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外来芳香本草与医学经典的调适
——以明朝《本草纲目》芳草、香木类药物为例*

2015-06-01孙灵芝

西部中医药 2015年3期
关键词:本草纲目芳草本草

孙灵芝,梁 峻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北京 100700

外来芳香本草与医学经典的调适
——以明朝《本草纲目》芳草、香木类药物为例*

孙灵芝,梁 峻△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北京 100700

目的:探讨外来药物是如何按照中医传统进行调适并在中医理论指导下发挥其临床效用。方法:以明朝《本草纲目》芳草、香木类药物为例进行探讨。结果:《本草纲目》芳草、香木类药物于唐宋本草文献中所占比例较多,来源于波斯、大秦的较多,中国南方一些省份有移植栽培。结论:对外来药物的药性认知有一个传承发展的过程,一些新出现的外来药物的临床使用并不是直接套入到现有理论规律中,而是对其功效应用有一个摸索试探的阶段。

外来药物;《本草纲目》;芳香药;医学经典

中医的历史不仅是中国医学的历史,从本草学角度而言也是用药的历史。一方面本土各民族医药经验融合,另一方面与他国贸易带来的商品进行交换,使一些非本土药物品种传入中国,此类外来文化印记的物种引入中土,是如何按照中医传统进行调适,使其得以在中医理论的指导下发挥其临床效用?

在中医历史上,外来药物以香药为多,而明清时期被认为是中医学理论发展的巅峰,明朝《本草纲目》对历代本草学进行了全面的整理和总结,分类学上有自己的特色,其目录中列出“芳草”“香木”卷,故本研究以明朝《本草纲目》芳草、香木类药物为例进行探讨。

1 “外来药物”概述

秦汉时已有外来药物,如槟榔在汉代传入中原,梁代沈约有《谢赐交州槟榔启》,王僧孺《谢赐乾陀利所献槟榔启》,林富士《槟榔入华考》指出“当时皇帝或皇室得到边地或外国所贡献的槟榔之后,也会赏赐给近亲和大臣。”[1]东汉时期佛教传入,佛教沐浴敬香的习俗是一种清洁的习惯,“芳香”从开始的日用洁净身躯,到后来口服使用,从文化意义到医疗意义的深入发展表明芳香内化的过程也是一种对芳香的认识逐渐深入的过程。

陈明指出“唐代的文人对外来物品的记载多处涉及药物,特别是香药以及具有特效作用的药物”[2],隋唐时期外来药物常被称为胡药、西国药或者番药。外来药物给中医生们提供了新的原料,但“胡药之性,中国多不能知”[3],医药界需要对这些外来药物的性能进行考证,将其添加到日常应用的药谱中。

唐代第一部专门记载外来药物的本草类著作是郑虔的《胡本草》,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一中“历代诸家本草”写到:“郑虔有《胡本草》七卷,皆胡中药物,今不传”[4]。谭晓蕾等[5]考证《本草纲目》收录外来药物情况,认为唐时外来药物占所有统计的56.3%,其中包括印度的青黛、天竺桂、沉香、乳香、没药、苏合香,波斯的胡黄连、荜芨、蒟酱、补骨脂、无漏子、安息香、芦会、无食子,大秦的肉豆蔻、郁金、犀角、象牙、玳瑁等。

《海药本草》是一本收录外来药物的本草专书,但在南宋时散佚,陆续有学者做了辑佚工作,其中以尚志均的辑佚本最详细,共收集药物131种,尚志均统计《海药本草》有40多种外来药物见于《新修本草》,50多种见于《本草拾遗》,陈明指出《海药本草》的主体部分已经融入了主流药物学著作,随着唐慎微原书历经修订,《海药本草》从民间知识的层面完成了向国家经典医学知识层面的汇聚。

宋代与阿拉伯等国海外贸易扩大,很大一部分进口货物是“香药”,以至于当时海上贸易通道被称为“香药之路”。元代因西征与伊斯兰教国家和地区产生联系,阿拉伯医学和相关药物来到中原并产生影响,元世祖忽必烈先后设立西域医药司、京师医药院、广惠司,大都与上都阿拉伯药物院及阿拉伯药物局等六个阿拉伯医药专门机构有关,这些机构的创始者是来自叙利亚西部的拂林人爱薛[6]。太医院下设的御香局,是管理各种后宫御用香料的机构。谭晓蕾等[5]考证《本草纲目》中宋元时期外来药物有31种,如锁香、仙茅、甘松香、白豆蔻、艾纳香、藿香、番红花、茅香、西瓜、海桐、竹黄等。

