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会坛

“袜子帮”这群年轻人想：何不让这些对伦敦城的大街小巷了若指掌的“大街上的朋友”们，化身为这座历史名城的另类导游？

初到伦敦，不免先行游览一番。

2014年11月19日，早上十点，由英国大使馆文化教育处社会企业项目社会投资平台的合作伙伴组成的中国社会投资家考察团，来到位于伦敦市中心的圣殿（Temple）地铁站出口，与导游Vivy会面。

Vivy年近六十，脸型瘦削，掉了几只牙齿。她不是一名普通的导游，滑铁卢桥下的台阶、泰晤士河畔宏伟雕塑旁的长凳、萨沃伊酒店附近的拱廊等，都曾是她晚上睡觉的地方—是的，她是一名无家可归者。

在成为一名导游之前，她已经在伦敦流浪了十年，或奔走于亲友的沙发间，或露宿于街头、公园或桥底。

她至今记得，有一天深夜，凌晨两三点左右，几个顽童把燃油泼到一个流浪老妇的睡袋上，好在当时睡在附近的她和其他几个露宿者被动静惊醒，联手赶走了那些顽童，才使那位可怜的老妇躲过了被烧死的厄运。

类似的经历，贯穿十年流浪生涯，她可以讲到你听厌为止。然而，如今，她的生活有了转折，她有了一份工作——“另眼看伦敦”（Unseen Tour）的正式导游，每周除了赚约30英镑，还可以获得每月60英镑的交通与电话费补贴。

“收入依然很少，但却非常值得。”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因为这份工作让她有了目标和尊严，无需再在无所事事和饥渴交迫中日复一日地煎熬。

当天上午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从圣殿出发，Vivy带领着中国社会投资家考察团一行徒步游览了萨默赛特福、萨沃伊酒店附近的女王礼拜堂、国王学院、伦敦最后一个罗马浴场、剧院区以及考文特花园。一路上，她把自己的流浪经历融入到景点介绍之中，着实让考察团成员们对伦敦另眼相看。 破冰 这个让无家可归者做导游的创意最初源自伦敦的“袜子帮”（Sock Mob）。

“袜子帮”是一个志愿者团体，2003年由一群伦敦的年轻人成立。在与个别无家可归者接触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这些无家可归者并非“不可接触者”，亦不全都是“不可救药者”。有感于路人与无家可归者之间的隔阂，以及无家可归者人人避而远之、无法正常参与城市社会和文化生活的边缘化困境，他们决定用实际行动来消除人们对无家可归者的笼统的偏见。

“我们把他们叫做‘大街上的朋友，我们去和他们聊天，一起漫步伦敦。”“袜子帮”的发起人之一莉迪亚·玛弗拉（Lidija Mavra）说，“我们通过送给他们袜子来破冰，主要的目的是要帮助他们稍微减轻一些流落街头的孤独和隔离感。”

每周定期见面，聊天，送袜子、热水和食物，甚至在假日的时候，约上更多志同道合者一起和“大街上的朋友”们一起野餐、划船、喝咖啡、打保龄球，“这群年轻人和所接触到的无家可归者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

几年下来，伦敦城里的街头巷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开了一种议论，说有一群“怪人”，到处发袜子，只是为了找人聊天。后来，慢慢地，“大街上的朋友”们内部也开起了玩笑，把那些送袜子给他们的年轻人称作“袜子小姐”。

男志愿者们可不喜欢被称作“小姐”。于是，2008年，携手同行了五年之后，这群年轻人正式把团队命名为 “袜子帮”。他们在自己的官方网站上自豪地说：“我们故意选用了‘帮（Mob一词在英语中带有贬义，亦可译作乌合之众、一群暴徒、群氓等—整理者注）这个词，想要表达的恰是，我们是一伙积极、自由、不带偏见、不妄下判断、想要带给所遇之人快乐与温暖的伦敦新人类。”

