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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迈进诗词后花园

2015-09-10顾文豪

南都周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旧体诗平仄诗情

顾文豪

我是瞿蜕园先生的脑残粉。还在念高中的时候,学校旧书库里偶然翻得瞿老所著《汉魏六朝赋选》,一读之下,惊为天人。

瞿先生是世家子弟,其父瞿鸿禨为晚清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而瞿先生亦学有师承,十二岁毕读诸经,中外地名,背诵似流,且兼通数门外语。师从王湘绮,治学专精历代掌故与典章制度,而诗文、书画两门,亦可称能手,可以说瞿先生正是中国文人博雅专精传统的民国遗绪。因此,文史家周劭先生曾有言:“论本世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半个世纪中,中国学术界自王海宁、梁新会之后,够称得上‘大师’的,陈(寅恪)、瞿(兑之)两先生可谓当之无愧。”

只是与陈寅恪相比,瞿先生可说是几乎被历史完全淹没了。好在近日其与著名女画家周炼霞女史于上世纪60年代合著的《学诗浅说》一书终得再版,虽不过戋戋小书,翻读一过,真有良工授人以规矩之叹。

今日是无诗情的时代。唐诗宋词早已让位于流行歌曲,连带着诗人亦无昔日的光环,而多是病人的别称。收纳在课本里的李白的静夜乡思、杜甫的家国情怀,大概也都只是教材,不是诗。可我们晓得,人在什么时候都需要诗的浸润与涵养,而经由瞿先生和周先生的讲解,使得我们再一次唤起对古典诗词的兴味与感动。书中所讲,非如时人但求释解字词,辨识格律,而于诗情文心如当面隔山川。相反,《浅说》带领学生经由字词的切实掌握,进而从容迈步进诗词的后花园,体味涵泳其中的人情丰美与生命本有的意境。

与如今通行的诗歌赏析之作不同,《浅说》先自诗的结构形式讲起。在著者看来,既要学习旧体诗词,自当先掌握其结构形式。所谓形式,又非仅今人通常所说的简单的体式区别、字数多少,而是包括句法、章法、体裁、平仄、四声对偶、韵脚等一整套基本概念。实话说,今天的学校教育,于此道,既不讲,也无力讲,而今人所作旧诗,每不合格律,等下者平仄不调亦不自知。《浅说》则不避琐细,娓娓道来,诸如“四声”的区别、平仄的使用、对偶的工致等,不时穿插历代名句以为实例,如此原本看似枯燥细碎的概念与知识显得亲近而具体,读者自然更易读入。

入门知识通晓之后,自然要登堂入室了。《浅说》第三篇“诗的发展与重要流派”,可说是全书最为精彩和重头的一部分了。如果说之前关于诗歌结构形式的讲解,是让人了解何为旧体诗,那么这部分关于中国古典诗歌脉络承传的解析,则不妨说是让读者知道旧体诗的前世今生,好比是一篇精悍的中国诗歌小史。

不过,虽然尺幅短小,著者却如武林高手,寥寥几笔,就点出中国古诗的奥窍穴道,且出手多不同凡响。论古诗“青青河边草”每两句一转韵,“转韵的时候,连字句也像连环钩锁一般,彼此牵连承接,斩钉截铁地勒住”,由此语意不尽、神韵无穷;论陶渊明诗,如“纯用墨笔的白描,几乎看不出笔墨痕迹”,可“白描之中又有些色泽之滋润”,明言“陶诗的特色在一淡字,然而并不是枯干的”;形容李贺诗冷峻,风韵颇似“古时的宫锦,古色古香而不能裁作时装”;评王安石诗“精严有法”,苏轼诗“粗豪”,陆游诗“明白痛快”;指出艳体诗抒写两性间的情爱,要像“花一般婉秀,水一般轻柔”。凡此种种,皆可见出瞿蜕园与周炼霞每能由小及大、由浅入深,平实清浅的背后恰是多年的涵养积累,如此才能鞭辟入里,时有妙语。

昔日王国维曾说诗的问题主要是“能感之,能写之”,惟其能感,方能写,而亦因能写,才能别有所感。其实古典诗词的魅力植根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只是时移世易,久之这份记忆不经由高人的点拨殊难开启。如果我们将古典诗词比作曼妙的天光云影的话,那这份语词记忆不啻是源头活水,照人双眸,开人心眼。缺了它,也就看不见这份天光云影了。

今日重读瞿先生和周先生所写的这部小书,当然未必是果真要提笔来写古诗。在我看来,在无诗情的年代听瞿、周二先生讲解古典诗词,并非意不谐俗的宣示,而是归返内心的初始。也许我们看多了前门的纷扰热闹市声尘土,转而绕道后院,捡拾荒疏已久的一丛杂草一枝野花,或可让干涸的心智再生汨汨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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