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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准对联理论建立与发展的立足点

2015-05-28

对联 2015年17期
关键词:楹联对联词语

●常 江

编者按:二零一四年十月在广州第四届中国楹联论坛上,常江先生发表了题为『找准对联理论建立与发展的立足点』的学术演讲。常老这篇文字,通篇都是从诗、联比较的视角寻觅和凸显楹联的特质,给诗联爱好者以极大的启迪。本刊现予刊发,以飨读者。

中国楹联论坛在北京、长沙、南京都举行过研讨会,对中国楹联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并且形成了品牌。论坛高举学术的旗帜,和中华对联研究院携手同行,是真正的志同道合。论坛的学术水平,无论从深度还是广度,都逐年提高,本届广州研讨将达到一个新境界。

我们这次许多论文是研究对联的理论外延,其外延,有一个方向是比较学。我们最应该和谁比较呢?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诗。对联长期以来就被当成诗词的『附庸』,直到现在,人们还津津乐道『诗联一家』:『律诗中间的两联,拿出来就是对联嘛!』是这样吗?我所理解的『诗联一家』,是指它们有共同的汉语文字基础,有共同的韵文发展道路,共享优秀传统文化魅力,而绝非『拿出来』这样简单。

和诗的关系,无论远亲还是近亲,无论『父子』还是『兄弟』,对联都必须走自己的道路,在理念和方法上,建立自己的体系。几十年里,我们出版了三、四千种对联书籍,以及大量的杂志、报纸,成绩很大,但是,建立与发展独立的对联理论体系,这个任务还是没有完成,其表现是:第一,我们对优秀的诗歌理论吸收不多,倒常常犯诗歌遗弃的形式主义的毛病;第二,虽有联律主张,总跳不出诗律这『如来佛的手心』;第三诗歌的所谓禁忌,根深蒂固地束缚着对联;等等。一句话,我们的立足点,还是站在诗歌立场上,还是没有离开诗歌的轨道。

之所以这样,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或者个人喜好,或者文化惯性,或者因为非学术的原因集体失语。有一点共同的原因,是没有仔细地研究对联与诗词的种种区别。在把对联与诗词对比着研究的时候,更多地看到他们相同、相似、相近的地方,而较少去寻找它们之间的差异,甚至相悖之处,这就很难为对联找到客观的、符合实际的立足点。

它们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这些不同的地方对于建立和发展对联理论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试着总结出五点,供大家参考。

第一、诗歌是听觉艺术,对联是视觉艺术

这个观点,我讲过不止一次,但没有讲透。诗歌,诗歌,诗和歌是联系在一起的,诗是是吟唱的,嘴里发声的。《诗经》如此,《离骚》如此,律诗绝句依然如此。有一则唐人的轶事:有一天,诗人王之涣、王昌龄、高适三个人去一家酒楼饮酒听歌,歌词都是当时有名的诗作。这天,有四个歌女演唱,他们三个人约定:『看她们唱谁写的,自己在墙上划记号。』 头一个歌女唱了王昌龄的,第二个唱了高适的,第三个又唱了王昌龄的,唯独没有王之涣的诗作出现。这时,王之涣指着第四个歌女说:『她要是不唱我的诗,我一辈子也不来这里饮酒了。』话音刚落,就听这歌女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正是王之涣的得意之作《出塞》。

因此,写诗就要写得能吟唱,不能吟唱的地方就要避免,于是形成了『禁忌』。吟唱最基本的规律,是平声长且高,仄声短且低。比如,孤平,连着好几个仄声字不好唱;再比如,『红军不怕远征难』能唱,要是三平尾,『红军不怕长征难』就没法唱,而三仄尾应该可以吟唱的。还有拗救,不但能唱,而且不难听,『羌笛何须怨杨柳』就是。

诗是听觉艺术,而对联不是听觉艺术。它的传播方式,一不靠唱,二不靠吟,从来没有关于对联吟唱的记载。朗诵怎么样?『我给大家朗诵一副传统春联: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谢谢!』显然不行。我倒是很早就朗诵过大观楼长联,后来又背了崇丽阁长联,但也只是一种『凑趣』,像朗诵新诗似的,根本听不出『对仗』来。两个人『对诵』总能听出对仗来吧?我太太也能背大观楼长联,共同朗诵怎么样?男的『五百里滇池』,女的『数千年往事』,再一个男的『奔来眼底』,再一个女的『注到心头』,对仗能听出来了,可内容却支离破碎,毫不连贯。