经过十二年的发展，“袜子帮”现在有城市志愿者1000多名，以及活跃在社交媒体Facebook上的网络志愿者超过1500名，而且，这两个数字都正以当年发起团队没有想象过的速度在增长。

随着规模和影响力的扩大，“袜子帮”逐渐意识到，每周送袜子、热水和食物终非长久之计，他们开始念念不忘地思考一个问题：怎样才能够发展出一套让“大街上的朋友”们能够自立、重拾自信和重建社交圈的可持续模式？ 创变 2009年，又一个“奇思妙想”蹦了出来。

“袜子帮”这群无畏的年轻人想：何不让这些对伦敦城的大街小巷了若指掌的“大街上的朋友”们，化身为这座历史名城的另类导游？

确实，这对于那些“大街上的朋友”们来说最适合不过了，因为，世界知名的伦敦大桥、考文特花园、砖头巷、柯芬园等，不仅是观光胜地，也曾是他们的“家”。他们对伦敦城鲜为人知的角落、涂鸦以及奇闻异事的了解胜于常人。在他们眼里，伦敦别有一番面貌、历史和味道。

两个多月后，一条从伦敦大桥出发，融合历史、文化与街头故事，并结合了“伦敦艺穗节”（London Fringe Festival）活动的徒步游览路“试点路线”，终于被开发了出来。

第一批来“捧场”的游客大多是“袜子帮”的亲友团。“刚开始，我是抱着同情心来参加的，”一位游客坦言，“但是，他们专业的解说和热情打动了我。”

很快，这种独特的旅游体验迅速传开，不仅吸引了越来越多游客的参与，更获得了一些英国社会企业中介机构的关注。2010年，着力推广社会企业模式、培养社会企业家的非营利机构“公益创业家基金会”（UnLtd）向“袜子帮”递来了橄榄枝，向它提供了4000英镑作为第一笔启动资金，以正式成立社会企业“另眼看伦敦”。

作为一家社会企业，与无家可归者导游共同讨论、制定每一条游览路线的各个细节，是“另眼看伦敦”一直以来的坚持。在实际操作中，“袜子帮”还会和他们一起体验路线，反复练习和完善路线的讲解内容，并扮演“游伴”，在每一次游览过程中，不仅给他们精神支持，还适时地为他们购买门票和引导游客等。

“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要让流浪者们自己承揽这间公司的每日营运工作，并能独立训练其他人加入导游行列。”负责“另眼看伦敦”日常运营的莉迪亚·玛弗拉说，“这是一间属于他们的企业，我们只是暂时协助他们自立的合作伙伴而已。”

目前，“另眼看伦敦”共开发出了四条伦敦城内游览路线，每条路线收费仅七到十英镑，其中的60%到80%为无家可归者导游所有，剩下的则重新投入到企业的日常运转和培训新导游的项目中。此外，“另眼看伦敦”甚至还提供部分免费游览名额，让一些付不起门票钱的游客也能参与其中。

Vivy曾不止一次表示，她的工作不仅改善了她本人的生存状况，还对参与进来的游客产生了积极影响。一方面，他们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伦敦的悠久历史和独特文化，另一方面，他们还有机会更好地了解无家可归者的生活，并在接触中消除笼统的偏见和歧视。

据英国无家可归者信息整合网（Combined Homelessness and Information Network，简称CHAIN）的调查显示，2013年4月1日至2014年3月31日，伦敦总共发现有6508名露宿街头的无家可归者。

“袜子帮”知道，仅凭“另眼看伦敦”一家社会企业的力量不足以帮助到所有这些无家可归者，因此，2014年9月，“另眼看伦敦”开启了一项教育项目，把无家可归者导游带进校园，分享他们的故事，让更多下一代的创变者能够了解无家可归者这一社会群体产生的成因、面临的困境，以及可能产生的社会影响。

“我们热切地希望，通过我们的行动，能够提升社会公众对无家可归者处境的关注和认识。”“另眼看伦敦”的另一位负责人凯瑟琳娜·科尔（Catherine Kerr）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