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东

在任何国家或地区的社会文化里，被定义为只会埋头读书而不具备其他技能（诸如社交、运动等）的所谓“书呆子”都不是一件好事。在美国、尤其是美国的中小学校园里，出现这种情况的当事人要遭受到更多的同辈压力。

实际上，正如美国的大众文化经常描述到的那样，一所普通的公立高中里一定会有如下几类典型的群体出现：金发碧眼且身材姣好的拉拉队员;体格健壮且外形英俊的橄榄球队队员;喜欢装酷并漠视一切的哥特一族;戴着眼镜并伴有社交障碍的“书呆子”……

这种被批评家斥责为“刻板印象”的族群划分模式几乎出现在每一部美国校园题材的文化作品中——从高分喜剧《怪胎与书呆》到公认烂片《暮光之城》;从1978年上映的《油脂》到2006年上映的《歌舞青春》。就连被视为成人世界游戏方式的各大电视真人秀在选取角色的时候都不免会落入以上俗套。

在这所谓四大族群中，“书呆子”毫无疑问是最悲剧的一种：他们像《摩登家庭》里的“二姐”Alex一样无法和同龄人结交;他们像《老友记》里的Ross一样被嘲笑为“科学怪人”;他们更像《生活大爆炸》里的几个宅男一样有着不堪回首的高中生涯……

2000年开播的情景喜剧《马尔科姆的一家》中，主人公马尔科姆是美国中西部某小镇的一名普通初中男生。当这位小男生得知在学校智商测试中因为被测出165分的高分而将要被分到所谓“天才班”时，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要完了”——在他看来，被分到“天才班”的都是被学校主流排斥的“局外人”。

马尔科姆的妈妈安慰他说“聪明不是一种罪”，但他却说：“聪明的孩子自带一种像核武器一样的放射性，因为没有人会愿意靠近这种人。”

关于这种特殊的校园文化，被称为硅谷创业之父的保罗·格雷厄姆曾经在其著作《黑客与画家》中专门以“为什么书呆子不受欢迎”为题来解释过。格雷厄姆表示他自己和他的很多朋友在高中时代都算是所谓的“书呆子”，因此他认为从中可以发现一些有趣但令人震惊的共同点。

他写到：“书呆子”与“高智商”有强烈的正相关关系。而这些人在中学里都是不受欢迎的学生，你越喜欢读书，就越不受别人的欢迎，因此“书呆子”和“受欢迎”之间，有一种更强烈的负相关关系。这样看来，“髙智商”似乎导致了你不受欢迎。

在2008年一部名为《美国青少年》（American Teen）的纪录片中，美国高中校园里弥漫的对知识和智力的抗拒情绪让人印象深刻。

在这部全天候记录高中学生梅根（拉拉队员）、科林（橄榄球队员）、汉娜（厌学一族）和杰克（书呆子）四人的作品中，涉及其日常学习的内容几乎看不到，反而充斥的都是戏剧性十足的狗血人生——科林说他从来不做家庭作业;梅根一下课就和姐妹帮一起开派对;宣称要当导演的汉娜却连一部有名电影的名字都列举不出来;而即便是杰克也为自己的“书呆子”身份而感到自卑，他说他毕业前的首要目标是交到一个女朋友……

“在长达100分钟的纪录片中，我们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书籍、艺术、历史、科学或是政治立场的表述或是引用。学校里老师教课的样子像是麦当劳服务员在上餐，我们看不到任何师生之间的互动。”Education Next网站的马克·包赫雷恩如此评价。

格雷厄姆说只有在典型的美国中学，做一个聪明的学生才是一件麻烦事，你的日子会很不好过。他表示，在大多数国家，事情不会像美国如此严重。

今日心理学网站的雷·威廉姆斯则说，最令人惊讶的地方在于这种反智思想好像成为了美国校园的独特文化。

“校园里备受推崇的总是运动员和美貌的拉拉队长。受过良好教育的聪明学生在公立学校中和媒体上则被叫做‘书呆子’和‘怪胎’，他们会因为展现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招致校内‘体育明星’不断的骚扰甚至是攻击。”威廉姆斯指出，诸如《生活大爆炸》一类的许多电视节目和电影把知识分子描绘成了“娘娘腔”或是“怪胎”。

装疯卖傻的唐纳德·特朗普正在美国大选中崛起，获得超高的人气

威廉姆斯认为，这种美国校园里蔑视智力和知识的独特文化还要归结于美国社会整体盛行的反智主义。“与其他西方国家不同，美国的反智主义由来已久。”威廉姆斯表示，这一观点早在1964年就被著名作家理查德·霍夫施塔特提出，并从此在各界引发巨大争论。

霍夫施塔特在其著作《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中讲述了美国社会中存在反精英、反理性和反科学的巨大底层基础，他认为这些思想已经被灌输到了美国的政治和社会结构中。

科幻小说家艾萨克·阿西莫夫也赞同这一观点，他认为在美国有一种“对无知的崇拜”。他说：“反智主义的压力已经像坚韧的针线一般缠绕在我们的政治与文化生活中，而给予它支持的则是一种错误的观念，即民主便意味着我的无知与你的博学是一样优秀的。”

部分观点将其归咎于支撑美国了几百年的清教徒文化——那些第一批来到新大陆的白人清教徒移民都是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贫苦农民。他们更看重有助于开荒的实践知识而不看重书本知识。一位名叫约翰·柯顿的早期英国殖民者曾说：“知识和见识越多，成为撒旦（魔鬼）信徒的可能性就越大。”

另外一方面，由于和宗教教义之间产生的冲突，部分美国人长期以来对科学都持怀疑的态度，尤其是可能颠覆上帝存在论的一些科学理论，比如进化论等。美国国会所做的一项调查报告显示，全美只有28%的中学理科教师按照政府的要求来向学生讲授进化论;而有13%的教师则明确表示对神造论和“智慧设计论”的拥护。盖洛普一项民调显示，18%的美国人仍然以为太阳是围着地球转的。

这种反科学的思潮不止停留在民间。比如美国众议员保罗·博恩就曾在公开演讲中表示进化论和大爆炸理论是“彻头彻尾的骗局”;而参议员吉米·英霍夫则在不久前的国会辩论中以扔雪球的方式来证明“气候变暖不存在”。按照《大西洋月刊》的说法，进化论和气候变化理论在全球科学界已经成为共识，“而美国政界高层对基本科学知识的欠缺让人感到汗颜。”

《赫芬顿邮报》的托马斯·怀特认为，根植在美国社会中的反智主义从2004年的大选中就可以看出几分端倪。

怀特说，当年的小布什和克里实际上条件都差不多，因为他们都是出生于东北部精英地区的耶鲁毕业生，但“装傻、装蠢的布什却最终当上了总统”，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选民中感觉在各位候选人中“我还是宁愿和布什这样的老兄一起喝酒”的人较多。

“你想要在仕途上成功，就一定不能让人觉得你是一个书呆子、精英主义者、高贵冷艳，不可接近。你一定要摆出一副没受过良好教育，也不聪明，没法领导国家的样子来。但就是这样错误的观念，却成为了我们选举统帅的标准。”怀特说。

有意思的是，怀特所谓的“蠢人才能当总统”的情况似乎在即将到来的2016年大选中重现——经验丰富、一脸聪明样的希拉里·克林顿和杰布·布什正在民调排行榜上一路下落，而装疯卖傻的唐纳德·特朗普正在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