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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香飘(小说)

2015-06-30李樱桃

翠苑 2015年3期
关键词:奶牛儿子

1

半后晌时,太阳偏了西,火力虽比晌午减弱了些,但还是热辣辣地烫着。

福贵家的推开凉房门,凉房里靠墙放着两只贮了水的半截汽油桶,半截汽油桶里分别放着两只白皮铁桶,桶里是白白亮亮的奶子。

早起看着这奶子,她的心里还像装了泉眼一样,兴兴头头地涌着、冒着,现在,这泉子漏了底,漏成了一口干巴巴的枯井,她的心在这枯井里吊着,七上八下地疼着、痛着。

白铁桶上架着一根细木棍,她拿起木棍,在奶子里轻轻地搅了几下,然后又把这木棍伸进贮了水的汽油桶里。

木棍上的奶子跟着木棍落进了深黑的水里,她搅动着汽油桶里的水时,那白的奶子被拉出一条白线来。接着这白线便模糊了,后来,模糊的白与深黑的水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

她把手伸进水里试了试,叹了口气,又用木棍搅了一下桶里的奶子,那奶子便白白亮亮地旋着、抖着。

以前,每看到这两个白亮的旋,她就会想到女子好看的笑脸上的酒窝,她也会不由得跟着这酒窝笑起来。现在,这两个旋却像是死鱼的眼睛,白着、翻着、瞪着。

她把这装着死鱼眼睛的两只白铁皮桶从半截汽油桶里提出来,放到地上。

半截汽油桶的旁边是一只塑料桶,她有气无力地提起塑料桶,把塑料桶伸到这半截汽油桶里,桶一歪水便流到了塑料桶里。

一个半截汽油桶的水等于4塑料桶水,两半截汽油桶的水等于8塑料桶水,每天舀来倒去,她早就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以前不论是提还是倒,她都劲头十足。现在,她的那一股劲头被吸走了、抽走了。

她舀着、提着,磕磕绊绊地走着。走到院子里,她把一塑料桶水倒在院子里,然后又提着空桶回到凉房里,又是舀着、提着,磕磕绊绊地走到院子里,把水倒在院子里。

早晨,她已经提了8次,倒了8次,现在,她又原原样样地提了8次,倒了8次。

院子中间对着门的是一条过道,全是红砖铺地,过道两边是红砖垒就的两个圐圙,红砖墙的中间是镂空的花样,上面还出了檐,比普通的砖墙看着灵秀些。

北面有一截墙没有镂空的花样,也没有漂亮的出檐,砖摞砖,是一截实心墙,那是奶牛撞倒后重新垒就的。

原来左边的圐圙养着奶牛,右边的圐圙种着瓜菜,奶牛馋了右边绿油油的菜苗,一膀子把墙撞塌了。后来,右边的圐圙也就不再种瓜菜了。

墙被撞塌后,男人福贵也没舍得打奶牛一下。奶牛是家里的财神,一家人供着、宠着,小心地侍候着。

每天,赶着出去嫩嫩的草吃着,回了家又清冽冽的水饮着,半夜还要加草添料,早起,蹲在牛肚底下,被牛的粪尿熏着,尾巴扫着,可是,只要两个指头一用力,白花花的奶子流出来,就啥苦啥累也都忘掉了。

挤了奶,两个膀子担着来到收奶车旁边,盼着、等着,一称一量,收奶员一记,一家人的辛苦便有了着落。

可是,好日子不长久,现在这牛越养越没了想头,奶子担出去,收奶员小管子一试,一个比重不够,就又得两个膀子担回来。

半截汽油桶里换了井拔凉的水,装了奶子的白铁皮桶浸在这井拔凉的水里,浸在这井拔凉的水里还不行,隔一会儿,还得用棍子搅一搅这水和奶子,即使这样,到了晚上,这井拔凉的水还是变作了温吞子水。

她是打算交了奶子就到地里去锄玉米的,现在,交不出去的奶子成了一块心病,她不得不分心侍候着,要不这大热的天,奶子很快就会酸掉、臭掉。

趁着在家,她把牛圈拾掇了一遍,又洗出一大堆衣裳。庄户人把干活叫做营生。女人们有时也会抱怨,一天到晚打鸡喂狗,做不完的营生,男人们便笑着说,营生、营生,哪能做完,做完就又生出来了,要不咋叫营生了。

她没啥可抱怨的,从小家里受惯了苦。男人福贵是光棍父子,她嫁过来5年头上没有了公公。她和男人守着公公留下的3间土坯房,守着一双儿女,一天天地熬着日子。农业社解散后,男人大着胆子贷了900块钱买回一头牙口老些的奶牛。

