就已经知道了。

老 张 知道什么?

蔡姑娘 你得了——那个病。她让我替她保守秘密。她不想让你担心她。你们俩真让人羡慕。

黛 西 老张,你快点。怎么,不舍得蔡姑娘啊?干脆带上蔡姑娘一起走吧!

老 张 来了!

Roger 严校长把钱给没给大成我们不得而知,可是大成依然每周都会来看爸爸。

Roger 不久,老李就离开了疗养院,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Roger 老太太依然在寻找回家的路。

老太太 回家,我要回家!

Roger 桃姐又一次中风,摔倒在房间的地板上。她被送到了医院。医生告诉我。

[医院病房内。蔡姑娘坐在病床的旁边。

蔡姑娘 桃姐!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桃 姐 谁?

蔡姑娘 他!没想到他调到了这家医院。刚才在走廊里,我看见了他,但是没和他打招呼。我偷偷看了挂在墙上的医生介绍,他现在已经是副院长了。看上去老了,头也谢顶了,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人。

桃 姐 你跟他打个招呼了吗?

蔡姑娘 没有,他也没认出我,我的变化肯定也很大。

桃 姐 你不怨他吗?

蔡姑娘 不怨。就这么远远地看上一眼,好像就把过去的恩怨全了了。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爱他。

[Roger左上走进了房间。

Roger 桃姐。

[桃姐点头,蔡姑娘站起来走到了一边。Roger握着桃姐的手。

Roger 桃姐,我过两天要出差。

桃 姐 没关系。我自己能行。

Roger 蔡姑娘,桃姐就拜托你了。妈妈让我告诉你。天地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笑有时……

桃 姐 中风有时,翘辫子有时。

Roger 桃姐。

桃 姐 你能为我做个祷告吗?

Roger 我亲爱的姊妹,让我们心怀感恩地等待这最后时刻的到来。人生最甜蜜的欢乐,都是忧伤的故事,人生最甜美的故事,都是从苦难中得来。我们要亲身经历艰难,才会懂得如何去爱,如何以爱去回报世人。主啊,请你保守桃姐,在这最后一段旅途中,免除她所有的痛苦。如果您还不急着让桃姐到您身边侍奉您的话,就让桃姐在外面身边多一点点时间。感谢主恩,阿门。

桃 姐 阿门。

[桃姐欣慰地看着Roger,拉着Roger的手。

桃 姐 谢谢你!

[有人轻轻敲门,蔡姑娘开门,坚叔在外面。他带来了一枝从树上摘下来的桃花。

Roger 坚叔,进来吧!

坚 叔 桃姐,送给你的。

桃 姐 坚叔?!

[桃姐开心地看着坚叔。

坚 叔 医院的桃花开了,我偷偷摘了一枝,专门来送给你。

[坚叔偷看了一眼蔡姑娘。

蔡姑娘 桃姐,你好好养病,我先告辞了。

Roger 我去缴费。

桃 姐 坚叔,以后恐怕帮不到你了。

坚 叔 别这么说,等你出院,我还要还你的钱呢。

桃 姐 钱不用还了!反正我也带不走了。坚叔,我特别喜欢你选的花。要是我走了,你去看我的话,给我带些花。

坚 叔 桃姐,你不害怕吗?

桃 姐 我很期待!

坚 叔 为什么?

桃 姐 我现在的身体就像一幢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漏风漏雨,不能再住人了。我当然期待搬到一处新房子里去住。

坚 叔 可要是新房子比老房子更破更旧怎么办?

桃 姐 我没有想过。我想换的就是一幢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如果我不知道什么是更旧更破,我就不会得到更旧更破的房子。你说呢?

[坚叔若有所思。

坚 叔 我还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桃 姐 坚叔,光看你跳舞,还没听你唱过歌呢。

坚 叔 你想听什么歌?

桃 姐 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

坚 叔 我粤语不好,唱得不好不许笑话我,(唱)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逐渐歌声被音乐取代,场景到了院子里。

Roger 4月18日的凌晨,桃姐走了。走的时候平静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我恰巧在外地出差,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她不想给我添麻烦,连走的时候也一样。

[他坐下,打开了那箱子,取出了桃姐和Roger小时候的合影。那张照片出现在了屏幕上。桃姐从树旁慢慢走出。

[投影显示:钟春桃,即桃姐,原籍台山,自幼家贫,出生不久即被人收养。养父在日本侵华期间被杀,养母无力再照顾桃姐,辗转之下,将桃姐安排到梁家充当家佣。自13岁起,桃姐先后照顾过梁家4代,共60年。

[桃姐的采访录像。

Roger(画外音) 你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一件事是什么?

桃 姐 好多遗憾!

Roger(画外音) 最遗憾的一件事!没有谈过恋爱?

[桃姐笑着摇摇头。

Roger(画外音) 没有嫁人?

[桃姐笑着摇摇头。

Roger(画外音) 没有做母亲?

桃 姐 我最遗憾的是——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母。

Roger(画外音) 如果你能见到他们的话,你最想跟他们说什么?

桃 姐 谢谢!谢谢你们!

[暗场。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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