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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才子好风流

2015-05-26徐文宁

中国收藏 2015年3期
关键词:贡院士子乡试

徐文宁

江南多省士子,为寻求功名、为节省里程,穿山越岭长途跋涉来到省城,进考场要在贡院龙门前接受搜检,为防止夹带,不许片纸只字带进考场,俗有“裸体入闱”之说。被当成小偷来防范,大多数考生只能忍气吞声,接受侮辱,只为“三场成败在此一拼,满盘打算,仔细思量”的理想抱负,将人格搁置一边了。

乡试炼狱  贡院赏月

经过九天六夜炼狱般的三场考试,多数考生已不成人样。比如,参加乡试的蒲松龄,因为在贡院生病,不得不退出考场。当时他做了一首诗《醉太平 庚午秋闱 二场再黜》,记录了当时的状况。其大意是:风吹屋檐,更声又传起,抱病呻吟到天明,寒灯伴我这个倔老头,半辈子时光都浪费在科举上,到如今一事无成。现在想来真是犯了大错,太糊涂。

清代点石斋画报也曾记录了一个贡院号舍闹失心风事件,一士子疯癫之下,将手中卷子撕毁,大哭大闹。不过也有例外的,《清稗类钞》“搜检”一则讲述了康熙庚子年间,清代名流朱彝尊的孙子朱稻孙前往考试,“披襟而前,鼓其腹曰:此中大有夹带,盍搜诸?”搜检官见其敢敞着怀、拍着肚皮进考场,尤为罕见,反倒被逗笑了。此事一时成为趣闻而流传至今。

按清例秋闱八月初六入场,十四结束场期,九月初六发榜。于是便有了科举学界争执已久的“中秋能否出闱赏月”的论题。

清道光刊本、江苏吴县(今苏州)人詹应甲作清散曲别集《赐绮堂杂曲》中收录有“北双调新水令”《中秋闱中望月》套曲,抒发了穷愁士子的感叹:“瞭高台上月轮高,悄无声酸风满号,碧油帘不卷,红蜡烛停烧。银汉迢迢,空隔著土泥墙望不到。”

《历代珏山赏月诗钞》录入清嘉庆元年进士、封疆大吏祁贡的诗句:“一笑追随翰墨林,锁闱凉夜度萧森。当头三见团圆月,比舍重听惨澹吟。他日风云应有约,几人得失付无心。微明两度孙山外,花样描摩又到今。”

上两首诗皆可算得上中秋不能出闱赏月的极好例证。而《袁督师遗集》记载了袁崇焕22岁参加桂林乡试,在放榜得知中举时恰逢中秋,于是写下一首诗《秋闱赏月》:“罢文场笔阵收,客途不觉遇中秋。月明银汉三千里,歌醉金风十二楼。竹叶喜添豪士志,桂花香插少年头。嫦娥必定知人意,不钥蟾宫任我游。”便也算得上中秋出得了闱赏月的佳话。

木雕花板  三处暗示

其实,中秋能否出闱赏月,是受多方面因素制约的,无外乎朝廷能否如期举办乡试,或是各朝乡试择期情况差异有别。笔者见一清代木雕花板,上面精致浮雕细刻了江南乡试上元灯彩出闱赏月的秦淮流韵场景。

此清代木雕花板长58厘米、宽27厘米,亚字型阳线长条框。金桂环绕、盏灯结彩、假石林立,穿山游廊,小桥流水、河沿庭院、楼台亭阁、雕梁画栋,贝阙珠宫、鳞次栉比、碧瓦朱甍、巧夺天工,罗帏绣栊、蕉叶纳凉,金桂牡丹、清香幽静,雅士三位、团坐席间、猜拳吟诗、行酒助乐,侍童两人、执壶端盘、院邻香楼、伶女倚阁,各持一盘,上置金莲,眸视中庭,迎笑院落。细细辩识,此花板木雕内容与江南乡试的地理关系似有吻合。依据花板三处信息推测:

一是暗示乡试贡院——河中的浮藻。《诗·鲁颂·泮水》:“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思乐泮水,薄采其藻。”朱熹《诗经集传》:“泮水,泮宫之水也。”泮宫在古代是诸侯学习、活动的场所。泮宫有水池,长有芹、藻,后以芹藻喻为学业上的成就,如南朝梁代江淹《奏记诣南徐州新安王》:“淹幼乏乡曲之誉,长匮匠藻之德。”后以“入泮、采芹”喻为童生入学,即中秀才。观全国泮池,惟有南京夫子庙以秦淮河为天然泮池,故此花板上河中两处特意雕出的浮藻,有喻指江南贡院与对岸旧院地理位置之意。

二是暗示青楼旧院。明清乡试三年举行一次,也叫秋闱。逢秋季8月,四处皆闻桂花香,因此乡试也有“桂榜”之称。此木雕花板上宅院为三进两院式明清河房建筑,砖木结构。一棵硕大的桂树枝沉甸甸地香袭伶人阁楼,两伶人面向院中妩媚百端,恰有清孔尚任著《桃花扇》里“媚香”之景。