有了奶牛,他家的日子才顺水推船一天天有了起色。男人放牛,她挤奶。白花花的奶子交出去,月底算账,像城里人一样每月领工资。

靠着这奶子的收入,他和男人盖起了5间大正房。后来,看着奶牛赚钱,村里的人们开始争着往回买奶牛。

他家老奶牛刚下的那一头小牛犊,就有人给900块钱,她想着卖掉打贷款,男人硬是把着没有卖。

男人的主意正,奶牛行情见风长,3000、5000、6000、8000,最后涨到了一头1万多块钱。

原来村里是狗叫、鸡鸣,现在奶牛一天到晚的“哞、哞、哞”的叫声早已盖过了狗叫声、鸡鸣声了。

可是,好景不长,奶牛多了,奶子多了,白花花的奶子眼看着就不值钱了。交出去的奶子,今个比重不高了,明个又是干物质不够了。她不明白,比重是个啥,干物质是个啥。她只知道,她的奶牛是好的,奶子也是好的,可是,这好的、白花花的奶子硬是被挑出了毛病。

太阳快落山了,福贵家的又把汽油桶里的水用塑料桶一桶桶地舀出来,提出去倒在院子里,然后又一下一下地压着压水井,一桶桶的井拔凉水提到凉房里,倒在了那半截汽油桶里。

换了水,她到厨房里找出一个铁盆子,从凉房里舀回满满一铁盆子奶子。她先用奶子和了面,烙了一个烙饼,庄户人把这烙饼叫背锅子。

背锅子和的面硬,擀成了一寸多厚的样子,用菜刀横着划一排道子,又竖着划一排道子,烙饼上便出现了一个个菱形块。锅是圆的,烙好的烙饼随形而成,也像一口小锅,这也是背锅子的由来。

烙饼烙好了,她洗了锅,把一盆子奶子全倒进了锅里。男人不爱喝这奶子,说,稀水水的,顶个啥事。她也不爱喝,正像男人说的,稀水水的,顶不得饭,一泡尿就尿没了,这东西不是他们该享受的。城里人待见喝这个东西,说喝了补营养。他们庄户人只知道吃饭能止饿,没有那么些穷讲究。

两个娃儿回来了,一回来就一头扎进厨房。一进厨房就喊着,奶子、喝奶子呀。她骂着,饿死鬼转世的,一边骂着一边掰了烙饼递到两个娃的手里。娃们喜欢喝奶子,可这奶子一斤好几毛钱,她哪能舍得让他们喝。

两个娃还是一眼一眼地盯着锅里的奶子,她恨恨地说,没熟呢,黑夜喝哇,让你们喝个够。

两个娃大的12岁是个女娃,小名叫叶叶,小的10岁是个男娃,小名就叫二子。小的吃得急了,噎得连连打嗝,一边抹着胸口,一边用瓢从水瓮里舀了冷水喝了一大口,喝完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看着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骂着,慢点吃不行,狼赶着你了。

外面有人叫女娃的名字,女娃答应了一声。两个娃拿着烙饼出了门,她朝外看了一眼,看女娃提了箩筐、男娃拿了一个蛇皮袋子,一边走一边吃着手里的烙饼。

村里的娃们都一样,不用大人提醒,每天放了学都拿了农具出去拔菜,直到天黑才回来。

锅里的奶子突突地冒着气泡,簌簌地往上蹿,她拿灰把灶里的火压上。

忙着,累着,倒不觉得啥,一坐下来,看着锅里的奶子,她的心又疼着、痛着。

熬好的奶子上面结了一层奶皮,屋里也满满的全是好闻的奶香。

村里人不懂得比重是个啥,干物质是个啥,他们就拿这奶皮判定这奶子的优劣,他们认为,有奶皮子的奶子就是好奶子,而且奶皮子越厚,奶子也越好。

她站起身来,拿了筷子顺着锅边往上一挑,便挑起一大块奶皮来。她看着奶皮从筷子上滑下去,滑到锅里,在白白的奶子上砸出一个白亮的小坑。她把筷子放到嘴里尝了尝,她尝到的是奶香,没有别的味道。

她愣愣地盯着锅里的奶子,不知道这白白亮亮、香香甜甜的奶子哪里出了问题,为啥会比重不够。

刚开始,村里只有一两家人家养奶牛,现在,进了谁家的院子,都能看到两三头奶牛,有的人家五六头的奶牛养着。而且不光是他们一个村养奶牛,周围的几个村也把这养奶牛当作了生财之道。

奶牛多了,奶子就不值钱了,毛病也多了,今个比重不够了,明个干物质不够了。

村里养奶牛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被这比重不够折磨过,这几天你的不够了,过两天他的又不够了。人们就说,啥比重不够,还不得吃得信了,才生出这幺蛾子。

收奶子的是个年轻后生,嫩生生的脸总是绷着,说着一嘴料炭话,她和他讲过理、求过情,都不管用。看她急了时,这后生就把手里的玻璃管子一晃说,说啥都没用,各人看、各人看,是不是比重不够。

