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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川上曰

2015-05-30缪力行

关键词:川上先人温润

缪力行

以语录为主的《论语》,大多直陈孔子之言。强调子“在川上”而曰,还是颇值得玩味的。

孔子还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尽管山水各有千秋,都令人心向往之,所谓“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然而,水作为自然的重要元素,却与生俱来与生命息息相关,成为人类生存的依托,并最终与人类文化结下不解之缘。翻开一部《辞源》,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尤其一个“氵”部,古神州文明的滥觞,便悉在其中。

我们智慧的先人早就懂得逐水草而居。不难想象这样的情景:在人类的童年时期,行走跋涉的先人忽然停下脚步,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口中喃喃道:“不走了吧,不走了吧!这里水草丰茂呢!”澄澈的河水涤荡着先人的躯体,也涤荡着先人的心灵。举目为郁郁葱葱的青山,低首是汩汩灵动的绿水,先人的眸子被滋养得有如水晶般清明剔透。钱镫书说:“我们思慕古代,不一定是尊敬祖先,也许只是喜欢小孩子。”这话不错——我们民族的骨子里有种温润的性格。“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种温润的性格在我们还生活在水边的“小孩子”时代就悄然形成了。

长流不腐的水不仅是生命之泉,还引领着人们的情怀,牵惹着人们的诗兴。奔泻的江河、蜿蜒的溪流、深邃的池塘,都成为人们寄情的所在。在据传正是孔子所编的《诗经》中,就留下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样成为千古绝唱的诗句。灵秘的诗情,在水的滋养中,蓬蓬勃勃地生长着,一群群诗人循山谷而下,绕田原而去,奔江流而行,且歌且吟,走过了先秦,走过了两汉,走过了魏晋,来到唐朝——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杜甫的“不尽长江滚滚来”,孟浩然的“波撼岳阳城”,王维的“月涌大江流”……水启发了诗人阔大沉厚的诗情,形成了盛唐气象中的壮观景象。即使不是诗人,哪怕是个政治家,水也可以启发以立国治国的道理。唐太宗李世民“载舟覆舟”的政治理念,正是来自对水的敬畏和思考。

然而,逝者如斯,时代总在不断往前跨步。随着工业文明时代的到来,逐水草而居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可我还是喜欢去有水的地方。我家西面有个湖。这真是不大的一个湖,再小一点儿,就该被叫作池塘。过去,湖边上大片大片的芦花荡,芦花荡里藏着野鸭。小时候,外公爱和我开玩笑说:“今天早晨吃鸭蛋,我刚从湖边捡来的野鸭蛋!”我就信以为真了。现在,那里开辟了公园,大片大片的芦花荡成了砖块地面,水泥路阶已经取代了原先有些湿滑的沟坎,游人也豪取它的水草和鱼虾。然而,它还是顽强地生存着,还是我在孩提时代所见的湖水——它有那么多的涟漪,却没有一条永久的皱纹。我还是常到湖边来散步。梭罗说:“对瓦尔登湖就算只有一瞥,也可以洗尽繁华大街上的污浊和引擎的油腻了。”我在湖边漫步时,也有同样的感受。

直到现在,我们对水还是有种近乎神秘的情思。有首歌唱道:“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这是英雄的祖国……”我过去总不明白,“一条大河”怎样与“英雄的祖国”联系起来的呢?直至一次到南京下关长江边漫步,我才找到答案。那一段开阔的江面上,曾停留过英军的坚船利炮;江岸上,曾有过太平天国的堡垒;孙中山先生从这里登上长江南岸,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国共内战时,这里是渡江战役的主战场……我顿悟了,从远古走来的河流里,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历史的血脉。面临她,人怎能不忆起英雄的时代呢?俱往矣,大河依旧,只是时过境迁,叫人蓦然神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央电视台拍过一部叫《河殇》的纪录片,其主旨大概是说,土黄色的大河文明渐趋封闭、保守。中国要找出路,需拥抱蔚蓝的海洋文明。这很有些文化虚无主义的意思,又很像福泽谕吉的“脱亚人欧”论。我是绝不敢苟同这种结论的。上善若水,从远古走来的河流哺育滋养了我们的先人,又赋予我们温润平和的性格和幽然意远的情思。我们从黄河流域走来,而今天,家园废失,黄河在枯水期几乎要成为流不到海洋的内陆河。今天的我们,要到哪里获得滋养呢?圣贤如孔子,如果活在当今,面对这个问题大概也会失语。如此看来,不是大河贻误了我们,而是我们贻误了大河,后者才是真正的河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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