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瑞德

当ISIS的领导人阿布·巴克尔·巴格达迪在伊拉克第三大城市摩苏尔宣布建立“哈里发国”，这个政教合一的伊斯兰政权时，许多目睹这一切的观者很容易产生历史倒流的错觉。ISIS——曾经的“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现在的“伊斯兰国”向世人宣布：它要复兴早期伊斯兰教的政权。

ISIS标榜自己是伊斯兰国的合法继承人。根据伊斯兰教的说法，哈里发出自先知穆罕默德的古莱氏部族，而巴格达迪宣称自己的祖先就属于这一宗室。

有着“大野心”的ISIS

ISIS可能已经实现了自我超越。巴格达迪扬言要为全体穆斯林代言，这番言论旋即遭到了伊斯兰学者的抨击，几乎整个穆斯林世界都斥之荒唐。它与什叶派民兵组织的对立，本是自然之理，但现在它甚至与逊尼派圣战组织、比如曾赋予自己生命的“基地”也划清了界限。

目前ISIS不仅向西方宣战，同时也向“基地”组织宣战。两者在外人看来十分近似，但它们有两个最主要的差别：其一，ISIS不单打击什叶派穆斯林，甚至意欲在逊尼派之外独树一帜；其二，ISIS不赞成“基地”鼓吹的西方与伊斯兰世界对抗理论——“基地”主张，惟有泛伊斯兰社会得到净化、各方穆斯林达成一致后，方可缔造哈里发国。ISIS的路线更激进，显然它等不到那一刻，就把名字减了一半——IS（伊斯兰国）。在“基地”大佬的眼里，ISIS就如同一个欲速则不达的愣头青；反之，在巴格达迪等一干ISIS核心们的眼中，“基地”负担不起光复伊斯兰国的伟业。

伊斯兰圣战者组织对待一切挡道者所使用的那些野蛮行径，只能在历史深处的记忆中觅到回音，如今它们被唤醒了。1922年，奥斯曼帝国的分崩离析给东地中海和阿拉伯半岛留下了大笔遗产。英国人在若干曾经作为奥斯曼帝国省份的基础上，扶植建立了伊拉克国。自1638年奥斯曼帝国从波斯人手里夺取巴格达后，今天的伊拉克地区就一直由逊尼派统治，出于大英帝国一贯的精明，他们延续了前任的做法，继续让占人口少数的逊尼派担任这个新国家的执政者。

然而与此同时，库尔德人也被英国人囊括进这个新的国家，原因是该民族所蕃息的伊拉克北部地区蕴藏有西方人视若珍宝的石油。自从被归入伊拉克的那一刻起，库尔德人就一刻也没有放弃过独立。无论当下执政的马利基政府是否挺得过去，某些人认为在伊拉克那样的环境下能诞生出一个稳定的多民族联邦体系，未免天方夜谭。政体更迭所带来的各方面因素造成了伊拉克的崩溃，与此同时，也为ISIS的出现和壮大提供了土壤。

多数人认为中世纪的价值观将卷土重来，但他们或许只是被ISIS的自我期许蒙蔽了双眼。ISIS所欲追踵的中世纪伊斯兰国，当年可是有着极其高超的治术，15世纪前的宗教迫害还在整个欧洲大行其道，伊斯兰政权在伊比利亚的统治就表现出很强的包容心。相比之下，不久前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土地上建立的这个高压政权，和当年那些伊斯兰国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在占领摩苏尔东部后，ISIS麾下的武装人员破坏了约拿墓，它不仅是当地最闻名遐迩的古迹，也是基督教和和伊斯兰教共同的圣迹。先知赛斯神龛也在差不多时间遭到破坏，先知尤努斯神龛受到的伤害最大，它几乎被炸为尘土。ISIS毁坏古代的神迹和清真寺，虽然主要针对的是基督教、犹太教和什叶派，但同时，当年作为中世纪伊斯兰传统的包容精神，也随着这一切被抹得干干净净。

最有钱伊斯兰圣战组织

或许这么说，闻者多少有点诧异：ISIS在很多方面，怎么看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代产物。和他们之前的基地组织一样，这些伊斯兰圣战者们的组织形态仿佛一家运转高效的公司。金主的捐赠是ISIS的第一笔启动资金，旋即他们便涉足能够“自我产出”的行业：在自己的地盘上绑票、勒索、劫掠、贩卖文物、提炼石油，抢劫银行里的金块和其他资产。随着财力渐丰，大量从美国购入武器装备，ISIS已经是全球最有钱的伊斯兰圣战组织。估算结果显示，ISIS总资金已超过20亿美元。

此外，该组织运用社会媒体的能力也相当专业。ISIS发布在官网上的年度报告，清晰地列举了该组织当年收益和运营的详细数据，其中包括爆炸、暗杀和自杀袭击的统计分析。ISIS是利用互联网的高手，它会把对付敌人的野蛮行径投放到网上，让世人知晓自己的手段。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们，他们的兽行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项酝酿经年的策略。ISIS在网上公布斩首或枪杀的视频，出于三个目的：在敌人中间激起恐怖的心理氛围；告诉社会，该组织有能力使恐怖降临在那些胆敢违反伊斯兰教极端教义者的身上；在世人心中播撒混沌和无序的种子。至于其所标榜的复兴中世纪传统，ISIS那种冷血残虐的“事业”、高调曝光的兽行、有组织的跨国犯罪，怎么看也和前者毫不搭边。ISIS更似近代以来的暴力革命运动，照着东拼西凑的理念打造一个新世界，是两者的共同点。

即使巴格达迪一再搬出伊斯兰的早期历史，他的愿景在历史上却找不到先例，乌托邦式的和谐幻境并不出自伊斯兰，而恰恰出自基督教世界。几百年来，西方革命家们前仆后继地憧憬打碎现存的社会体系，就能得到一个美好的未来。众所周知，某些伊斯兰极端理论的思想家便是吮吸了源自欧洲的无政府主义的乳汁，特别是他们坚信，只要有冷酷无情的革命先驱系统性地运用暴力，就能够让整个社会改头换面。

来自现代西方的馈赠不止思想和理念，还有实实在在的“帮助”，尽管ISIS绝不会承认这一点。2003年美国的军事干预给了ISIS掌握权力的机会，之前萨达姆在位的时候，伊拉克境内完全没有伊斯兰圣战运动。萨达姆统治下的伊拉克实行世俗法律，当年甚至还采取了一些妇女解放的措施。随着萨达姆政权被颠覆，伊拉克的世俗政体也随之动摇。美国占领者没有解散原萨达姆的军队，也没有禁止政党继续存在，这么做很明智，可伊拉克最终仍难免分崩离析的结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