她想着,城里人没养过奶牛,不知道这养牛人的辛苦,也不知道这奶子得来的辛苦。他们还会以为,挤奶子和拧水龙头差不多,一拧一开,便会“哗哗”地流一桶。

2

“哞、哞、哞”,大铁门响了一下,接着传来牛叫声,福贵家的从窗玻璃往外一瞅,那头黑白花奶牛已摇头摆尾地进了院子。她放下手头的活儿,赶紧到了院子里。

出了门,她顺手拿起放在门口的鞭子,冲在前面的那一头黑白花奶牛一看她手里的鞭子,退了两步后调了头。男人在后面拦着,牛便乖乖地进了左边的圐圙。

男人进了圐圙,把两头奶牛拴好。她站在外面,却是不敢进去帮忙,打头的二牛喜欢顶人,她被顶了一次后,便再不敢近它的身了。

喜欢顶人的二牛是家里老牛下的第一头乳牛,因为是家里添的第一头乳牛犊,不光是家里人,连外人见了都欢喜得不行,谁都忍不住头上摸一把。两个娃娃一放学,便亲亲热热地抱着这牛犊的脖子,要不就和这牛犊追着、跑着耍,这小牛犊也喜欢把头扎在人的怀里撒娇。

现在,虽然长成了大牛,看到人还是喜欢撒欢尥蹶子。尤其是看到了女人和孩子,更是撒了花地往身上扑。

那一次,她进去喂牛时,拴牛绳不知怎么开了,那牛冲着她就顶过来。她手里拿着箩筐,一边躲着,一边用箩筐拦着、打着,一边大叫着。男人听到她的喊叫后,从屋里出来,站在沿台上喊了一嗓子,那牛才乖乖地退了回去。

男人拴好牛后,回了屋里。井台边放着两桶水,那是中午从压水井里压出来的,这会儿已经晒得不冷不热的了。牛越来越娇贵了,从洋井里压出的水,要提前晒热乎了才肯喝。

她把两桶清清冽冽的晒得不冷不热的水提进圐圙里,放到牛旁边,那一头老牛低下头,喝了一气抬起头喘了一会儿气,又低下头喝了一气,便不再喝了。

她又把另一桶水提到二牛的旁边,看到清冽冽的水放在跟前,这牛不像它的母亲那头老牛一样,把头扎到桶里,一气喝饱了事。它先是低下头闻了一气,然后抬起头,“哞哞”地叫了两声。

她本打算把桶提走,治一治这牛脾气。这牛却又低下了头,它先是伸进桶里喝了一口,又抬起头左右摆动着,这一摆不要紧,一桶清冽冽的、晒得不冷不热的水全洒到了地上。

门一响,男人从屋里出来,她不知是男人在家听到了水桶倒地的声音,还是正好出来看到了。男人拿着鞭子,一边骂着,倒霉货,一边冲进了圐圙里。

她赶紧提了桶喊着,行了,男人的鞭子已落在了牛背上。那牛躲着,牛缰绳拉成了一条直线。“啪啪啪”,鞭子像是炸响的鞭炮响在牛背上。

她又喊着,行了,别打了。但是,男人像没有听到一样,还是一个劲儿地“啪啪啪”地打着。牛闪着、躲着,牛缰绳直直地绷着、拉着。

终于,牛缰绳“啪”地崩断了,牛撒了花在圐圙里跑着。她赶紧退出了圐圙,把铁栅栏拴好。

牛在圐圙里跑着,边跑边仰着头“哞哞”地叫着,那头老牛也惊恐地叫着,缰绳绷得紧紧的。

看着满圐圙乱蹦乱跑的奶牛,她有些害怕,她又喊了一嗓子,行了,别打了。可是,男人还是没有停下来,那鞭子在牛背上“啪啪”地响着。这牛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看着,她仿佛看到了牛眼睛里那一抹愤怒。

要是打牛的不是男人而是她,这牛会怎样,会不会掉过身子拿头撞她,拿角顶她,拿蹄子踢她。会的,在她眼里,这牛是鬼、是怪、是妖,是什么东西转世来的。

几次放牛的经历,她便领教了它的厉害。牛在前面走着,她拿了鞭子在后面跟着。那头老牛总是目不斜视地走着,这一头牛却似乎揣着一肚子心思。

它走着路时,身子总是斜着,头总是歪着,眼睛也总是向后瞅着,一个不注意,它就跑到路旁的麦地里。等你发现时,它已含了一嘴绿麦苗,向你示威了。

没等嘴里的麦苗全吞进肚子里,它就又是身子偏着、头歪着、眼睛向后瞅着,寻找下口的机会了。

她看出了它的鬼把戏,看它的身子一偏,头一歪,眼睛往后一瞅,她的鞭子就打去。有时,一鞭子打下去,它也会像它的母亲一样,目不斜视地走一段,可是,只一会儿老毛病就又犯了。她又一鞭子抽过去,这次,它竟然停下了脚步,并且扭过头来,两只眼睛瞪着,低下头,把两只角亮出来,作势要抵过来。

