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霄鹏

最近我们经常会在网络上看到一些奇形怪状的名字，比如图司徒、扣扣熊、吉米肥伦、吉米鸡毛等等，这几个都是外国人，确切地说都是美国电视深夜访谈节目的主持人。不得不说，这些充满了网络气味有意卖萌的名字，和他们主持的节目内容不太搭调，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主持芝麻街之类儿童节目的。实际上，深夜访谈节目可以算是电视上的“高端”节目，针砭时弊解构政治，我们看到的彰显美国民主自由的“调侃总统”的传统，就是靠深入千家万户的电视媒体发扬光大的。

美国电视上的访谈节目（Talk Show），通常被音译作脱口秀。但是鉴于节目中大部分精彩的台词并不是主持人脱口而出即兴发挥，而是写手们辛勤劳作的成果，本文没有使用脱口秀这个名称，而意译为访谈秀。接下来要介绍的访谈秀，都是在午夜档播出的，也就是深夜11点之后。

美国深夜访谈秀在中国网络上开始流行，是近几年的事。它们之所以能够流行，除了能看到美国的新鲜事和客串的大明星（有时大到美国总统），还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特征：喜剧。这些访谈节目都是喜剧节目，从头到尾讲笑话，起初是主持人一个人讲，然后是嘉宾讲，接着两个人对着讲，中间再穿插各种喜剧小节目和歌舞表演，整场秀就像一个小规模的喜剧联欢会。劳累了一天的观众们跟着放松、欢笑，直到节目结束，关掉电视心满意足地入睡。谁都想在睡觉前有个好心情，所以深夜访谈秀这种节目形式一直长盛不衰，今天更是百花齐放。

美国三大电视台NBC、CBS和ABC，以及几家著名的有线台Comedy Central、HBO、TBS等都有自己的访谈秀，同在周一到周五的深夜11点之后开始播，竞争不可避免，基本上就是一场大规模混战。美国电视深夜访谈秀的发展史，可以说就是一部战争史，而且已经持续了五十年之久。

第一代：天下一统

1954年，美国的家用电视还是一个足球大小圆不棱登的丑陋物件，当然，那时中国人还没见过这玩意。那时的电视节目也简单粗糙，到了午夜就呈现出冷冷清清的气象。然而NBC的某位天才领导人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抢占午夜档的好主意，创办这么一个栏目，让大家在睡觉前松弛一下神经，顺便了解一下世界大事，于是《今夜秀》（The Tonight Show）诞生了。NBC此举开启了美国电视节目的新历史，很可能也改变了美国人民的作息习惯。

NBC作为美国电视深夜访谈节目的开创者和领航者，一家独大了30多年。《今夜秀》一经播出，就获得了成功，前两任主持人Steve Allen和Jack Paar的主持风格各有特色，建立了稳定的观众群，睡觉前对着电视乐一乐逐渐进入大家的生活习惯。然而这前期的成功只能算顺风顺水，直到1962年强尼·卡森开始担任第三任主持人，《今夜秀》辉煌的时代才算开始，天才一出，世界动容。《今夜秀》很快平定天下，成为午夜档霸主，而且地位固若金汤，30年来无人撼动。

强尼·卡森被称为“晚间电视之王”，是美国电视史的一个传奇，有他在，是NBC的幸运。除了他，没有哪个电视人能统治某个电视时段长达30年的时间。他在节目中调侃总统，抨击政要，吐槽名人明星，嬉笑怒骂，言辞犀利，然而和前任Jack Paar不同，他不挑事儿，不会找两个意见相左的人物在电视上对骂。他认为“日复一日地请人来吵架太容易了，更难的事情是日复一日赢得观众的笑声”。他的形象更亲切，风格更近人，喜欢他的人与日俱增，得民心者得天下，他拿了六次艾美奖，统治了电视午夜档30年。在这30年间，CBS和ABC等急得抓耳挠腮的电视台也试图创办类似的节目拼抢观众，然而与强尼-卡森压倒性的实力相撞，都是轻轻一碰便被碾成齑粉，败了幾次之后，他们大概也都死了心了。

如果强尼·卡森是无人能敌的王者，在他之后，深夜访谈秀的天下终于开始分裂了。一个强大王朝的分崩离析总是从内部开始，卡森的王朝也是如此。1982年，卡森在NBC为自己的得意弟子大卫·莱特曼开设了一档节目《深夜秀》（Late NightShow），紧跟在自己的《今夜秀》之后，就像总统培养副总统似的，让他先练练手。大卫·莱特曼也是天赋异禀的人才，和师父一样具有闪电般的急智和出众的幽默感，一经提携，不负厚望，果然出手不凡，《深夜秀》很快风生水起，也拉起了队伍，拢住了相当数量的观众。

