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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朝鲜文人拟次李白赋作论析

2015-03-27

关键词:李白

杨 昊

(延边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吉林 延吉133002)



古代朝鲜文人拟次李白赋作论析

杨 昊

(延边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吉林 延吉133002)

古代朝鲜文人对李白的《悲清秋赋》、《愁阳春赋》、《惜余春赋》、《拟恨赋》和《鸣皋歌送岑征君》均有拟次。李白的原作洒脱自如、气势奔放,虽抒发不遇之叹,但表现出傲世独立的昂扬精神。古代朝鲜文人的拟次创作有亦步亦趋者,亦有别出机杼者。总体上,古代朝鲜文人的拟次创作在忧叹时命的同时,流露出其根本的用世之心,在艺术上虽不及李白原作的大气磅礴、雄奇浪漫,但也别具特色,表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

李白;古代朝鲜;辞赋;拟效;次韵

李白,中国唐代最伟大的浪漫主义天才诗人,在中国诗歌史上具有崇高的、无可替代的地位。他不仅得到国人的广泛推崇,在古代朝鲜,其人格魅力、气质精神和文学创作也具有深广的影响力。李白的作品是何时传入朝鲜的,具体时间已难以考证。据现有资料推断,李白的作品主要通过崔致远、崔承裕等这些在唐留学生和两国的文化交流传入朝鲜,其作品在高丽朝时期就已经得到了广泛传播。古代朝鲜的文人们或称赞李白的诗才,或敬仰李白的豪情,或模拟李白的诗作进行诗歌创作。如高丽朝后半期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文学大家李奎报(1168~1241年)就称赞李白“太白,天人也,其语皆天仙之词”[1]570,并在诗中表达对李白的崇敬之情“我不见太白,思欲梦见之。梦亦不可见,久矣吾之衰。……”[1]423朝鲜朝哲学家、诗论家李瀷在其《星湖僿说》中评论李白的诗歌:“惟李白得其(屈原)意,就万汇间取其清明华彩馨香奇高陶铸为诗料,一见可知为胸裹水镜、世外金骨也。”[2]李仁老模拟李白《行路难》创作了《续行路难》,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李白最杰出的成就在于诗歌创作,所以古代朝鲜文人对李白诗作的推崇和模拟之作非常多。但李白除了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以外,还是一位伟大的赋作家,只是李白杰出的诗歌成就掩盖了其在辞赋史上的地位与贡献。祝尧说李白的赋作“盖太白天才飘逸,其为诗也,或离旧格而去之,其赋亦然”。(《古赋辨体》)认为李白的赋作和其诗作一样不落俗套,自成高格。李白现存八篇赋作:《大鹏赋(并序)》、《拟<恨赋>》、《惜余春赋》、《愁阳春赋》、《悲清秋赋》、《剑阁赋》、《明堂赋(并序)》、《大猎赋(并序)》。《全唐文》(清代董诰编)和《李太白全集》(清代王琦注)均有收录。这八篇赋作中,古代朝鲜文人对《拟恨赋》、《惜余春赋》、《愁阳春赋》、《悲清秋赋》都有拟次之作。

所谓拟次之作,即拟效或次韵之作。拟作,即仿照原作的形制或内容创作的新作品,次韵之作即按照原作的原韵、原字和次序相和而创作的作品,次韵本是和诗的一种方式,但对于讲究韵律的辞赋作品,文人们也创作了大量次韵作品。次韵之作是一种较严格的拟效。根据《韩国文集丛刊》所收录的辞赋作品为据,古代朝鲜文人对李白辞赋的拟次创作,大部分是次韵作品。此外,“在李白的创作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他的小赋固然像诗,而他的许多乐府长诗又像赋,故朱熹把他的《鸣皋歌》收入《楚辞后语》。”[3]289按照马积高先生的观点,“自一般情况来看,自汉乐府歌辞及五、七言实体产生后,不仅文赋与诗的界划分明,骚赋与诗体赋也基本独立成体,与诗划境。至其区别,则除了赋为不歌而诵外,还以铺叙、描写多为其特色。”[3]7李白的《鸣皋歌》同样注重铺叙描写,虽名为“歌辞”,但从体式与骚赋无异,所以笔者也将古代朝鲜文人对《鸣皋歌》的拟次之作也纳入讨论范围。对《鸣皋歌》的拟作主要有两篇:光庭(1674~1756年)《鹿门歌辞 次李太白<鸣皋歌>韵》、南有容(1698~1773年)《丹丘辞 次李白<鸣皋辞> 寄边处士叔建栒 丙辰》。由此可看出,古代朝鲜文人对李白辞赋的拟次创作,主要集中在《悲清秋赋》、《愁阳春赋》、《惜余春赋》这三篇感时伤逝的骚体小赋上,另外涉及《拟恨赋》和《鸣皋歌》,下面分别将拟作与原作进行细致的对比分析。

感春悲秋是历代文人在诗文中不断吟咏的文学主题。李白的《悲清秋赋》便是一篇登高望远、感怀秋景的抒情骚体小赋,全文如下:

登九疑兮望清川,见三湘之潺湲。水流寒以归海,云横秋而蔽天。余以鸟道计于故乡兮,不知去荆吴之几千。于时西阳半规,映岛欲没。澄湖练明,遥海上月。念佳期之浩荡,渺怀燕而望越。荷花落兮江色秋,风袅袅兮夜悠悠。临穷溟以有羡,思钓鳌于沧洲。无修竿以一举,抚洪波而增忧。归去来兮人间不可以讬些,吾将采药于蓬丘。