明代郑和七次下西洋推动了中医药与国外医药的交流,如扶桑、葫芦、马钱子、排草香、南瓜、玉蜀黍等传入中国。因此,“外来药物”是他种文化印记的药物,有多种称呼,如胡药、西国药或者番药,以芳香药为构成主体,因此对芳香药进行侧重梳理,将有助于了解明及明以前外来药物是如何依据中医学传统理论进行调适后进入中医药相关书籍,从而对日常临床用药行为产生影响。

2 以《本草纲目》为出发点的研究

李时珍以毕生精力亲历实践、广收博采,对历代本草学进行了全面的整理和总结,著作52卷《本草纲目》是本草学集大成的著作,被誉为“中国古代百科全书”。外来药物中,因芳香药既具广博深远的文化意义,又具实际效应的医用意义,无论是记载还是使用都比较广泛,因此,本研究以《本草纲目》中的“芳香药”为考察中心,又因芳香药多集中于《本草纲目》“芳草”以及“香木”类,所以对《本草纲目》的这两卷进行了重点梳理。

《本草纲目》流传版本众多,今以刘衡如、刘山永父子校注的《本草纲目》为研究底本。刘衡如父子校注的《本草纲目》以南京胡承龙首刻本(即金陵本)为底本,以明·万历癸卯年夏良心江西刻本为主校本,以多个版本的《本草纲目》为参校本,参考了古今众多相关文献,进行勘误求真,是比较真实可信的现代版本。

3 明朝《本草纲目》芳草、香木类药物

3.1 《本草纲目》芳草、香木类药物中、外来药物情况简介 《本草纲目》第十四卷芳草类药物共计56种,其中外来药物有17种(豆蔻、白豆蔻、缩砂蔤、益智子、荜茇、蒟酱、肉豆蔻、补骨脂、郁金、蓬莪荗、茉莉、郁金香、白茅香、排草香、迷迭香、艾纳香、兜纳香),占30.35%,名称中带“香”的有6种;《本草纲目》第三十四卷香木类药物共计35种,其中外来药物有19种(菌桂、天竺桂、沉香、蜜香、丁香、檀香、降真香、熏陆香、没药、骐驎竭、质汗、安息香、苏合香、笃耨香、龙脑香、阿魏、卢会、胡桐泪、返魂香),占54.29%,名称中带“香”的有11种,笃耨香虽然在宋代一些诗人的诗歌里有所描述,如王洋《李尹叔知丞借华严于仙山次韵》:“窗明笃耨朝烟细,榻静籧篨午梦残。”陆游《书枕屏》诗:“西域兜罗被,南番笃耨香。”表现的是室内熏香情景,然而作为药物首次出现在《本草纲目》中。

3.2 药物情况分析 外来药物中的芳香药在各朝代的认识及其来源以及本土化的过程恰是认识药物、使用药物的过程,促进了治疗方法的多样化。首先,外来芳香药物较多分布于唐、宋本草文献中,共计27种,占75%;其次,外来芳香药物来源地区以波斯和大秦药物较多。陈明指出在中古文化语境中,大秦是古代东罗马帝国,拂林是其延续的拜占庭帝国中的原东罗马帝国与地中海沿岸地区,其所代表的罗马-拜占庭文化与唐交流比较密切,见表1—2。

表1 《本草纲目》芳草、香木类中外来药物在各朝代本草文献中的分布

表2 《本草纲目》芳草、香木类中外来药物来源地情况

外来芳香药物本土化多在南方进行:如茉莉条,时珍写茉莉原出波斯,移植南海,今滇、广人栽莳之;骐驎竭,颂曰今南蕃诸国及广州皆出之;卢会,珣曰生波斯国,颂曰今惟广州有来也。

外来药物本土虽有引种,但品质与原产国相比不及,也表明古人对“道地药材”的重视:白豆蔻出伽罗古国,今广州、宜州亦有之,不及番舶来者佳;荜茇,生波斯国,复有舶上来者,更辛香;补骨脂,生岭南诸州及波斯国,今岭外山坂间多有之,四川合州亦有,皆不及番舶者佳。同时古人也重视配伍使用,如白茅香合和使用功效反胜原产地,李珣曰:“广志云出广南山谷合诸名香甚奇妙尤胜舶上来者。”