她知道,她要是服了软的话,这牛就会真地抵过来。她举起了鞭子,连着打在它的头上,直到那牛绷紧的脖子软下去,乖乖地扭过头向前走去。

她感到后怕,要是它当真朝它抵过来,她又该咋办呢?单凭一杆鞭子,她也是制服不了它的。

几次三番的较量,索性这牛没有真地抵过来,但是,她从内心里害怕这牛的那一双眼睛。

男人打这牛时,她又看到这牛眼睛里的愤怒。这愤怒让她害怕,她怕这愤怒迟早一天会爆发出来。

那牛还是转着圈跑着,跑得气喘吁吁,跟在牛后面跑着的男人也跑得气喘吁吁。

牛终于被逼入墙角,无处可逃了,牛便在这墙角里打着旋,忽地两个前蹄跃起,一下子搭在花栏墙上。她看到,那墙晃了几晃,上面的几块砖掉了下来。

男人看着搭在墙上的牛,那牛也回头看着它的主人,双方对视了几秒钟,牛收回了目光,“哞”地叫了一声。男人往回退了一步,牛又叫了一起,一仰头,把蹄子从墙上放了下来。

站在地上的牛没有再跑,男人走过去拉它脖子里的缰绳时,它身上的肉抖了几抖。男人拉起缰绳,牛也乖乖地跟着,然后男人把牛拴好,抹着头上的汗走出了圐圙。

男人似乎把牛制服了,可是,她从牛的眼里看到的不是屈服,而是愤怒。

男人的火气还是缘于那没有交出去的奶子,看着交不出去的白花花的奶子,不发愁是假的,不着急上火也是假的,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可想,只能任凭这白花花的奶子糟蹋掉。

两个娃儿也回来了,一个胳膊上挎着箩筐,一个肩上扛着蛇皮袋子,箩筐里、袋子里装得满满的都是猪菜。

两个娃把猪菜放到井台边,庄稼打了农药,从庄稼地里拔回的猪菜要用水洗后才能喂猪。

两个娃放下猪菜后,顺便从洋井里压了水洗了手和脸。进到屋里,看着父亲黑着脸,两个娃没敢做声,悄没声地坐在桌子前,等着开饭。

她把烙饼端出来,又把那一大盆奶子端出来,放在桌子的正中。奶子舀到碗里,男娃边喝边和女娃做着鬼脸,女娃看大人不高兴,只低着头喝着,不理男娃。

男娃一气喝了两碗,摸着肚子离开了桌子。她和男人一人喝了一碗就把碗放下了。

他们的心里都攥着一个疙瘩,那就是明天这奶子能不能交出去。

以前,也有一连几天交不出去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啥办法,交不出去的奶子除了喂猪,就是人喝。

5头小白猪许是喝牛奶的缘故,身上的皮肉都粉嘟嘟的。看着小白猪粉嘟嘟的皮肉,她就会想到城里粉粉嫩嫩的女人。城里的女人都喜欢喝奶子,喝了奶子的城里女人一个个都是粉粉嫩嫩、水水灵灵的。她也是女人,可是,她却是顾不得这些,她操心的是过日子,是把奶牛养好,把奶子送出去变作钱票票,一家人的柴米油盐,娃儿们的穿戴、学费都指靠着这几个钱票票。

娃儿吃喝饱了,胡乱写了一气作业,就都睡去了。男人虽也躺下了,却是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她也躺下了,却没有脱衣裳。这会儿,看两个娃睡着了,她就从炕上爬起来。

她开了堂屋的灯,目光落在堂屋柜上供着的菩萨像上。这菩萨是她养了奶牛后供上的,900多块贷款钱买的奶牛,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她怕奶牛病了、死了,货款还不上,她每天晚上都要烧一气香、磕一气头。

她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然后跪在地上,头碰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一边磕着,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菩萨,俺哪里得罪了你老人家,你就把罪降到俺一个人头上哇,天地良心,咱的奶子是好的,让咱好好地把奶子交了哇。饲料没了,娃们又快交学费了,奶子换不回钱,你叫俺一家人哪里找钱哇。菩萨哇,你老人家开开恩哇。她边说边哭,最后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压着声,抽抽搭搭地哭着。

3

第二天,是福贵两口子一起去交的奶子,可是,奶子还是比重不够。福贵开始求那个收奶员再量一次,收奶员有些不耐烦,说,不够就是不够,再量一次就能够了?

尽管不情愿,收奶员还是又量了一次,还把那比重器举到福贵的面前说,看到了吧,是不是不够?福贵看着那一个玻璃管子,憋红着脸吼叫着,咋不够了?俺好草好料喂着咋就不够了?