该赋开篇表明这是一篇登高抒怀之作,并简练地描绘了登高最先所见的开阔秋景——“水流寒”、“云横秋”。看到飞鸟归乡,表达思乡之叹,无奈乡远难归。李白调转笔锋,由思乡转而进一步写景:“于时西阳半规,映岛欲没。澄湖练明,遥海上月。”夕阳西下之时,湖水洒满了余阳的光辉,落日余晖中,映照得湖心的小岛好似快要淹没一般。余晖洒尽,落日归山,湖面澄净,明如白练,遥远的水边升起一弯新月。在如此静谧的清秋之夜,赋家的乡思再一次生发:“念佳期之浩荡,渺怀燕而望越。”李白在抒发情感之后,没有进一步抒怀,淡开一笔,再次描写秋景:“荷花落兮江色秋,风袅袅兮夜悠悠。”乡愁萦绕心间,无法排遣。李白的诗文极富跳跃性,因而李白接着在赋中由描写秋景转写自己的心迹——临“穷溟以有羡,思钓鳌于沧洲”。在大海边有所艳羡,想去沧州垂钓那大鳌。“钓鳌”的典故出自《列子·汤问》:

(勃海之东有五山,)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着,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蹔峙焉。仙圣毒之,诉之于帝。帝恐流于西极,失羣圣之居,乃命禺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沈于大海。

“钓鳌于沧州”,是何等的豪情,同时也表达出李白希望做出一番伟业的豪情壮志。然而“无修竿以一举,抚洪波而增忧”,想去成为钓鳌客,手中却没有一柄长竿,只有扶洪波而兴叹。思乡而不得归,欲钓鳌而无长竿,四面碰壁,内心郁结,人间难以如愿,唯有“归去来”、“采药于蓬莱”,去追求美好的仙境。《悲清秋赋》虽是悲秋,在悲秋思乡、壮志难酬的情感表达中却表现出一种异于其它作品的壮大、雄阔与豪迈的艺术风格,这是李白的伟大之处,是其它作家难以企及的。

对《悲清秋赋》的次作赋作主要有申光汉(1484~1555年)的《和<悲清秋赋>》、闵齐仁(1493~1549年)《次李白<悲清秋赋>》、申钦(1566~1628年)《次李白<悲清秋赋>》和赵观彬(1691~1757年)的《次李白<悲清秋赋>》四篇。这四篇拟作之中,都采用的是次韵的形式,完全采用李白《悲清秋赋》的原字、原韵,但是在主题和艺术风格上,却自出机杼。

在主题上,古代朝鲜的四位作家大体承续“悲秋”的主题,但是在悲秋的同时,或抒发思乡之感、或感叹岁月易逝、或表达不遇之叹、或表现超脱之意。四篇拟作中,申光汉的《和悲清秋赋》在主题和写作思路上和李白是最切近的一篇,全文如下:

悲哉秋之感人兮,山寂寥兮水潺湲。试登高而延望,氛雾卷兮靑天。悲旧乡之不见兮,隔蓬莱兮几千。于斯时也,望眼欲断,孤鸟灭没。愁云起塞,长风送月。怀美人兮浩渺,若参商与吴越。靑鸟往而不来兮,道修阻兮思悠悠。朝飮露兮兰畹,夕撷芳兮莽洲。揽明镜而泣白发兮,子之故兮为是忧。悲淸秋兮不可柰,至于已兮归荒丘。

悲哉秋之感人兮,山寂寥兮水潺湲。[4]236

开篇点题,用山水“寂寥”、“潺湲”状态突出清秋的意味。“试登高而延望,氛雾卷兮靑天”明显遵循了李白《悲清秋赋》的思路,登高写景,描写在高处所见的开阔视野。登上高处,雾气弥漫青天。接着,思乡之情涌上心头:“悲旧乡之不见兮,隔蓬莱兮几千。”明显地,这是化自李白的“余以鸟道计于故乡兮,不知去荆吴之几千”。紧接着淡开一笔,叙写秋景,“于斯时也,望眼欲断,孤鸟灭没。愁云起塞,长风送月。” 所谓孤鸟、愁云、长风,这几句写景只是平面化愁绪的景物描写,和《悲清秋赋》中“于时西阳半规,映岛欲没。澄湖练明,遥海上月”相比,二者所营造的意境立分高下。李白赋中的景物描写是立体化的,能带给读者以突出的形象感。接着由写景转入抒怀:“怀美人兮浩渺,若参商与吴越。”这里的美人应该是指楚辞中“美人”的内涵,喻指君王。参商,即参星和商星。参星在西,商星在东,此出彼没,永不相见。吴越,即春秋时期的吴国与越国。内心关怀君王,但是和君王的距离却犹如参星和商星那样遥远,吴国与越国那样疏离。“靑鸟往而不来兮,道修阻兮思悠悠”,胸怀天下,心忧君王,能够使自己进身而治国平天下的儒士之道遥远而阻隔。和君王阻隔而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只好学习屈原“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于是“朝飮露兮兰畹,夕撷芳兮莽洲”,沉潜自我、内修美德,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但是时光易逝、岁月无情。“揽明镜而泣白发兮,子之故兮为是忧。”看着镜中的白发而悲泣,空有才华而无法施展,为时不待我、壮志难酬深深地感到忧虑。这一句和李白《将进酒》中的“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妙。面对怀瑾握瑜而无人赏识,年岁愈高、时不我待的悲哀,作者深感自己的无奈,只好发出“悲淸秋兮不可柰,至于已兮归荒丘”的哀叹。

申光汉的《和<悲清秋赋>》完全依照李白《悲清秋赋》的体式与写作思路,承续李白的悲秋主题,表达出作者思乡之情和时不我待、怀才不遇的愁绪与无奈。在主题上,闵齐仁、申钦和赵观彬的《次李白悲清秋赋》也大体如此。闵齐仁的《和悲清秋赋》表达了岁月易逝(“托浮生于此世。随无涯而汩没”)、老之将至(“减镜里之容颜,走环中之日月”)的感叹和对儒道(“然气节之不可以徒尙,吾将折衷于尼丘”)的孜孜追求。申钦的《次李白悲清秋赋》表达了感时伤逝(“謇余采采兮怀空悠,怆逝序之易迈”)、超脱避世(“思远举于玄洲,揽瑶轸而自释。”“其无极,些吾将归来兮丹丘。”)的感慨。赵观彬的《次李白悲清秋赋》表达了不遇之叹(“望美人而不见。怅延伫兮寒洲”)和避世的无奈之意(“瞻四方兮不可托。些吾将访羽人于丹丘”)。除了申光汉的《次<悲清秋赋>》在写作思路上严格仿照李白的原赋进行创作,另三位作家的《次李白悲清秋赋》都运用了自己的写作思路,和李白的赋作有所区别。

