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约翰·缪尔

孙子们都叫他“书呆子爷爷”，因为他随时都捧着一本书。来看望爷爷的时候，孩子们得使出浑身解数，一番亲昵撒娇外加胡搅蛮缠，让爷爷招架不住，他才肯取出一本童话书来给孩子们读一个故事。读完后，他便会扬一扬手，打发他们自个儿去玩。他呢，则又一言不发地沉浸在自己的厚书里。

书呆子爷爷当年娶了奶奶科尔，他们是高中同学。后来，他们的孩子相继离家结婚生子，科尔奶奶也在13年前去世，现在只剩下书呆子爷爷独自一人生活。孩子们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猎狐犬陪伴他，他给它取名叫“小补丁”。

大多数时间，书呆子爷爷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了，小补丁对此很不高兴。

爷爷早起，是要去进行晨间散步，这是他多年形成的习惯。只不过那时科尔奶奶还活着，她会陪伴在爷爷左右。

只有当天气异常糟糕时，书呆子爷爷才躺在床上，拧亮台灯，手握一本书。一遇到书呆子爷爷躺在床上的日子，小补丁就开心得不得了。它会兴奋地蹦到床尾，乖乖地躺在书呆子爷爷的脚上。

小补丁成为了书呆子爷爷的新同伴，在与爷爷一道漫步在与家毗邻的灰色沙滩时，它是爷爷身边的巡逻兵。

书呆子爷爷在他的脖子上搭了两条毛巾。散完步后，他会顺手将手杖投到海里，用手一指发出命令：“捡回来。”

小补丁就会神气活现地立刻跳进水里，灵巧地用嘴将手杖叼住，再迅速地往沙滩边游来，浑身湿淋淋地跑回来把手杖交到主人的手里。当黎明的第一道光洒向海岸时，书呆子爷爷在沙滩上铺好一条毛巾，坐在上面。然后招呼小补丁到跟前，用第二条毛巾帮它擦干身子。然后，他们坐着，面朝大海，无语凝望辽阔水天处那座长长延伸、高高矗立的火山岛。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13年。

在清晨那个时间点，海滩上几乎空无一人。即便看到一两个行人，那也是每天在这个钟点惯常出现的少数几个。书呆子爷爷就这么沉默地坐着，等到一轮火红的太阳跃出海面，直至火山岛的顶峰时，再活泼好动的小补丁也能敏锐地嗅到来自主人身上的那缕无尽的哀愁。

对书呆子爷爷来说，那座火山岛就像是一座纪念碑。多年以前，他与科尔奶奶在婚前曾登上过那座岛屿，站在高山顶上隔海眺望离家不远的这片海滩。他温柔地捧起了她的左手，将一枚订婚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岛主人的一条黑白相间的猎狐犬，就在这对新人的脚边缠绕嬉闹。或许，这就是书呆子爷爷如此喜爱小补丁的缘故吧。

一转眼，按照狗的平均寿命而言，小补丁也步入老龄了。在海滩上，它感觉到了比年轻时候更多的寒意。

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今天，小补丁不想玩捡手杖的游戏了。它的视力已大不如从前，行动也迟缓了，很难从漆黑的海水里寻到漂浮的手杖。它趴在书呆子爷爷身边呜呜地倾诉。

书呆子爷爷光着脚，把裤腿卷到膝盖以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齐脚踝高的海水里。他看着13岁的小补丁，慵懒之中老态尽显。

等到天空被阳光点亮时，书呆子爷爷往水中最后一次投下手杖，他默默地看着小补丁。它几乎是踮起脚尖慢慢地踩进水里的。书呆子爷爷转头向一个路人招手，那人带了5只狗，将主人前后簇拥；随后，他又向已到近前的慢跑者打了声招呼，那人总是戴着一副耳机。远方，直升机巨大的螺旋桨叶片发出的呼啸声传入耳中。书呆子爷爷仰望天空，看见直升机闪烁着航行灯，正渐渐飞向头顶。

是时候铺毛巾看日出时的岛屿了。书呆子爷爷看向大海，呼唤小补丁。小补丁不知跑哪儿去了。他沿着沙滩一路寻找，始终不见小补丁的身影。

书呆子爷爷心里开始慌了。每次他一叫喊，小补丁总是欢快地摇着尾巴朝他跑来。他向海的深处挪步，海水及膝，他呼唤得更加大声。莫名的慌乱袭来，会不会一个浪头把小补丁打翻，将它卷到更深的水域去了呢？

想着，书呆子爷爷快步跑向沙滩的最高点。可是，仍然寻不见小补丁的踪影。这时，一名少年慢跑者急匆匆地朝他跑来，气喘吁吁地说：“我一直用耳机收听海滩广播，他们收到了那架直升机的呼叫。飞行员发现一条大鲨鱼搁浅在海滩……”

书呆子爷爷惊愕地张开了嘴，“噢，上帝！我都干了些什么？”

“您的狗呢？”少年问。

书呆子爷爷指向大海，目光极力搜索着小补丁的任何一点痕迹，期盼它奋力地在大海中游出水面；或者，嘴里叼着它与鲨鱼搏斗之后衔来的深灰色的鲨鱼鳍。书呆子爷爷的双膝酸软无力，一下子跌坐在了沙滩上。

老人痛苦地哭泣着，双肩抽搐，老泪纵横。少年挨着他坐下，把自己的手臂放到老人的肩上安慰着他。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它我有多么爱它；甚至也没有跟它说过，我有多么需要它，就像科尔奶奶活着时我没有跟她说过一样。现在，又一次，一切都太晚了。”

一个人带着数条狗走来，“您看上去好像遇到了麻烦事呀。”此时，他的狗狗们已经在沙滩上跑开了，相互追逐嬉戏。

“是的，情况不大好，”少年一边代为回答，一边指向大海，“他可能失去了他的小狗，叫鲨鱼给吃了。”

“没有呀，它就在这儿好好的。我刚才没怎么注意，它就跟我的狗狗们玩在了一起。”正说着，小补丁忽然从几只狗中蹿了出来，它奔向书呆子爷爷，快乐地伸出舌头，蹦着跳着去舔他的脸颊。

爷爷张开双臂，将小补丁紧紧地拥在怀中，小补丁欢喜得汪汪直叫。

“啊，我是如此地爱你，”爷爷深情地诉说，“不许你再像那样离开我了。我不再让你游泳了，我保证。”

书呆子爷爷谨守诺言，于是，小补丁再也不用下到海里去为他捡手杖了。

书呆子爷爷又添了几个新孙子，他总是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搂在臂弯里，亲口对他们说，他有多么爱他们。而年迈的小补丁呢，则静静地趴在书呆子爷爷的膝盖上，听他读许多许多的童话故事，看他陪孙子们玩傻乎乎的躲猫猫游戏。如果谁被找着了，就要接受爷爷一个大大的拥抱。

现在，孙儿们都亲昵地称呼他为“爱抱抱爷爷”了。

发稿/庄眉舒

插图/王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