收奶员冷笑着说,那谁知道了。她看到男人抖着的手攥成了拳头,她怕男人一拳头打出去,就拦在男人面前说,啥叫个比重不够了?好好的奶子你们凭啥不收?好好的奶子糟蹋了,你们的良心叫狗吃了是咋的!没等她再骂出来,她就被众人推到一边了。

人们都指靠着这奶子活着,都怕得罪了这收奶员。她和男人站在路边,气呼呼地看着脚边那两桶白花花的奶子。

路边站着的还有住在他们东边的富贵,也是奶子比重不够被卡了下来。富贵说,跟这些人能讲清个啥道理,都是些不进人言的货。

晚上,她又在菩萨前磕了一气头,烧了一通香,可是,第三天,她的奶子照样没有交出去。而前天奶子比重一样不够的富贵却没卡、没碰把奶子交了出去。

她想不明白,人家的奶子只一夜功夫,比重就上去了,她家的奶子为啥还是比重不够?

玉米地里的草都铺满了,她心焦着却也没奈何,这没交出去的奶子窝在心里,啥也干不成。

家里的几只白铁桶都被白花花的奶子占着,再挤了奶子往哪儿放都成了问题。

家里的5头小猪每天三顿奶子喝着,须是喝得腻烦了,看见奶子倒进食盆里,连眼皮也不抬了。

两个娃现在看见她熬奶子,也不喊叫了,小的还嘟起嘴说,又是奶子。她也拿这奶子没有办法了,她看不得这白花花的奶子,看了心口就堵得难受。

牛拴在圐圙里,“哞哞”地叫着,男人坐在地下的凳子上一个劲地抽烟。她说,还是去放吧,要不又得费不少草料。男人说,明个都一个个杀了吃肉,养这活气数。说虽这么说,男人还是赶着牛出去放了。

晚上回来后,男人饭也没吃就睡下了,两个娃儿看端上来的又是奶子,索性连碗也不端了。她叹了一口气,心里像搁一块石头,硬硬地疼着。

她用手按着心口上的那一个硬块,想着自己是不是得了赖病。村里人所说的赖病就是癌症,去年,村里的一个女人也是得了赖病,说是癌症晚期,从肚里取出好几斤的一个大瘤子。

她想着,得了赖病也好,这辈子也就交代了。自个却是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她心里骂着自己,两个娃还嫩牙牙地没长成,咋能说死就死了。

得癌症的女人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男人爱喝酒,喝醉酒就打女人,有一次将一盆子滚水浇在这女人的头上、身上,可怜女人半个脑袋的头发都浇了下来。

和那个可怜的女人相比,她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虽说当初结婚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结了婚也别别扭扭了好几年,可是,男人没有下狠劲打过她,况且男人勤谨,顾光景,娃儿们不受制,她也就知足了。

晚上,她没去烧香,也没去磕头,早早地便睡下了。

从来没有这么早睡过,躺下来翻来翻去总是睡不着,睡不着又不由得琢磨起这交不出去的奶子。邻居富贵家的奶子只一夜功夫比重就上去了,她总觉着有啥不对劲。

第二天,她早早地就起来了。村里的奶牛不歇声地叫着,她家的两头奶牛也跟着干嚎着,等她到了院子里时,两头奶牛更是伸长脖子,声音里还有了撒娇的味道。

她看了奶牛一眼,直接走到东墙边,听到隔壁的门响了一声,接着传来了男人的咳嗽声,她听出这咳嗽的是富贵。接着又一声门响,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喂上就挤哇,是富贵的女人。

她和富贵家隔着一堵墙,墙有一人多高,能听着声看不见人。

靠墙是一个鸡窝,鸡窝里圈着9只鸡,两只公鸡7只母鸡,看她过来,鸡们便“咯咯咯”地叫着。

她没有理会叫着的鸡,一跨腿上了鸡窝。身子伏在鸡窝上,她慢慢地抬起头,一头黑白花奶牛拴在圐圙里,富贵女人正爬在牛肚底下挤奶子。

奶子“刷刷”地落在桶里,以前,每当听到这“刷刷”声,她的心里就暖暖的,痒痒的,有时会忍不住小声笑出来。现在,她却听不得这“刷刷”声,一听到这声音,她的心里就憋得难受。

“刷刷”声停止了,富贵女人把奶子提出了圐圙。身后门响了一下。她扭过头,看男人从屋里走出来,男人手扶着门一眼一眼地看着蹲在鸡窝上的她。她看男人傻磕磕的样子,生怕男人喊出来,直向男人摆手。

男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关上门,一脚跨进了圐圙里。

她扭过头来,向着富贵家的院子里瞅去。院子里的井台边放着一只白铁桶,桶里是刚挤出的奶子。

靠东墙的凉房门响了一下,富贵的女人手里端着一只碗走出来,凉房门紧贴着东墙,富贵的女人和她手里的碗明晃晃地晾在她的鼻子底下,她抬起身子,瞪大眼睛向碗里瞅去。碗里是半碗灰的、白的圆豆子,却不是啥豆子,而是化肥二铵,也叫尿素。