古代朝鲜作家的拟次创作在主题上虽然和李白的《悲清秋赋》有一致性,但是他们的思想指向和李白却有较大区别。李白的《悲清秋赋》虽然表达出自由钓鳌之才而无条件实施的无奈,内心具有儒家积极出世、救济天下的豪情,但是面对抱负无法施展的无奈,李白表现出的是道家的洒脱与自由。“归去来兮人间不可以讬些,吾将采药于蓬丘”,采药于蓬丘,寻仙访道、采药炼丹,去蓬丘仙境追求幸福与快乐,完全摆脱了人间的无奈之感与愁绪。如此洒脱境界,古代朝鲜的四位文人是达不到的。申光汉《次悲清秋赋》中,面对“道修阻”的现实,他选择的是内修美德——“朝飮露兮兰畹,夕撷芳兮莽洲”。但是岁月不等人,申光汉只好发出一声“悲淸秋兮不可柰,至于已兮归荒丘”的感叹,这是一种绝望中的无奈。闵齐仁面对“减镜里之容颜,走环中之日月”的现实,体会到“咸薾然而归尽,孰群蠢乎超越”,希望效仿先哲“有种菊于故里。或采莼于江洲”,并发出“道在是而可乐,天穷我而匪忧”的慨叹。相比于申光汉“归荒丘”的悲观情绪,闵齐仁“折衷于尼丘”的感慨虽显得更为达观。但是其内心仍耿耿于“经天纬地”的儒家理想。申钦面对万端愁绪,“思远举于玄洲,揽瑶轸而自释”,并最终希望“归来兮丹丘”。赵观彬为“隔君门兮三千”而忧郁,最终也以“将访羽人于丹丘”来劝慰自己。古代朝鲜文人虽最终都效仿李白的归处,从李白的人生态度(豁达乐观)中汲取了精神与力量,但是他们是迫不得已的,是现实中难以实现自己“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不得不发出“归丹丘”的慨叹,而李白却完全是是超脱和放旷的。

对秋的吟咏是这样,对春的感怀亦是如此,李白《愁阳春赋》:

东风归来,见碧草而知春。荡漾惚恍,何垂杨旖旎之愁人。天光青而妍和,海气绿而芳新。野彩翠兮芊绵,云飘摇而相鲜。演漾兮夤缘,窥青苔之生泉。缥缈兮翩绵,见游丝之萦烟。魂与此兮俱断,醉风光兮凄然。

若乃陇水秦声,江猿巴吟。明妃玉塞,楚客枫林。试登高而望远,痛切骨而伤心。春心荡兮如波,春愁乱兮如雪。兼万情之悲欢,兹一感于芳节。

若有一人兮湘水滨,隔云霓而见无因。洒别泪于尺波,寄东流于情亲。若使春光可揽而不灭兮,吾欲赠天涯之佳人。

赋文开篇以“东风”、“碧草”点明春之到来。春光荡漾,为何婀娜多姿、低垂的杨柳让人生发愁绪?李白没有为此而沉浸入愁绪,而是继写和熙的春日美景。天清气朗、气候温和,江面上的水汽呈现出芳草的绿色。郊外的原野一片鲜艳的翠绿之色,白云飘飘,相互映照。春江之水连绵不绝,江水清澈,能看到江水中的新苔。新苔随水浮流,飘忽连绵,像烟雾萦绕的游丝一般。看到这游丝,恰如愁丝,勾起了内心的愁绪。魂断于斯,沉醉于春日的风光,内心却感到凄凉而悲伤。之后,李白由春景联想到人事,抒发内心愁绪。“陇水秦声”指的是远游思乡之悲,据郭仲产《秦川记》:“陇山东西百八十里,登山岭东望,秦川四五百里,极目泯然。山东人行役至此而顾瞻者,莫不悲思。故歌曰:‘陇头流水,分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高望远,涕零双坠。’”江猿巴吟出自《艺文类聚·卷九十五·宜都山川记》:“峡中猿鸣至清,诸山谷传其响,泠泠不绝,行者歌之曰:‘巴东三峡猿鸣悲,猿鸣三声泪沾裳’。”亦表行路之难,表达了内心的一种凄然。“明妃玉塞”指昭君出塞的典故,也表达了远离他乡的凄苦。“楚客枫林”指宋玉哀怜屈原、感伤春心的典故,《楚辞章句》:“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其卒章曰:‘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5]联想到这些人事典故,李白更加感到“痛切骨而伤心”,春心烦乱、春愁繁复,于是感叹“兼万情之悲欢,兹一感于芳节”。之后,李白进一步发表春日愁绪的感慨:“若有一人兮湘水滨,隔云霓而见无因。”在湘水之滨,有一美人,却因云霓相隔而无法相见。“洒别泪于尺波,寄东流于情亲。”这水中的微波犹如短暂的人世,挥泪告别,将自己的真挚情感寄托于这东去的流水。“若使春光可揽而不灭兮,吾欲赠天涯之佳人。”春光美好却易逝去,若这美好的春光可以把握,能够永不逝去,希望能将这美景送给远在天涯的佳人。据詹镁《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愁阳春赋》作于肃宗上元元年(760年),此时,李白已经六十岁,“春由洞庭返江夏,秋至寻阳,再登庐山,决意游仙学道以度馀年。”[6]已经没有年轻时“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情壮志,所以,《愁阳春赋》中的“美人”、“佳人”不太可能像楚辞中那样代表君主了,是李白浪漫情怀的体现。从总体上来讲,《愁阳春赋》表达了李白远游思乡之悲和时光易逝之叹,同时也展现出诗仙李白的浪漫主义情怀。

古代朝鲜文人对李白《愁阳春赋》的拟次创作,同样大体上主要依照《愁阳春赋》的赋体结构:春景—感怀—典故—抒怀,遵循《愁阳春赋》远游之悲、感怀时光的主旨,但是一些拟次创作也表现了古代朝鲜文人独特的思想内涵。如赵缵韩(1572~1631年)《次愁阳春赋》:

微雨夜过,鸟绕舍而啼春。步屧循阶,何芳草满眼兮愁人?天暄霁兮却云,蔼和煦兮含新。惹岸兮如眠,柳共盖而色鲜。满听兮涓涓,石开窦而下泉。荡漾兮便娟,吹野马而如烟。魂被恼兮烦冤,倚东风兮茫然。

若乃后宫买赋,南冠越吟。花迷故国,莺乱上林。乍凝睇以延伫,怅挥泪而抚心。心如春兮无极,鬓一夜而霜雪。顾人生非木石兮,孰无感于佳节。

我所思兮幽之都,隔氷雪兮唤无因。彼惨懔之长寒兮,岂阳晖之可亲。若春风可卷而吹之兮,我欲暖此幽之人。[7]357

夜晚的微雨过后,鸟儿绕着屋舍鸣叫着春天到来了。作者沿着台阶散步,却为满眼的芳草而感到忧愁。夜空晴朗,雾气清新。绿岸连绵,柳树颜色鲜艳。满耳是流水的声音,石头裂开洞流下泉水。起伏不定,回旋飞舞,吹起的水汽像是烟一样。景色如此美好,作者心里却被烦恼覆盖而烦躁愤懑,在春风中惘然失意。在描绘美好的春景之后,作者开始感怀人事,联想到一些典故。

“后宫买赋”,指汉代陈皇后失宠后千金买赋的典故。“南冠越吟”指“庄舄越吟”典故,据《史记·张仪列传》:“〔秦〕惠王曰:‘子(指陈轸)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陈轸对曰:‘王闻夫越人庄舄乎?’王曰:‘不闻。’曰:‘越人庄舄仕楚执珪,有顷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珪,贵富矣,亦思越不?’中谢(侍御官)对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则越声,不思越则楚声。’使人往听之,犹尚越声也。今臣虽弃逐之楚,岂能无秦声哉?’”[8]李白《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中也有“楚冠怀钟仪,越吟比庄舄”的诗句。“花迷故国,莺乱上林”出自丘迟《与陈伯之书》:“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这些典故的运用都表现出作者心怀故土、感怀国家的情感。这篇赋应该写作于赵缵韩在京外做官或罢官免职期间,尤其是“花迷故国,莺乱上林”之典和光海君政乱的社会背景尤为相似。朴世采《玄洲赵公墓碣铭》载:“时光海政乱,奸凶得志,金墉之祸方生未艾。公不乐在朝,无何,复求出为尙州牧使。途中有诗曰:闻来世故心如醉,看到时危鬓已蓬。安得沧波无限月,解官归作钓鱼翁。及至郑愚伏经世,李苍石峻在境,相得驩然。尝共游邻邑凤笙亭,山水奇邃。酒酣郑公谓曰:‘时事罔极,如有菟裘之计,舍此奚适耶?’公决意归休。诸公遂出力,经理精舍,公又为文而证之。会仁祖反正,奸凶伏诛。诸公皆趋召,公亦秩满归,拜刑曹参议兼承文院提调。”[7]436除了这次大的风波外,赵缵韩还多次外调、遭贬,任地方官。作者联想自身、感怀这些古事之后,蓦然伫立,凝视远方,怅然地流出眼泪,感怀内心。内心就像春天一样没有边际,双鬓一夜之间变得斑白。人非草木,面对如此时节,谁能没有感触呢?最后,作者再次感慨:“我所思兮幽之都,隔氷雪兮唤无因。”我所思念的那北方之地,因隔着冰雪而无法召唤我。它常年寒冷而阴冷,太阳的光辉也不可亲近。如果春风能够席卷吹过,作者希望能够伴随春风给这“幽之人”送去温暖。所谓“幽之人”,即幽隐之人,其实就是指赵缵韩自己,他希望能够得到朝廷的重用,发挥自己的才能。总体上看,赵缵韩《次愁阳春赋》在赋体结构完全依照李白的《愁阳春赋》写作,表明了其心怀故土、感怀国家、希望能够为朝廷重用的心迹。其他对《愁阳春赋》的拟次之作亦是如此,大体上依照李白《愁阳春赋》的赋体结构、主题,同时表达了和李白的洒脱别样的现实情怀。申光汉的《和愁阳春赋》就表达了游思、羁愁(“游丝乱兮情绪,羁愁添兮鬓雪”),对君主的感念(“及菁华之未暮兮,期与子而相亲”),对时光的感慨(“伊时序之倏忽兮,岂怨天而尤人”)。宋纯(1493~1582年)的《次李太白愁阳春赋》、赵希逸(1575~1638年)的《次愁阳春赋》、金道洙(1699~1733年)的《次李白愁阳春赋》也大体是这样,就不一一分析了。

李白虽然在古代朝鲜文人的心目中具有崇高的地位,但是也有文人对李白赋作的题旨与风格具有异议。朴誾(1479~1504年)的《次李白<惜余春赋>》就指出,感春伤时不应该是李白这样的放旷之人应该做的。朴誾的《次李白<惜余春赋>》序中说:“昔李白惜余春将阑,作赋颇道其意。余以为白本放旷之人也,而犹咨嗟涕洟。叹老惜年,若迫塞者之为,岂可以为达也。”李白这样感叹年华易逝,是不能够称之为旷达之士的。我们可以将李白的《惜余春赋》和朴誾的《次李白<惜余春赋>》加以比较,李白的《惜余春赋》:

天之何为令北斗而知春兮,回指于东方?水荡漾兮碧色,兰葳蕤兮红芳。试登高而望远,极云海之微茫。魂一去兮欲断,泪流颊兮成行。

吟清风而咏沧浪,怀洞庭兮悲潇湘。何余心之缥缈兮,与春风而飘扬。飘扬兮思无限,念佳期兮莫展。平原萋兮绮色,爱芳草兮如剪。惜余春之将阑,每为恨兮不浅。汉之曲兮江之潭,把瑶草兮思何堪?想游女于岘北,愁帝子于湘南。恨无极兮心氲氲,目眇眇兮忧纷纷。披卫情于淇水,结楚梦于阳云。