对联是什么呢?是视觉艺术,直观的,眼睛去看的。对联的传播,靠雕刻,靠悬挂,写在纸上,挂在墙上,能读懂,念明白就行。『吟唱』的那些规矩,基本不起作用了。对联要想尽办法让人看得清楚,看得有趣,看出门道,看出事理。于是,运用各种巧思,使用各种修辞,刺激人们的眼球。『宏富宽容宜室家』,能『听』出七个宝盖吗?『二人土上坐』能『听』出拆字吗?对联就在对仗上做足文章,被诗当成『文字游戏』的,对联当成宝贝,正对、反对、流水对,自对有许多种,借对又有许多种,都是诗所忽略的,对联发展了,丰富了,创造了。尤其自对的发展,登峰造极,甚至不管重字。成都崇丽阁长联,上联有『最可怜花蕊飘零,早埋了春闺宝镜,枇杷寂寞,空留着绿野香坟。』下联相应对仗的地方却是:『倒不如长歌短赋,抛洒些闲恨闲愁,曲槛回栏,消受得好风好雨。』只管闲恨闲愁和好风好雨自对,不管上联。这才是对联的风骨,把对仗发展到极致。

这样,我们得出第一个推断:鉴于诗歌的听觉传播,对联的视觉传播,二者在格律方面最大的区别是,诗歌重视平仄,对联重视对仗,联律应以对仗为基础,为支撑,为重点。

第二、诗的意境只可意会,对联意境可以言传

对于诗的创作意境,人们有许多经验和理论总结,有一句话叫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作者和读者去感悟,去想象,去揣测。有些诗很含蓄,含蓄到不知作者的本意。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本来说的是世上生活中的小人,谁能理解到这一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都被我们当做革命的火种、歌颂的对象了。

有些诗就标做『无题』,其实,无题也是题,只不过不知道诗人所写的事物与背景,所积蓄的情感与意念是什么,有些像『朦胧诗』,让人不能或者无法一下子进入这境界中。

有的诗也有题,就是看不明白,最典型的像李商隐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柱一弦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升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无端是什么?据解释是无缘无故,无始无终。一千年来,许多诗人学者对着这五十六个字,绞尽脑汁,最终还是莫衷一是,谁也说不清楚,真是『有始无终』了。清人王士祯说『一篇锦瑟解人难』。近人梁启超也坦言说这首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拆开来一句一句叫我解释,我连文义也解不出来。但我觉得他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

对联似乎完全不是这样。还没有发现一副对联像《锦瑟》这样的作品,对联都是『有端』的,有因有果,有始有终,甚至于都没有发现一副『无题』的对联。

是不是有端的对联,就比不上无端的诗更有意境呢?不是这样。

我近半年来,一直在审校《中国对联集成》,分类读了大量的对联,觉得同题对联有很多立意上的区别。比如土地庙,有的写保护一方土地的,有的写惩恶扬善的,有的写保佑人畜平安的,有的写土地爷内心慈祥故意装聋作哑,有的写土地爷偷听人的悄悄话,有的写神仙中就只有土地爷开夫妻店,可以带夫人上班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他们都是写了一个侧面,在立意上并没有高下之分。但是,作者的独特的发现,独特的理解,加之独特的表现,确是判断一副作品高下的重要依据。

这样,我们得出第二个推断:鉴于诗歌注重深度,讲求含蓄,而对联更注重广度,注重发现,因此,对联内容的新鲜感至关重要;为此建议有识之士,对于常见的对联同类题材的表达内容,进行认真的梳理,以求明确创新的路径。一个楹联作家必须要知道前人都有过哪些创造,还有哪些可供创新的空间。

第三,诗靠整句产生魅力,对联靠词语产生亮点

诗的美感,主要是靠句子体现的,而与词语关系不是很大。有人可能会问:不是有炼字一说吗,炼字就是词语呀。是的,炼字是讲求使用最恰当的词,主要是动词,像人们熟知的『僧敲月下门』(贾岛),『身轻一鸟过』(杜甫),『春风又绿江南岸』(王安石),『平地风烟翻白鸟』(苏轼改),都是善用动词;还有许多人因为改了别人诗的一个字,被称为『一字师』,所改的字,就不一定是动词了。