三是暗示观灯时节。花板上满树的灯笼各式各样。据明代正德年间《江宁县志》记载:“上元作灯市,灯有楮练、纱帛、鱼鱿、羊皮、料丝诸品,又有街途串游者曰滚灯,曰槊灯,商谜者曰弹壁灯……”另据《吴郡志》卷二说:“上元,灯彩巧丽,它郡莫及。”宋蔡襄《上元应制》一诗中也有“宸游不为三元夜,乐事还同万众心”之句。因此,古代南京的上元灯彩,层叠绵延,如峰如林,近2万多个应乡试而来的士子和陪同家人,以及趁乡试前来南京做买卖的流动人口,不下10万人,为翘盼九月初六的江南乡试放榜,他们不得不滞留在南京。此时的南京真可谓,天上清月为此光辉流连不去,人间祥和因其长乐春气伫集。

据《板桥杂记》:“旧院与贡院遥对,仅隔一河,原为才子佳人而设。逢秋风桂子之年,四方应试者毕集。结驷连骑,选色征歌。”由此可见此花板上的三位雅士,恰逢金桂飘香之节、上灯之日,与两美貌女子置此场景,不与上元灯彩春社梨团盛象联想,也实难脱离了选色征歌的干系。

才子佳人  秦淮流韵

《板桥杂记》文中指的才子佳人,在明清小说中被描写为狎妓。狎妓并非是后来光绪末年《九尾龟》小说中所写的妓女都是坏人,狎客也像了无赖,古代忠臣狎妓也不乏多例,就连朱自清、俞平伯这样现实本分的文人,亦在桨声灯影之中寻觅着秦淮旧日的芳踪,这也算得上是中国古代文人考功名之外人生第二大所好。

自古忠臣义士皆不拘于小节,如苏子卿娶胡妇、胡忠间公狎黎女,皆载在史册。就连天下正人君子、理学名儒范文正公、真西山公、欧阳文忠公等诸集,皆有赠妓之诗。在此种酒文化的环境下,“妓脚行酒”这种席间行酒助兴的游戏图案也就会出现在花板上,配置在士大夫家中门窗橱柜的花板风景之中。

“妓鞋行酒”用于酒令,在宋元时开始流行,至明清而大盛。古时一些文人喜以妓女绣鞋行酒,绣鞋内置杯叫“金莲杯”或“双凫杯”。行酒所用酒令为“贯月查令”,又名摘星贯月令,行令工具主要是骰子,以莲子、榛子、红豆、松子之类代之,为“星”,投向“月”中,即为摘“星”贯“月”了。行令方法:一妓女负责行令、监酒、录事,将鞋脱下放在一个大盘中,作为“月”,每人可投五“星”,按“星”入“月”的数量,可得赏罚。另一只鞋用以置酒杯,席间凡饮酒皆用此“金莲杯”,捧鞋而饮。有一至五星的酒令词,如五纬联珠、四星同乘、景星(三颗)东聚、银汉双星、南极一星等说法。另外,还有根据星所落的位置、滚动的姿势不同而有所说法,如“辰星勾月”是一颗星在鞋尖上不立即落入“月”中,得赏,称“赏星”,而五投皆不中叫“月明星稀”,或者星击中盘中又飞出,就该罚。

尽管有许多文人骚客乐此不疲,然而元代杨维桢遇上了倪云林,却闹出了妓鞋行酒一案的不快。明沈德符撰《敝帚轩剩语》卷上说:“元杨铁崖好以妓鞋纤小者行酒,此亦用宋人例,而倪元镇以为秽,每见之辄大怒,避席去。元镇洁癖,固宜有此。”同样的故事,《莲子居词话》卷二中云:“倪云林因洁癖不能容忍杨维桢妓鞋行酒,席间翻案而起,终身不再见面。”

明清士子乡试出闱后,各自参与社交活动,其中有不少便去了青楼,以消减平时的苦读困顿和这九天六夜的煎熬沉积。晚明时期的名妓与士子交往以及她们的婚恋情结,正如孔尚任《桃花扇》描述的那样,这些名妓不仅仅是烟花柳巷的风流,更多的是她们少有的才华参与了士子有关国事的讨论。这正体现出了晚明士子对妓女那般惺惺相惜的社会属性,也是此类题材能作成木雕花板在士子家陈设的依据。

木雕花板珍品上的故事,一般都是来源于历史典故,从构图到造型、从人物的刻画到各类物象的道具细节,以及雕刻工艺的视觉节奏所产生的空间处理,无一不是从历史到浪漫的重现,都是非常丰富而耐人寻味的。尤其是此花板的细节,如此精湛技艺,所表现的每一个场景,都如此这般得淋漓尽致,不得不使人感叹古代工匠—不!应该是古代艺术家,在吸取了古人山水界画的绘画技法基础上,给木雕原作赋予了更充满趣味性的格局,使得这块方寸不大的木雕艺术作品充满了对事物、理想、情调的圆润饱满的可爱。

花板装饰古风浓郁,既可作为收藏,也可用于家居装饰。然而笔者以为,对于当今的科举文化研究来说,它也不失为一件非常重要的历史形象物证。

图1. 木雕花板局部之薄采其藻

观全国泮池,惟有南京夫子庙以秦淮河为天然泮池,故此花板上河中两处特意雕出的浮藻,有喻指江南贡院与对岸旧院地理位置之意。

图2. 木雕花板局部之上元灯彩

图3. 木雕花板局部之媚香楼

一棵硕大的桂树枝沉甸甸地香袭伶人阁楼,两伶人面向院中妩媚百端,恰有清孔尚任著《桃花扇》里“媚香”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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