春每归兮花开,花已阑兮春改。叹长河之流速,送驰波于东海。春不留兮时已失,老衰飒兮逾疾。恨不得挂长绳于青天,系此西飞之白日。

若有人兮情相亲,去南国兮往西秦。见游丝之横路,网春辉以留人。沈吟兮哀歌,踯躅兮伤别。送行子之将远,看征鸿之稍灭。醉愁心于垂杨,随柔条以纠结。望夫君兮咨嗟,横涕泪兮怨春华。遥寄影于明月,送夫君于天涯。

《惜余春赋》设定问句开篇,接着简要描述“碧色”、“红芳”有代表性的春景,续写登高望远,内心悲伤,为感春伤怀奠定基调。随后以一系列的典故抒发“想游女于岘北,愁帝子于湘南”的相思之愁,之后以浪漫主义的笔调感慨时光飞逝,写“春不留兮时已失,老衰飒兮逾疾”的老之将至之愁。最后写“送行子之将远,看征鸿之稍灭”的离别之愁。全文在跳跃的思维中表达了一种寻寻觅觅的愁绪。朴誾的《次李白<惜余春赋>》:

昔李白惜余春将阑,作赋颇道其意。余以为白本放旷之人也,而犹咨嗟涕洟。叹老惜年,若迫塞者之为,岂可以为达也。余故用其韵,为赋以广之云。

春兮堂堂,来旣不识其谁使兮,去又向之何方。曾不足以少留兮,窃独悲此群芳。收丽日之妍和兮,见绿阴之茫茫。山野淡其若变兮,蜂鸟駴而失行。伊余心之多感兮,怨东流之沅湘。目千里兮欲极,魂上下兮悠扬。歌琼词兮纾怀,思纠缭兮难展。词曰:

汀有兰兮佩结,石有蒲兮带翦。临千尺之幽潭兮,恨孰与之深浅。

若有客兮导余言,予苟愁兮何能堪。四时固各有定序兮,比西北与东南。春以生兮夏以长,秋成冬实兮物缤纷。成功而迭谢兮,若在空之浮云。矧天地亦有所终穷兮,则何恨夫一时之易改。安得挟子而登仙兮,睹桑田之变海。予既闻夫至论兮,怳若愈其沈疾。齐忧喜以泊然兮,悟百年之一日。悔向时之迷道兮,同越驾而求秦。登东岳而遐观兮,招广成之真人。酌九霞之琼觞兮,就东君以为别。杳莽莽而无闻兮,见羲车之西灭。仍泠风以寄意兮,夫孰云言不可结。忽临睨夫尘土兮,曾夕零而朝华。吾将泰初以为邻兮,与求至乎无涯。[9]

序中表达了作赋缘由,对李白惜春感到不解,认为这种“咨嗟涕洟”、“ 叹老惜年”是“迫塞者之为”,不符合李白“旷达”的个性。“春兮堂堂,来旣不识其谁使兮,去又向之何方”,赋的开篇模仿李白“天之何为令北斗而知春兮,回指于东方”这一问句。之后写作思路也依照《惜余春赋》,描写春景,总体上感怀愁绪(春兮堂堂……歌琼词兮纾怀,思纠缭兮难展)。之后,赋中设置了一“客”来开导作者,“四时固各有定序兮,比西北与东南。春以生兮夏以长,秋成冬实兮物缤纷。成功而迭谢兮,若在空之浮云。矧天地亦有所终穷兮,则何恨夫一时之易改。安得挟子而登仙兮,睹桑田之变海。”四时各有定序,就好比四方之东西南北,春生夏长,秋收冬实,完成了既定的使命就会被更替,好比天空中的浮云。天地也会有终极穷尽之处,那为什么要为一个时令、一个季节的更替而感到遗憾呢?经过“客”的开导,作者豁然开朗,感到“若愈其沈疾”。之后自己发表了一番感慨:恬淡无欲、忧喜齐一,感悟到百年如同一日。并描绘了“登东岳而遐观兮,招广成之真人。酌九霞之琼觞兮,就东君以为别”这样一系列的超脱、自在的生活。并表达出“将泰初以为邻兮,与求至乎无涯”的愿景。朴誾的《次李白<惜余春赋>》和李白的原作相比,其主旨一反《惜余春赋》感春伤时之意,表达出一种豁达、淡然与超脱的态度。其结构不落原作窠臼,通过设置主客问答的方式表达主题,和其他对李白赋作的拟次作品相比,是一篇独具特色的拟次赋作。

李白的《悲清秋赋》、《愁阳春赋》、《惜余春赋》均是感时伤逝的抒情小赋,古代朝鲜的文人们依韵而作,拟效其体,或承续其伤逝主题,或表达自我独特思绪与情感。

李白的《拟<恨赋>》也是一篇拟作,是李白仿照江淹的《恨赋》而写。“江淹尝叹古人遭时否塞,有志不伸,而作恨赋。太白此作,终篇拟之云。”(《文选》)据《酉阳杂俎》记载:“李白前后三拟《文选》,不如意辄焚之,惟留《恨》、《别赋》。今《别赋》已亡,惟存《恨赋》矣。”可见,李白对《拟<恨赋>》是十分看重的。

江淹的《恨赋》作为千古第一“恨赋”,列举了秦始皇、赵王迁、李陵、王昭君、冯衍、嵇康的不同的幽怨和遗恨,并以“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收尾,说明各人的恨虽不同,但是“遗恨”的结果却是相同,这便是最大的“恨”。李白的《拟<恨赋>》依照江淹《恨赋》的思路,极力表现汉祖刘邦、项羽、荆轲、陈皇后、屈原、李斯这些历史上的杰出人物虽然有过丰功伟绩,但大多心内是孤独苦闷,最终也难逃一朝归去的命运,并概括了“或有从军永诀,去国长违,天涯迁客,海外思归”这几类不同人的遗恨与悲情。“桂华满兮明月辉,扶桑晓兮白日飞。玉颜减兮蝼蚁取,碧台空兮歌舞稀”,指出世间万物的美好都是有限的。“与天道兮共尽,莫不委骨而同归”,生命的短暂与局限是所有遗恨的根源,由此引发人的哲学思考。江淹的《恨赋》文辞隽丽、慷慨悲凉,李白的《拟<恨赋>》则显得才高气盛,气势盛大。两篇文章都通过极力描绘人物生前的种种豪情壮志、丰功伟业与悲凉结局作对比,表现出永恒的悲情。