第二代：两强分立

到了1992年，忙乎了30年的卡森决定功成身退，卸任退休，所有人都以为莱特曼会接手《今夜秀》，然而NBC却选择了莱特曼在《深夜秀》的搭档杰·雷诺。杰·雷诺也是天赋异禀，这个禀是他的下巴，比常人大了一倍，看他的照片还以为是PS过的，其实他就长那样，不用PS就像个漫画人物。当然NBC不是因为他的下巴才选了他，这其中有着不那么喜剧的明争暗斗，总之杰·雷诺赢了。莱特曼作为“王储”，继位的希望落了空，气得当即揭竿起义，带着人马投奔了CBS。卡森的王朝终结，天下一分为二，NBC的一家独大，变成了NBC和CBS的双雄分立。

先继续说NBC这一枝。1992年，杰·雷诺接管了11点半的《今夜秀》，他的主持风格和卡森不同，更加圆融、和气，虽然也揶揄总统政要和名人，但是很少让人难堪。他的一些拿普通人开玩笑的栏目，比如向街上的无知行人提问历史常识，也没让被问的人显得过于废物。虽然通常下巴大的人显得凶狠，雷诺的脸却很浑圆，加上身材肥厚，有个佛爷的气质，总之，不爱得罪人。有点丑事儿想跟观众解释一下的嘉宾们都愿意上他的节目，不用担心下不来台，比如被美国全民嘲弄的卡戴珊家族就乐意来。这种传递正能量的架势，也确实为他争取到了广大的受众，节目收视率一直昂扬不落。

《今夜秀》之后，12点档的《深夜秀》交给了新人柯南·奥布莱恩。柯南在做主持人之前是《周六夜现场》和《辛普森一家》的优秀写手，幽默感有点古怪，长得也有点像漫画人物，头顶一个巨浪式发型，下面是扑克牌大的一张瘦脸。《深夜秀》名声在外，他一个新人接手，如履薄冰，头顶时刻悬着NBC砍档的大刀，然而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勤快人，辛苦经营了几年，节目越来越有生气，这把刀始终没有落下来。直到2009年，NBC把杰·雷诺的节目从午夜档提前到了10点的黄金档，柯南也往前提了一小时，接手了《今夜秀》，后面的《深夜秀》移交给了从《周六夜现场》出来的吉米·法伦（俗名“肥伦”）。

然而，这两个交接很快出了问题，一是黄金档是电视剧的天下，跟用钱砸出来的制作精良的美剧比，访谈节目的格局实在寒酸，杰·雷诺的大下巴根本算不上什么奇观，况且还不是特效做出来的；二是看惯了肥头大耳的杰·雷诺的观众突然看到猴子一样的柯南，很是不习惯，雷诺主持风格平和，老少皆宜，而柯南动不动就搞怪，观众有点受不了，本来已经习惯了吃一碗糖水梨就睡觉的，突然被塞了一个猕猴桃，大家不愿意吃了。这种状况只持续了半年，NBC就扛不住反悔了，把杰·雷诺又请回了午夜档。屁股还没坐热又要被降级成副手，柯南也气得揭竿起义，投奔了TBS。吉米·法伦小伙子能歌善舞，干得不错，继续留在了《深夜秀》。直到刚刚过去的2014年，杰·雷诺退休，吉米·法伦继任《今夜秀》，坐上了卡森曾经坐过的王位。而《深夜秀》交给了他在《周六夜现场》的前同事赛斯·梅耶斯。

再表大卫·莱特曼在CBS这一枝。莱特曼从NBC离开，带走了大部嫡系人马，到CBS开了一档节目《晚间秀》（The LateShow），和NBC的《今夜秀》同时段播出，就是要正面PK。在《晚间秀》之后的12点档，莱特曼也开设了副总统培训班《晚晚秀》（Late Late Show），由他的得意门生克雷格-弗格森主持。这两档节目的名字，好像是为了置气故意这么起的，听上去有点山寨，收视率也跟着山寨，一直拼不过NBC的正主儿。当然，莱特曼的节目内容不山寨，可以说，他的主持风格真正继承了卡森的正统。

莱特曼有着深厚的独白功底，从总统到明星，挨个儿拎出来嘲讽，尖酸辛辣，有的放矢，前总统小布什最恨的人的名单上多半有他。尤其在访谈环节，和雷诺一团和气的风格完全不同，他专挑让人难堪的问题，匕首一般投过去，嘉宾经常被挤兑得灰头土脸只能讪笑。他比较老派，虽然攻击力强，不会用三俗话题做武器，就是堂堂正正地凌厉出招，用机智的嘲讽送给观众笑声。所以在专业才能上，他比雷诺更受同行敬仰。可以说，去掉了眼镜，他就是又一个卡森。