芳香药无论在百姓生活,还是在宗教生活中多以“香方”存在,使用目的均为香薰日常生活。据《中国古籍总目》谱录类器用之属(合编、器物、文房、服饰、香类)中对“香类”的统计,最早是汉代郑玄撰的《汉宫香方》,现存于(清)王仁俊辑《玉函山房辑佚补编一百三十卷》。现存明代香谱著作有12本,为历代香谱著作类书目最高,香谱香方主要是印篆香方、熏衣香方和佩带香方等,不涉及内服。

如果说种植只能让药物资源丰富化,扩大临床使用量,百姓生活的使用只是促使香药贸易的增加,而唯有药用过程中的灵机使用,逐步渗入进医药书籍,并经由出版从而实现医药知识的本土化。唐代医药学巨著《备急千金要方》全书共收载5 300个方剂,其中应用外来香料药物的方剂59个,占全部方剂的1.1%。宋代,由于外来香料药物的大宗输入,促使了香料药物临床应用的日益广泛,统计《局方》中外来香料药物的应用,在其所载788首方剂中,应用外来香料药物的方剂有275个,约占全部方剂的35%,其中以外来香料药物命名的方剂达55个,占全部方剂的7%[7];明代《普济方》在“面门”“诸风门”“诸虚门”“痈疽门”等中有相应香药方。

3.3 对医学的影响 明末清初耶稣会士一方面向欧洲介绍中国的药物,如波兰人卜弥格在其医药学著作中向欧洲介绍中国本草的使用情况,其中有不少芳香药。另一方面也向中国介绍欧洲的科技知识,如意大利熊三拔(S abat in o de U rs i s)著《泰西水法》收入清乾隆四十六年(公元1781年)的《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四·农家类》,其卷四有“药露”的记载,“凡诸药系草木果瓜谷菜诸部,具有水性者,皆用新鲜物料,依法蒸馏得水,名之为露”,并在卷六附有欧洲蒸馏药物的各种器具的图像。

韩国医学古籍《医方类聚》于世宗二十七年(公元1445年,相当于我明英宗正统十年)乙丑十月完成,成宗八年(公元1477年),原书的校正工作完成,首次活字刻仅印30部,共计266卷264册,计950万字,现存262卷。明时朝鲜医书受我国宋金元医学思想影响较大,《医方类聚》引用了152种中国医药典籍和1种高丽医方著作,其中引用中国宋金元医书有97种,占引用152种医书的63.82%;同时同一时期的两国互动,引用明时文献在整体比例中不大,有15种,可见明时朝鲜医书保持了与中国医学的不断互动。体例上仿我国宋代《太平圣惠方》,然成书目录中“诸香”一门却是其独创,录有我国《千金方》《千金月令》《和剂局方》《修月鲁般经后录》《肘后方》《卫生宝鉴》《居家必用》《必用全书》《必用之书》《神隐》10本书中香方内容[8]。

外来药物对我国医学科学产生深远影响,外来药物首先丰富了我国的本草学,从《神农本草经》载药365种到《本草纲目》载药1 892种,在数量上翻了几倍,主要原因是外来药的传入以及人们对传入新品种的药性功能的再认识。

其次促进了方剂学的发展,一方面是方书中香药方的应用;另一方面芳香药主要药效物质基础为挥发油等,在原有中药剂型丸散膏丹的基础上,用药剂型丰富化,“各种药露”批量化的书写出现在清代赵学敏的《本草纲目拾遗》中,清代药店售有“各种花露、各种香油药酒”,然最早传入中原的露应当是“蔷薇水”(又名“大食水”),但最初的使用基于芬芳清洁、妇女美容美体的目的,并非服用。明代关于露的书写,在明代孙一奎的《医旨叙余》一书中有果露的描写,“论五果,梨汁疏风豁痰,蒸露治内热。”[9]这是目前可见的医书中关于露的描写,农家类如明代《泰西水法》中有“药露”的描述,但药露是何以在中国生产并实现药用可能的历程,仍有待考证,另明代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其卷三十七种植项下有花露的记载,“野蔷薇:取其刺可却奸,取其花可蒸露。”[10]

第三是促进了临床应用,随着人们对外来药的功效、性味等不断深入地认识,使得药物在临床上的运用范围不断扩大,如刘云[11]考察《本草纲目》中的梵语香药,总结了芳香药内服、外用的几种形式。