朝鲜文人申光汉的《续<拟恨赋>》拟造李白的《拟<恨赋>》,对人生之遗恨,表达出了和江淹、李白不同的看法。申光汉的《续<拟恨赋>》全文如下:

昔,梁江淹作《恨赋》,恨及吕政、李陵之死。文虽胜,而意实乖。其后唐人李白拟而述,文之纤丽,殆若过之。然既谓思前贤,而恨李斯者奚。近世,东国人续而拟之者亦多,不过祖述江、李而已。余观古今天地间,死者,人之所共有。其为可恨,岂无大于向人之所称者哉?余故忘其固陋,乃敢拟其体,而赋其所未恨云:

闲居病起,百感中侵。长夜漫漫,蔀室沉沉。孤灯照策,吊古悲今。于是仆本士夫,心焉悼怛。言念昔者,圣贤同没。

若乃轩辕帝世,蚩尤受戮。鸿荒既破,敷兹文德。仰象日星,肇造律历。舟车旁通,万区率服。方法华胥以效治,龙驭忽乎鼎湖。弓剑遗坠,天下攀号。

至如重华陟位,狱讼攸归。都喻契合,岳牧交师。琴南熏兮化远,歌载赓兮谟深。巡游方岳,四海讴吟。苍梧云断,泪血斑林。

若夫姬昌继业,鸟鸣岐阳。熏成麟趾,化流南方。殷殷六州,筐篚相望。命虽云新,绩则未集。一朝凭几,末命凄。

且如东家孔圣,生世阨塞。闻韶忘味,发愤忘食。曲肱梦断,凤图寥廓。山颓梁折,大道何托。想仪形于有若,竞失声以对哭。

若复颜回陋巷,屡空亦乐。如愚终日,服仁三月。高坚既竭,一臂相交。天乎是忍,夭我克肖。哀哀流痛,曷其有朝。

又如朱熹晚出,道高德邵。茫茫坠绪,式克远绍。长摈一世,易箦无施。虽拔木而崩山,亦难曳乎斯气。

或有忠臣蒙难,骚客罹谗。飘摇异域,流落江潭。此人但见阴云闇暗,白日西匿。至于糜躬蹈水,泪入冥漠。矧乎吟《常棣》,咏《蓼莪》。亲懿湮灭,骨肉消磨。累累眼前,恨如之何。

已矣哉!天地久兮古今长,岁月疾兮乌兔忙。动静异兮吉凶乖,善恶混兮丘陇荒。时命盖古然,孰不骨萎而魂伤。[4]241

序中,申光汉对江淹、李白的两篇赋进行了评价:“昔,梁江淹作《恨赋》,恨及吕政、李陵之死。文虽胜,而意实乖。其后唐人李白拟而述,文之纤丽,殆若过之。然既谓思前贤,而恨李斯者奚。”认为江淹和李白的两篇文章在文辞上均能取胜,但在文章所表达的内涵上并不赞同,申光汉认为“死者,人之所共有。其为可恨,岂无大于向人之所称者哉”,认为“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与“与天道兮共尽,莫不委骨而同归”不能算作人生最大遗恨,“圣贤同没”才是最大遗恨。接下来,申光汉列举了轩辕帝、重华舜帝、姬昌、孔子、颜回、朱熹这六位先贤,这些先贤都是对社会文明与进步作出过重大影响的人物,并且大多命途多舛,所以每当一位大人物去世,都是“天下攀号”、“泪血斑林”,在分述这些圣贤之后,申光汉总结出一类人的悲恨——“或有忠臣蒙难,骚客罹谗。飘摇异域,流落江潭。”并通过“阴云闇暗,白日西匿”、“糜躬蹈水,泪入冥漠”、“亲懿湮灭,骨肉消磨”细致的描写,展现出悲恨之极。最后,在篇末谈及时光的无限与迅疾,吉凶难测、善恶相混,不时之命从古至今便是如此,谁能不为此而感到遗恨、悲伤?由此引发人们的广泛共鸣。

总体上看,江淹的《恨赋》、李白的《拟<恨赋>》、申光汉的《续<拟恨赋>》结构相同而各具特色。《恨赋》表现人生短暂、心愿不能实现、饮恨而终的感慨,文辞隽丽、情景交融;《拟<恨赋>》表现人生有限,不论哪位英雄豪杰都不能逃脱一朝归去的宿命,和《恨赋》思路一致,表达了人生短暂的永恒悲情,但和《恨赋》相比显得有气势、有豪情;《续<拟恨赋>》则在文章落脚点上与前两篇文章有些不一致,所列举的人物均是对社会、文明有重大影响的圣贤,将人生之恨定位于天地悠长、时光疾驰,吉凶难测、善恶交混,古代大多士人都难逃时运不济的无奈与悲惨命运。申光汉的《续<拟恨赋>》表现了古代士人的千古遗恨,这也与申光汉的经历有关。申光汉生活的年代,政治派系斗争激烈,发生了多次士祸,而申光汉也卷杂在这一次次的政治斗争之中。《文简公行状》中记载:

三年甲申,服阕。卜筑于骊州元亨里,闲居十五年。一室图书,杜门不出。虽秋毫之细,未尝求诸人。时金慕斋居梨湖,公处于斯。时人谈及二公,咸以公为善居乡。其时以醮事适至京第,金安老,公之聘舅也。方秉钧意,欲笼络之。历问寓舍,恳邀东湖别业,竟不赴。其后索题于保乐堂,公作诗以讥之。其诗曰:闻说华堂结构新,绿窓丹槛照湖滨。云山亦入陶甄手,月笛还宜锦绣人。进退有忧公保乐,行藏无意我全眞。风光点捡须闲熟,可使何人佐上宾。安老不知,以为佳作,识者笑之。十六年丁酉十一月,权奸伏辜,时政?张。大学生等守阙下,乞起废己卯人。收叙之命,先及于公。十七年戊戌二月,拜折冲将军。俄拜成均馆大司成,知制敎。二十余年,重入贤馆。儒林颙仰,如渴赴泉。下至典仆,莫不举手加额以迎。[4]374

申光汉因为己卯士祸而不为重用十余年,但是却保持自我的操守,不同流合污,因而他抨击时弊,忧叹时命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白的《鸣皋歌送岑征君》虽名为歌,一般认为是歌行体,其体式与骚赋无异,且古代朝鲜文人对其次韵创作又都是辞,所以,这里也对李光庭(1674~1756年)《鹿门歌辞 次李太白鸣皋歌韵》和南有容(1698~1773年)《丹丘辞 次李白鸣皋辞 寄边处士叔建栒 丙辰》简要加以讨论。

李白的《鸣皋歌送岑征君》是天宝四年(745年),李白为送友人岑征君去鸣皋山而作的一首送别诗。李白在诗中想象了友人旅途中的险恶环境——“洪河凌兢不可以径度,冰龙鳞兮难容舠。邈仙山之峻极兮,闻天籁之嘈嘈。霜崖缟皓以合沓兮,若长风扇海涌沧溟之波涛。玄猿绿罴,舔舕崟岌;危柯振石,骇胆栗魄,群呼而相号。峰峥嵘以路绝,挂星辰于崖嶅!”称赞了友人岑征君的才能——“扫梁园之群英,振大雅于东洛。”想象友人即将去往一个清幽之地:“巾征轩兮历阻折,寻幽居兮越巘崿。盘白石兮坐素月,琴松风兮寂万壑。”李白为友人感到担心:“块独处此幽默兮,愀空山而愁人。”由友人的遭遇,联想到世道的不公——“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蝘蜓嘲龙,鱼目混珍;嫫母衣锦,西施负薪。若使巢由桎梏于轩冕兮,亦奚异于夔龙蹩于风尘!”这似乎是从古至今文人志士的宿命,李白发出生不逢时、不遇明主的不平之鸣。“哭何苦而救楚,笑何夸而却秦?吾诚不能学二子沽名矫节以耀世兮,固将弃天地而遗身!白鸥兮飞来,长与君兮相亲。”不愿学申包胥、鲁仲连那样“沽名矫节”,愿意抛却俗世烦扰,遨游于天地之间,像白鸥那样获得精神与身体的自由与空灵。明末清初学者唐汝询在《唐诗解》中对李白的《鸣皋歌送岑征君》点评说:“此送征君归隐,因发衰世之慨也。”送别朋友并借此表达世道不公、怀才不遇,愿抛却俗世烦扰而洒脱独立于世是《鸣皋歌送岑征君》的中心意旨。想象奇特,气势奔放、充满酣畅淋漓的洒脱之气是该文的最大特点。

李光庭的《鹿门歌辞 次李太白鸣皋歌韵》在主题上继承《鸣皋歌送岑征君》,描绘了清幽的隐居生活,表露了不遇而隐的心迹:“世既违兮何竢,有徯君之猿鹤。垂沧浪之直钓,暎白发于清洛。岸葛巾兮寻幽阿,采芝蔘兮蹑峻崿。跨穹石兮聆鸟歌,荫青林兮越深壑。山气积兮常氤氲,翠空蒙兮谷纠纷。月窥林以间眠,滩鸣琴而遥闻。潭凝绿而跃鳞,檐迷树而栖云。”但是与李白《鸣皋歌送岑征君》有所不同的是,李光庭并非真心愿意隐居,去过隐士的生活——“从麋鹿而孑跱,与山鸟而为邻。菉葹盈帏,燕石为珍。季女苦饥,买臣歌薪。”不遇而隐是李光庭的无奈之举,面对“蛰龙寒吟,病鹤秋呻”的现实,他不愿效仿申包胥、鲁仲连那样“淫靡沉溷以遗光”,想要“葆幽贞而终身”,只能选择“清风兮北牕,羌异世兮相亲。”李光庭的《鹿门歌辞 次李太白鸣皋歌韵》在主题上和李白《鸣皋歌》类似,在语言上也是极力模仿李白,如,“矗遥岑之千重兮,辟尘喧之啾嘈。松萝磨扬以漾翠兮,若云河堆绿,卷万顷之寒涛。玄熊文豹,趫腾林樾。缘厓抱石啼云叫月,騈首而啸号。”“月窥林以间眠,滩鸣琴而遥闻。潭凝绿而跃鳞,檐迷树而栖云。蛰龙寒吟,病鹤秋呻。”都具有很明显的模仿痕迹。

南有容的《丹丘辞 次李白鸣皋辞 寄边处士叔建栒 丙辰》是一篇赠写给他人的赋作,其创作意旨李白的《鸣皋歌送岑征君》有所不同,全文如下:

若有人兮丹之皋,睠余顾兮心为劳。我无羽翼不可以奋飞,川无梁兮河无舠。何秋夜之难晨兮,闻蟋蟀之嘈嘈。念子披蓑而钓鱼兮,惟山月随人泛巴口之洪涛。忆余孤舟乘月访子于锦屛之下兮,林鼯水鸡惊奔而群号。攀松枥而远搜兮,遇荷筱于岩?。谓我之来兮,诵《归隐》之新作。星垂垂兮晓衾謇,宿余于石阁。悄将归兮反顾,见岩椒之独鹤。唉尘因之靡艾兮,怀余家于淸洛。仙之人兮渺难求,云英英兮下翠崿。抚孤桐兮写幽情,曲将絶兮悄空壑。君不来兮心氛氲,岁将阑兮木叶纷。溯流风以寄衷,得好音之相闻。原离合之至理,讽黄山之孤云。处士以《黄山云》一篇见赠,音操萧散,助余嚬呻。悲吾生之有涯兮,怅同袍之无人。凤盘桓以哀鸣兮,固彩章之寡邻。哇淫乱雅,珷玞迷珍。菉葹登佩,兰桂为薪。固知富贵不足凂吾志兮,夫子胡为逃光絶迹于风尘。君平隐于卖卜,园绮显于逃秦。吾将寘子于有名无名之间以混世兮,何必友鸟兽而遗身。归来兮东山,吾与子兮相亲。[10]19