炼字,诗会很生动,但是古人的诗评却有『炼字不如炼句』之说,认为句子才是诗的美感所在,魅力所在。『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春风不度玉门关』,『万紫千红总是春』,这些句子里的字词,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很普通很普通的,就是这些常见的词组成的句子,产生了无穷的魅力。

对联呢,我以为,它的亮点在于用词,或者说,对联通往意境的道路,是由闪亮的词语铺成的。我们看多了对联作品,就会惊叹于那些既对仗又新奇的词语,这些词语,生动、恰切、有穿透力,又不可移易。对联语言使用中,除了注意动词的使用,常说的『炼字』之外,大致还有这样几个途径:

一是虚字。现在的说法主要是副词,特别是连词,带有口语化的联语,多依靠虚字。比如:

到此已穷千里目;

谁知才上一层楼。

既然绕不过禅关,便要想着如何进去;

纵使离得开俗境,也该思量怎样出来。

(拙作题寺院山门)

二是名词。对联中,使用名词很多,动词、虚词都比较少,可以把对联的名词研究作为重点。数量词、方位词、时令词、颜色词都属于名词,特殊的名词。他们的作用,古人早已看到,所以自成一类,以为重视。这是我们都熟悉的,常用的,其出现的频率和用途,比诗词要多。但还要扩大它们的使用范围,这四种词之间,可以互用互对。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有成语。其优点是极为简练,很适合对联这样的文体;问题在于,一些生僻成语,很难入联;相反,一些常用成语用的多了,几成『熟语』:万紫千红,调过来千红万紫,浓妆淡抹,调过来淡抹浓妆,依旧失去语言的冲击力。但是,紫万红千怎么样?抹淡妆浓怎么样?不是成语了,却很新鲜。

我把这类的叫做四言自对词语,是一种对联常用的特殊的名词。它的来源,一是从成语变来,紫万红千、 抹淡妆浓是也;一是把两个二字名词拼到一起,突兀巍峨、骚人逸士是也;一是可以仿造或自造,湘雨衡云、瘦水肥山是也。

四言自对词语用得恰到好处时,就是闪光的亮点。这种词语可以是全句中最提神的,如张月中题弥勒殿:

愁愁愁愁愁愁,愁名愁利,看您愁得肌消骨瘦

乐乐乐乐乐乐,乐色乐空,瞧我乐成肚大肠肥

四言自对词语也可以是联中的主体部分,其他文字都是围绕这一个或几个自对词语敷衍而成。如阮元题镇江自然庵:

从古桑田沧海;

自然仙鹤梅花。

又如黄人祥题城隍庙:

使尽了百计千方,瞒不过天聋地哑;

弄得个七颠八倒,都只为利锁名缰。

这样,我们得出第三个推断:鉴于诗歌看重句子,对联看重词语,对联创作不但要保证分句之间的连续性、 逻辑性、整体性,而且更要加强词语、特别是名词的选择、组织、变化,使对联的语言更具有美感和新鲜感,这应该是对联修辞学的基础。

第四,诗歌要表达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情绪,对联要表达的是典型语境中的典型认知

这个话是套用过来的,原来说的是小说和戏剧,要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比如阿Q,就是辛亥革命前后中国农村人物的典型;或者说,要表现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阿Q的精神胜利法,就是典型性格。诗歌,是要表达情绪,表达感情的,没有情,还要诗歌做什么。比如送别,是古代诗人常用的诗题,但表现的又各不相同,那是环境情景对象心绪都不相同的缘故:本来“烟花三月下扬州”是高兴的事,好朋友之间又不免有“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怅惘,情绪很复杂;分别时“劝君更进一杯酒”,因为“西出阳关无故人”了,情绪很苍凉;虽然不在一起,但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情绪又很慰藉。无论哪种感觉,都那么真实,那么感人,通过诗歌,留下许多李白汪伦式的美谈。

对联也有一些感人的作品,比如某些挽联,比较注重感情和友谊;更多的对联则是表现作者对事物的凝练概括和深刻认识,或者说,不需要附加更多的情感因素。理发店的:

虽然毫末技艺;

却是顶上功夫。

只要把理发说透就好,不是针对哪一位理发师的。韩信祠的:

生死一知己;

存亡两妇人。

只是概括韩信的一生,看不出多少褒贬。楼阁联:

到此已穷千里目;

谁知才上一层楼。

仿佛是从“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一个定理推导出的逆定理。

这样,我们得出第四个推断:诗歌讲求情感,以真切感染人;对联讲求认知,以贴切启发人。贴切,应该是对联创作内容表达的第一原则,也是提升对联意境和创新对联技艺的基础。

第五,诗创作基本是个人行为,面向自己;对联创作主要是非个人行为,面向社会

传统诗歌,除了应制诗和科举诗,是不必“遵命”写作的。

从诗题材看,多是与人的活动有关的,互访、送别、宴饮、郊游、致远、怀人、哀悼、贺喜、酬答、有感、故事等等,看似个人琐事,却都是人性表达所必须,许多名篇也都不是什么“重大题材”;至于改朝换代、政治改革、社会事件、歌颂帝王、赞美将相、自然灾害这些“重大题材”,诗人很少立作题目,直接咏叹,可能觉得那是政治家、史学家的事。然而,一滴水也能映射太阳的光芒,伟大诗人们之所以伟大,是他们能从个人的视角上,反映一个伟大的时代,多彩的社会。

从诗传播看,诗的最初的传播,只是写给自己的、写给对方的、写给相关的人的,只是因为印刷术的发展,才使得诗的印刷成为公共阅读的渠道。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作者,一生秘不示人,使得可能是很优秀的作品,被历史的尘埃覆盖了。

对联恰恰相反。从来没听说过,某人写了一本对联,只是写给自己的,不准别人看的,并且一辈子也不想发表。对联的实用性功能,决定了对联从整体上来说,要面向社会、面向大众,除了酬赠类对联与诗的功能相近,建筑物内外的楹联,红白喜事的对联,毫无例外,都要经受时间和受众的检验。在这个前提下进行对联创作,很容易收敛个人的情绪,忽视个体的感受,而增加从众的思维,吸收时尚的语言。说得更明确一些,公共场合的对联创作,要考虑贴出去、挂出去“合适不合适”;而合适的标准,往往是群众的理解程度、认可程度,当然,要符合“当前形势”、“宣传口径”,也不可避免“长官意志”。

于是,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是不是也要把写对联当成“个人行为”才好呢?其实,当代许多诗人们都已经不习惯、不善于以至于不会从个人情感出发写诗了,不会转换自己这一滴水的角度去反映太阳的光辉了。诗人们写的都是可以“发表”的作品,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情绪,诗好像除了文字发表,几乎再没有其他用途,当然没有人过问诗“合适不合适”,不像对联。

这样,我们必须从正反两个方面,去梳理这一复杂的文学现象——认识对联直接面向社会的功能,让楹联人理直气壮地担当起一种社会责任,这种责任,是追求进步,是呼唤未来;这种责任,是歌颂美善,是弘扬正气。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讴歌时代,是对联的优势,强势,无可替代。

认识对联直接面向社会的功能,又要提醒楹联人的创作不要简单化,标语口号、人云亦云,都不是群众的需要,时代的需要。运用生动的语汇,创造新鲜的形象,与现实生活呼吸相通,血脉相通,才是有出息的楹联家的胸怀。

旧体诗与对联的差异,是文体的差异,没有高下之分。事实上,在当代的文坛,诗家与联家已经产生了分野:诗家不会作联的,联家不会作诗的,不在少数;诗联两通的,则凤毛麟角。我无法判断,这一与明清和民国时期很不相同的文学现象,是喜是悲,有一点让人欣慰的是,无论诗界还是联界,都有一批像“论坛”的朋友一样的年轻人,各自认真地作自己的学问。我这里强调诗和联的区别,而不强调它们的趋同,是想和大家讨论,怎样找准对联理论发展的立足点。立足点,也是起步的地方,出发的地方。只有在崎岖的小路上勇敢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不要跟在别人的后面走,也不要去踩别人的小路,走自己的路,攀登我们对联自己的山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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