她张大嘴傻磕磕地看着,不由得探出了身子,门一响,富贵从屋里出来,她吓了一跳,赶紧缩下身子。

她扭过头,看见男人正提了箩筐进了圐圙,她想叫男人过来看,又怕惊动了富贵两口子。

她探出身子,看见富贵也走到了井台边,富贵家的一手端着碗,一手从碗里抓了一把尿素,“刷”地撒进了白花花的奶子里。

接着,又拿起一只茶缸,从井台边的水桶里舀了一茶缸,又“刷”地一下倒进了放奶子的桶里。

富贵从井台上拿了棍子,伸进奶子里,“哗哗”地搅动着,富贵女人又舀了一茶缸水,要往奶子里倒,富贵喊了一声,行了,人心没尽。

尽管每天好几趟的换水,奶子还是酸掉了。男人把酸了的奶子倒进了一个大水缸里,把挤奶用的白铁皮桶腾了出来。

她下了鸡窝,把鸡放出来,然后回屋里提了暖壶,往腾出的白铁桶里倒了热水,拿布子仔仔细细地洗着每一只铁桶。洗不净的话,酸了的奶子又会把新挤的奶子也给沾带着酸了。

奶子挤好后,她也学着富贵女人从凉房里端出半碗尿素来。男人疑疑惑惑地看着她,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她已抓了一把尿素撒在了奶子里。男人上去推了她一把,她一趔趄,手里的碗掉在地上摔碎了,看着摔碎的碗,她没有像平日一样心疼得打鸡骂狗。

她把碎碗片子捡起来放到了窗台上,怕这碎碗片扎了牛蹄子。

男人说,把这奶子倒了,不要送了。她没有理男人,回了屋里,洗了一把脸,拢了拢头发。

她边洗脸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怕男人真地把奶子倒了。她看到男人一直坐在凳子上抽着烟才放了心。

两个娃也起来了,她把昨个烙好的烙饼放到饭桌上,奶子也不熬了,暖壶里还有水,她嘱咐娃儿们吃了赶紧去上学。

她知道男人今个是不会和她一起去送奶子的,她拿棍子搅了搅桶里的奶子,然后把两桶奶子分在两个桶里,担着奶子桶出了门。

男人中午回来后,看着空空的奶子桶,非但没高兴,竟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等两个娃吃完饭上学走了后,她对男人说,富贵家的奶子为啥比重上去了,还不是和了尿素?

男人提高了声说,尿素是化肥,奶子是进口的东西,能往奶子里和?女人说,管进口出口的,人家都和了,比重都上去了。男人说,不管,吃死人,看他们管不管?

她一甩手进了里屋,她本不想吱声,可是越想越生气,她是为了个啥,她还不是为了这个破家,为了两个没有长大的娃。她拉开门气呼呼地冲到外屋,黑着脸对男人吼着,那你说咋办,三天了,再交不出去,臭了,都是个倒。他们生着法子整治咱们,咱们就坐着等死不成?

牛料也没了,眼看着娃们又快交学费了,奶子指靠不上,还能指靠啥?

男人也提高了声说,指靠啥,指靠不上就不指靠,念不起就不念,再不行就卖了、杀了。

4

这牛真是没法养了,可不养牛又能干啥,光庄户地里刨闹,娃儿们过年连个光鞋、光袜也穿不上。

这几年养牛虽辛苦,可只要奶子卖出去,钱票子就能攥到手里。

福贵家的想起,男人福贵贷款买回那头老牛时,她和男人眼巴巴地看着这老牛,像看着10世单传的婴儿。

男人每次放牛时,都要挑草最嫩的草地。牛回来了,她把清冽冽的晒得不冷不热的水提到牛跟前。晚上,男人夜里要起好几回,给牛添草、喂料。

牛发情时,男人找了配牛的兽医来,好酒、好肉地招待着。

那一次,牛病了,不吃不喝,卧着不起,她和男人也吃不下、喝不下,晚上轮替着看着牛,生怕这牛有个啥闪失。

牛的病好了,他们两人却病了,男人满嘴的火泡,还害了火眼病,她却是一个劲儿地打嗝。

牛病好后,她到城里的观音寺里请回了观音菩萨,每天烧香磕头,保佑他们的牛再不要生病,好好地吃草、吃料、喝水,赶年下一头活蹦乱跳的乳牛,那样,他们的贷款也能还上了,一家人以后的生活也就有了指靠。