辞中,南有容回忆了去拜访友人建栒、互赠诗文的情景,感叹知音难觅——“悲吾生之有涯兮,怅同袍之无人。”世事颠倒,贤才得不到重用——“哇淫乱雅,珷玞迷珍。菉葹登佩,兰桂为薪。”但是南有容认为没有必要一定在深林之中隐居起来,认为富贵不足以动摇自己的志向操守,“大隐隐于市”即可,“吾将寘子于有名无名之间以混世兮,何必友鸟兽而遗身。归来兮东山,吾与子兮相亲。”呼唤友人从隐居之地归来。像这样在辞赋中表达隐居并非要拘泥于绝迹人尘观点的并不多见,大多辞赋中都极力描绘隐居之地的清幽、自然、超脱,而南有容这样呼唤友人归来,大隐隐于市,显得别致独特。这与南有容的性格与为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在晚年写的《自志》中这样描述自己:“君在家无异行,立朝无奇节。好读书,独不喜功利机数之言。故其学知经而不知变,贵远览而薄近功。世或笑其迂,君方以迂自喜。毁誉宠辱之至,颓然而已矣。心无妄用,足无妄走。人无妄交,物无妄取。能下而善止,故行险而不自失,亦不见伤焉。年七十,以尙书大学士致事去。自题其写眞曰:道在味其无味处,身游才与不才间。语人曰:后世如有求我者,我在斯矣!”[10]475颇显得有几分道家趣味。在语言上,南有容虽遵循次韵的原则,但是在个别词句上也有变通,且相较李光庭的《鹿门歌辞》而言,南有容的模仿痕迹较少,创作自由度较大,用语平和。当然,不论是李光庭还是南有容,其语言艺术和李白相比都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李白洒脱、自由、奔放,气势盎然,而李光庭、南有容的拟作相较显得中规中矩、亦步亦趋。不过,在思想内涵的表达上,南有容的《丹丘辞》独具特色。

李白“能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我就是我,既不必为某种现实的目的而取媚于人,也不必因某种外界的压力而改变自己……李白虽欲跻身于庙堂,但并不肯为此而折腰。他虽曾因玄宗的幸遇而自鸣得意,也曾偶尔写过几首干谒之作,但总的看来他是坚持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态度。李白对自己之降临人世有一种使命感,‘天生我材必有用’,未必限于‘千金散尽还复来’,他原以为自己是栋梁之材,负有‘济苍生’的使命,只可惜没有机会罢了”[11]。因而,李白虽有不遇之叹,但却并不耿耿于怀,表现出一种洒脱与自由,其赋作兼具抒情与奔腾回旋的动感,跌宕舒展、奔涌喷吐,洒脱不羁、气魄宏大,具有鲜明的艺术个性。古代朝鲜文人们对李白辞赋进行拟次创作的同时也各具特色,从思想内容上看,同样大多表达不遇之叹,但更多表现出的是不遇的无奈感,内心深处仍然是积极的用世之心,这与古代朝鲜文人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是密不可分的。在赋作的表现手法上,古代文人虽大力模仿李白的浪漫的艺术手法,但终究不及李白“神识超迈,飘然而来,忽然而去,不屑屑于雕章琢句,亦不劳劳于镂心刻骨,自有天马行空,不可羁勒之势”[12]的天才,但也或清新、或别致,在一定程度上也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1]李奎报.东国李相国全集[M]//民族文化推进会.韩国文集丛刊(1).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1:570.

[2]赵钟业.修正增补韩国诗话丛编[M].首尔:太学社,1996:715.

[3]马积高.赋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4]申光汉.企斋集[M]//民族文化推进会.韩国文集丛刊(22).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1:236.

[5]王逸.楚辞章句·卷九·招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60.

[6]笕久美子.李白年谱[M]//王辉斌.李白求是录.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316.

[7]赵缵韩.玄洲集[M]//民族文化推进会.韩国文集丛刊(79).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1:357.

[8]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301.

[9]朴誾.挹翠轩遗稿[M]//民族文化推进会.韩国文集丛刊(21).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1:14.

[10]南有容.雷渊集[M]//民族文化推进会.韩国文集丛刊(217).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1.

[11]袁行霈.李白的宇宙境界[M]//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增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255.

[12]赵翼著,马亚中.瓯北诗话[M].杨年丰,注. 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刘 燕)

On Ancient Korean Scholars’ Imitation Nici Odes to Li Bai’s Odes

Yang Hao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School of Social Science and Humanities, Yanbian University, Yanji Jilin 133002,China)

Ancient Korean scholars imitated Li Bai’s works, such asOdetoUpsetFall,OdetoWorriedSpring,OdetoRestofSpring,OdetoEnmityandFarewelltoCenSen. Li Bai’s poems and odes are full of freedom and great momentum. Even though he showed his complaint about his unfortunate career, he also expressed his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s the world. For imitating Li Bai’s poems and odes, some ancient Korean scholars imitated Li Bai’s writing style, and some of them created their own works based on Li Bai’s. Generally speaking, on the one hand, ancient Korean scholars expressed their worries about life and society in their odes; on the other hand, they also showed their ambitious to work for government. From the aspect of artistic achievement, odes of ancient Korean scholars are not as free and great as Li Bai’s, but their odes are with special features that express unique artistic charm.

Li Bai; ancient Korean; odes; Nici; Ciyun

10.3969/j.1672-7991.2015.02.012

2015-04-16;

2015-05-13

杨 昊(1990- ),男,湖北省宜都市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韩古代诗赋关联研究。

I207.22

A

1672-7991(2015)02-006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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