卡森虽然是“晚间电视之王”，也对徒弟的遭遇爱莫能助，只能偶尔来上个节目表示支持，私下里写些笑话给莱特曼用，有些传授私囊的意思。莱特曼憋了一口气，在电视上和杰·雷诺斗了20年嘴，在收视率上却一直处于下风，2009年杰·雷诺自不量力去拼美剧时，才挽回了一些优势。2014年雷诺退休，莱特曼紧跟着也宣布卸任，也许是失去了对手，英雄落寞了。然而让人意外的是，他的《晚间秀》居然也没有交给徒弟弗格森，而是空降了一位主持人史蒂芬·科拜尔（Stephen Colbert，俗名“扣扣熊”）。

现状：多国演义

前面一直在说NBC和CBS的紛争，其实ABC也没闲着，不过它做得不够大，形不成三国鼎立的局面。ABC的午夜档本来有实力强劲的喜剧表演艺术家比尔·马赫（Bill Maher，俗名“彪马叔”）坐镇的栏目《政治不正确》，然而马赫太过彪悍，“9·11”事件时放了一些政治过于不正确的厥词，气得赞助商都撇资了，他只好离开ABC，到想骂谁就骂谁的HBO开了自己的秀《比尔·马赫实时秀》。马赫是不惮于使用三俗做武器的，且使用异常娴熟，对作为女性的前副总统候选人莎拉·佩林也不留情面，从头到脚攻击全套，和他比起来，《周六夜现场》中蒂娜·菲对佩林的揶揄模仿秀，都显得善意了。他攻击的对象除了政要，最主要的目标是宗教。他大概是美国电视上最坚定的无神论者了，骂起宗教来唇枪舌剑，什么招都敢放，所幸HBO是世界上最宽容的电视台，正好是他的用武之地。

比尔·马赫在ABC留下的空缺，被吉米·基默（JimmyKimmel，俗名“吉米鸡毛”）的节目《吉米·基默现场秀》填补了。吉米·基默善于利用网络，前段时间的热门视频《父母吃光了孩子的万圣节糖果》就是他搞出来的。他在电影明星中的交友甚广，最喜欢把马特·达蒙拉出来羞辱。奥斯卡颁奖季时，就叫上一大帮明星拍搞笑短片，因此节目收视也很强劲，在午夜档能占到一席之地。

不过，午夜档绝不仅仅是三大电视台的天下。比《今夜秀》或《晚间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档节目，就是乔恩·斯图尔特（Jon Stcward，俗名“囿司徒”）在有线台Comedy Central的《每日秀》（The Daily Show）。《每日秀》没有太多花活儿，歌舞表演什么的一概没有，重头节目就是囿司徒播报新闻。当然这些新闻都是经过喜剧加工的，被囧司徒这个喜剧天才以独有的冷幽默一本正经地播报出来，比真正的新闻要好看那么50倍。所以《每日秀》几乎成了美国青少年了解时事的最重要渠道，而且它具有现实的巨大影响力，甚至可以通过节日推进法案的通过。

在囧司徒的《每日秀》中扮演假记者的副手，很多成了大气候，比如电影明星史蒂夫-卡瑞尔 Steve Carell）、艾德·赫姆斯（Ed Helms），还有一位就是《晚间秀》的现任主持人史蒂芬·科拜尔。囿司徒对待副手可谓尽心尽力，逢人就鼓吹科拜尔的能力出众，果然把他吹成了大卫·莱特曼的继任者。当然，科拜尔是有真正实力的，幽默感超群，创作能力极佳，精通文字游戏，最近美国总统奥巴马还到他的栏目客串了一回。

如今，NBC的《吉米·法伦今夜秀》和《塞斯·梅耶斯深仪秀》，CBS的《史蒂芬·科拜尔晚间秀》和《克雷格·弗格森晚晚秀》，TBS的《柯南秀》，ABC的《吉米·基默现场秀》，HBO的《比尔，马赫实时秀》，Comedy Central的《乔恩·斯图尔特每日秀》，把深夜访谈秀的江山瓜分了。美国观众在每天晚上都能笑着入睡，到了周末还能享用更好玩的喜剧栏目《周六夜现场》这道大菜。

然而，纵观这几十年的发展史，深夜访谈秀的整体风格似乎在悄悄改变，随着老派主持人莱特曼和雷诺相继退隐，往日针砭时弊的政治气氛淡了一些，娱乐的意味浓了一些。比如访谈秀的开山者和头牌栏目《今夜秀》交到年轻人吉米·法伦手里，动不动就载歌载舞起来。虽然法伦在《周六夜现场》也主持过新闻播报栏目，然而看他调侃时政新闻，总有点打酱油的感觉，好像赶着说完这些无聊话题，着急跳起来似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访谈秀已经这么多家，不用每家都在骂总统。

2014年圣诞节前的一期，《今夜秀》请来了杰瑞·宋飞做嘉宾。宋飞表演了一小段单口相声，他说到“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处在变成垃圾的不同阶段，包括我们自己”，能在节目中听到这么睿智的话，就算没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