过年时,牛圈的墙上也贴了大红的对子,大年三十时,男人在牛圈里点了香、敬了纸,她把晾得不冷不热的5个饺子喂到牛嘴里。

每年的正月十五,村里都要闹红火,最热闹的地方要数灯山爷,人们要给灯山爷上香、上贡,保佑一年风调雨顺,保护一家人平安健康。还有,没儿的要求儿,没女的要求女,她也给灯山爷上了贡、敬了香,还偷了一个大贡。

大贡有带花和不带花的,偷了不带花的生小子,偷了带花的生闺女,村里的人们都盼着生小子,偷的都是不带花的。她给老牛偷的是带花的,她盼着老牛能给家里下一头乳牛。

她也在家里的菩萨跟前上了香、许了愿。不知是上香的缘故,还是偷了大贡的缘故,第二年秋天,奶牛真地下了一头小乳牛。

当兽医把乳牛从老牛的产道里拉拽出来,宣布下的是一头乳牛时,她和男人高兴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男人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鞭炮,痛痛快快地放了一气,中午时,听到响炮的几个邻居知道奶牛下了乳牛,也跑了过来。男人把早已准备好的白酒摆上桌子,她又到小卖部买回了肉,炒了几个菜。

男人那天虽然高兴,却是没敢多喝,邻居的几个男人和兽医都喝多了。男人就守着老牛,一个劲地摸着,摸着,眼泪“哗哗”地流着。

当天,老牛就下了奶,白花花的奶子,除了喂小牛,余下的都卖了钱。那时牛少,奶子总是不够卖。

他们卖的也是好奶子,一点水不掺,熬好的奶子上面是黄黄的奶油和奶皮子。

奶子换了钱,娃们过年有了新鞋、新袜,男人的腰板也直了起来,说话也多了些底气。

可是,好景不长,眼看着这牛就养不下去了,眼看着好日子就到头了。

她对男人说,村里的人们早就往奶子里加尿素了,男人听了死活不相信,她说,富贵家每天早起都加了,不信你明早自个看看。

那天早起,她把男人拉到鸡窝上,男人和她蹲在鸡窝上偷眼往富贵的院子里看着,还是像那天一样,富贵的女人把挤好的奶子放到井台上,然后从凉房里端出半碗尿素来。

当富贵女人往奶子里撒尿素时,男人猛地站了起来,看那样子,立马要骂出来。她赶紧把男人摁在鸡窝上,然后又从鸡窝上把男人拉了下来。

自从她往奶子里和了尿素后,男人福贵就没和她送过奶子。她想着,不送也罢,只要奶子不卡不碰能交出去,她吃苦受累都没啥说的。

奶子交出去了,她的心仿佛也落了地,可是,刚刚落地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次打牛后,男人好像开了打牛的戒,隔三差五竟像打敌人一样往死里打。开始她想着,男人是直肠子,看她往奶子里和尿素,一时拐不过弯来,心里不痛快。可是,她的委屈和谁说去,她难道愿意做这胀良心的事。

男人以前打牛她也害怕,现在,这害怕更是加了10倍,她甚至不敢看那牛的眼睛。每次看时,她都能看到牛红红的眼睛里那满满的愤怒。

每当看着男人打牛时,她的头脑里还会出现一幅画像,牛冲着男人冲过去,然后男人倒在血泊里。她被这想象的画像吓得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却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唯恐这想象变作了现实。

她只劝着、骂着男人,而男人却像是中了邪一样,只没命地打着那头牛。有一次,男人鞭子打着不解气,丢下鞭子操起了棍子,一棍子下去,牛角也被打断了。

圐圙的花栏墙倒一次垒一次,差不多都垒作了实心墙。墙倒了,男人倒像是松了一口气,拴好了牛,和了泥,心平气和地垒着墙。

两个娃以前就怕男人,现在,男人打牛时,娃们都瞪着眼,仿佛连害怕也忘记了。

那一天,男人又打牛时,她和两个娃一边从窗玻璃往外看着,一边不由得掉下了眼泪,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熬多久。

儿子拉着她的衣裳说,妈,我明个去放牛哇。

她看着儿子起伏的小胸脯,看着儿子黑黑的眼睛,那眼睛里藏着一泡子眼泪,却是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没有反驳儿子,内心里仿佛还等着儿子的这一句话。尽管儿子出去放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儿子毕竟只有10岁。可是,她似乎顾不得许多了,她的心里只有害怕,只想着让男人离开这牛远远的,再不要打牛。

5

像是商议好了一样,富贵家的男娃也不念书了,两个娃便每天相跟了出去放牛。

地里忙了时,村里人就啥也顾不了了,放牛便成了娃儿的事。六七岁的也能放,八九岁的也能放。

有的娃放牛放地野了,索性书也不念了。娃儿们上不上学,村里人也不当一件要紧的事来管,想上就上,不上了就放牛,反正牛也得有人放。念书也无非是认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谁也不正经想着指靠了念书生活。