4 结论

明时期的中西交流,借中医药体系的“芳香药”可以小见大,如朝鲜《医方类聚》一书的“诸香门”、耶稣会士卜弥格、熊三拔的著作书写。本研究对《本草纲目》中芳草、香木类的外来药物进行了整理,其中分布于唐宋本草文献中的比例较多,来源于波斯、大秦的较多,同时来源于波斯的一些药物在中国南方一些省份有移植栽培,一方面间接说明这些药材在当时的中国需求量较大,另一方面说明外来药物不仅通过贸易也通过本土化种植对中国医学产生影响。《本草纲目》中芳草、香木类外来药物在药物记载上列出其药用部位,外来药物性味多辛温,《本草纲目》首次出现的笃耨香未列性味,说明对外来药物的药性认知有一个传承发展的过程,对于一些新出现的物种的药用认识,并不是直接套入到现有理论规律中,而是对其功效应用有一个摸索试探的阶段。正是这一不断深入了解、使之符合经典医学理论的调整和适应的过程,不仅丰富了中国本草学、方剂学的内容,也丰富了中医临床用药品种的选择。

[1] 林富士.槟榔入华考[J].历史月刊.2003(186):94-100.

[2] 陈明.中古医疗与外来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116.

[3]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55:6718.

[4] 李时珍.新校注本《本草纲目》[M].5版.刘衡如,刘山永,点校.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6.

[5] 谭晓蕾,彭勇.《本草纲目》收录外来药物情况概述[C].蕲春:第十七届全国药史本草学术研讨会,2013.

[6] 梁峻.论民族医药:医学类型和表达范式的比较研究[M].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11:323-324.

[7] 吴鸿洲.泉州出土宋海船所载香料药物考[J].浙江中医学院学报,1981,6(3):44-47.

[8] 佚名.医方类聚(第9分册)[M].2版.盛增秀,陈勇毅,王英重,校.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6:333-340.

[9] 孙一奎.新安医学医旨绪余[M].张玉才,许霞,校注.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9:90.

[10]徐光启.农政全书(下)[M].陈焕良,罗文华,校注.长沙:岳麓书社,2002:592.

[11]刘云,刘邦强,陈旗.《本草纲目》中梵语香药及其民间应用[J].时珍国医国药,2007,18(3):725-726.

The Adaptation ofExotic Aromatic M edicine to MedicalClassics——Take Arom atic HerbsRecorded in Com pendium ofM ateriaMedica for Instance

SUN Lingzhi,LIANG Jun△
The Chinese Institute for Medical History and Literature of Chinese Academy ofMedical Sciences, Beijing 100700,China

Objective:To explore the adaptation process that the exotic herbs recorded in themedical classics weremodified to exert their clinicaleffectunder the guidance of TCM theory.Methods:The aromatic herbs in Compendium of Materia Medica of Ming dynastywere investigated in the paper.Results:Coming from Parsa and Qin dynasty,themore aromatic herbs recorded in Compendium of Materia Medica were distributed in the herbal literatures of Tang and Song dynasty and some of them were transplanted and cultured in some provinces of southern China. Conclusion:To understand the herbalproperty of aromatic herbs takesa long time.Since the clinicalapplications of the new emerging herbsare notpresented in the present theory,theireffective applicationsgo through a long way of probing and exploring.

exoticmedicine;Compendium ofMateria Medica;aromatic herbs;medicalclassics

R281.3

A

1004-6852(2015)03-0057-04

2014-02-27

中国中医科学院博士研究生创新人才培养基金项目。

孙灵芝(1988—),女,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医学史、芳香药用史。

△通讯作者:梁峻(1954—),男,博士研究生导师,研究员。研究方向:中国民族医学史。

猜你喜欢

本草纲目芳草本草
爱上《本草纲目》 不只因为健身操
牵牛子的本草考证
Inflammatory Mechanism of Total Flavonoids of Chrysanthemum and Medicated Serum on Castrated Dry Eye Animal and Cell Models
Silkworm Extract Ameliorates Type 2 Diabetes Mellitus and Protects Pancreatic β-cell Functions in Rats
Fabrication of A Folic Acid-Modified Arsenic Trioxide Prodrug Liposome and Assessment of its Anti-Hepatocellular Carcinoma Activity
本草,源于延续生命的渴求
本草,一场不动声色的“双面修行”
本草中华
美人指
小满节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