儿子去放牛,男人福贵被她逼着到了地里劳动。到了地里,男人虽然还是那么没精打采的,可是,她的心里却是踏实了许多。

可是,这踏实里会时不时地渗出一丝丝的担心来,她担心的是她的儿子。

每天儿子出去放牛时,她总是要唠叨几句,她告诉儿子离那二牛远些,看她发灰就下死劲用鞭子抽。

那一天,儿子一早便出去放牛了,临走时,她还是照样嘱咐一番,儿子一边“嗯嗯”地答应着,一边去取了烙饼拿着。她吼了一声,听见没有,一天就记住个吃。儿子也不耐烦地吼着,听见了。儿子怕男人,却不怕她,男人一在家,便像耗子见了猫,男人不在家,耗子就炸了窝。

她帮着儿子把牛拦出了院子,就到地里收割玉米去了。她正在地里收割玉米,远远地看到从地头跑过来一个人,她一边看着,一边琢磨着,谁呀,火急火烫的。

待跑得近了时,才看清,是邻家的男娃,这男娃和她的儿子早起一起相跟着去放牛,现在咋跑到这儿了。她的心一抖,她想到了儿子,想着儿子是不是出了啥事情。

那男娃跑到她跟前,喘着气说,二子、二子,却是喘着气说不出话。二子是她男娃的小名,她赶紧站起身,拍着男娃的背说,二子咋了?男娃喘了一口气,停了一下说,二子让牛挑了。

她的眼前一黑,身子一晃悠,差点儿栽倒,她闭了闭眼,“哇”地叫了一声,二子,便扔下镰刀向田地外冲去。

男人也站起了身,问男娃,二子在哪里?男娃说,送到医院了。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家,看到院子外面围了好多人。她一头冲到屋里,一眼看到了赤着身子躺在炕上的儿子。

她看到,儿子好好的,像是睡着了一般。她想抱起儿子,她的手刚把儿子的头抬起来,儿子的嘴里便吐出一大口血。

她呆呆地看着儿子,看着儿子嘴里的血,她不知道儿子的身上发生了啥事,儿子早起走时,还是活蹦乱跳的,可是,现在儿子却是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了。

她只想把儿子抱在怀里,却被众人拉开了。她被拉到另一个屋里,按到了炕上。躺在炕上后,她的头晕晕乎乎的,身子软软的,像是做梦一样,心里却是油煎火烤一样热着、烫着。

男人也回来了,她听见男人狼一样号叫着,也被众人拉到了屋里边。

他们就这样躺着,不知谁给做了饭,端到她的面前,她看也没有看一眼。

她身上还是没有一点劲儿,像是抽走了骨头和肉,成了一张纸,贴在炕上。

几天后,她挪到院子里,看到女儿正在圐圙里喂牛。她才想起,女儿似乎好几天没去上学了。

那头狡猾的二牛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打了个寒战。她似乎看到了牛角上的血,她还看到那牛的头低了下,她惊恐地喊着,快出来,快出来。女儿愣愣地看着她,然后提着筐出了圐圙。

她又挪出了院子,挪到了富贵家,富贵的男娃在家。自从她的儿子死后,富贵也不让娃儿去放牛了。

男娃说了那天的事故,那头牛一直追着儿子,满草坡追着,放牛的都是男娃,都吓得躲在一边,最后,那头牛就把儿子挑起来。

地里劳动的人们看到了,喊着往这里跑,可是,离得远,等跑过来时,儿子已经被甩在了地上。

有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可是,救护车走到半道上儿子就没了气。

几天后,男人从炕上爬起来,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牛全卖了。

她和男人的头发几天全白了,白了头的他们一下子老了10多岁。

他们是村里第一家养牛的,也是第一家不养牛的。他们不养牛后,村里的许多人家还是养着牛。后来,村里成立了奶站,牛都赶到奶站去,奶站有挤奶器,工作人员把挤奶器卡到牛的奶头上,奶子就顺着管子流到了收奶车里。

奶子似乎又好送了,只是,奶牛一个劲地得病。兽医一下子吃香起来,学兽医的人也多了起来。奶子挣的几个钱,光看病就要花掉一大半,有的人便不再养奶牛了。

大头婴儿事件发生后,人们知道了三聚氰胺,人们也知道了,尿素里就有三聚氰胺,婴儿喝了含三聚氰胺的奶子就变作了大头婴儿。

大头婴儿是被奶子害的,她的儿子是被奶牛害的,可是村里还有那么多的奶牛,奶子的香气还是满街里飘着。

作者简介:

李樱桃,笔名易书,内蒙古文学创作研究班毕业,内蒙古作家会员,《内蒙古日报》编辑、记者。作品散见于《草原》《当代小说》《延安文学》《雨花》《朔风》《西部散文家》《内蒙古日报》等;出版诗歌散文集《心之花》,短篇小说《一颗牙齿的疼痛》入选《延安文学200期作品选·短篇小卷》,并获首届延安文学短篇小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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