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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文献与考古合为一家”——陈直先生的治学之道

2015-02-21黄留珠

关键词:证据法西北大学治学

黄留珠

(西北大学,陕西西安 710069)

他是一位在史学、考古、古典文学等诸多领域均有巨大建树的杰出学者,但他同时又是一位既无洋学历亦无土文凭的素身教授。如此独特的他,就是西北大学的陈直先生。

陈先生祖籍江苏镇江(后迁居东台),1901年出生于一个贫困的读书人家庭。由于家境贫寒,当他考取清华研究院之后,无力支付学费,只好走上一条自学成才的艰难道路。青年陈直,便已经刊行著作多种,在学术界显露峥嵘。抗战期间,他拒绝日伪封官许愿,逃难至陕、甘,于供职金融机构以谋生的同时因地制宜,充分利用秦陇地区特别是关中为周秦汉唐故都所在地的优势,致力于收集整理文物,用来作为研究历史的资料。新中国诞生后,经著名学者、教育部长马叙伦的推荐,由西北大学校长侯外庐约请,他自1950年开始执教于西大历史系,从而迎来了学术研究的黄金时期。文革时期,他的研究被斥为“四旧”而受到冲击,但他巧妙地利用时间整理自己的著作并手写四份,后被四川、陕西两省图书馆及西大校史办收藏。粉碎“四人帮”后,他以极大的热情致力于培养研究生及指导中青年教师业务进修。直到1980年谢世的前一刻,还在为研究生解答问题,诚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很显然,陈先生是一位纯粹的学者,毕生经历虽基本限于求学、为学、教学的圈子之内,却多有超常之处。不过相比之下,他特色鲜明的治学之道则更因非同一般而为世人所赞许。

总观陈先生的治学之道,明显受到三方面的影响:

一是家庭的影响。陈家虽然贫穷,却有着较好的家学渊源。先生的祖父、伯父、父亲皆长于治学,著述甚丰。与其同代的嫡兄、从兄亦喜好学术,后皆成为学界翘楚。在这样的家庭环境熏陶下,少年陈直即喜读《史记》《汉书》,并练就每两年必通读一次的硬本领。如此的家庭影响,使其治学直接师承了清代朴学传统。

二是受王国维二重证据法影响。大家知道,中国史学在20世纪发生了革命性的大变革,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应运而生。不过应该看到,王氏提出的二重证据法是具有浓厚本土色彩、或曰中国特色的研究方法。此法的提出,实际是对自金石学出现以来用文物证史传统的理论总结与升华。它与传统的朴学存在着天然的内在联系。惟此,师承朴学传统的陈直推崇王国维二重证据法也就顺理成章了。陈直当年之所以报考清华研究院,显然是希望直接受教于心向往之的老师。虽然这个愿望未能实现,但陈直日后却成为自觉继承、发扬王国维二重证据法并取得突出成就的学者。这其中的不了因缘,颇值得体味。

三是解放后受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影响。陈先生出身贫微,旧社会备受艰辛,饱尝颠沛流离之苦。而解放之后,他得以执教高校,获得了一个从事学术研究的良好环境。新旧两个时代鲜明的对比,使他从心底里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积极主动地学习马克思主义,自觉运用唯物史观指导自己的学术研究。

如果说家庭的影响奠定了陈先生治学的基础的话,那么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影响,就是他治学思想的首次理论提升,意义重大;而唯物史观的影响,则是他治学理念的又一次理论提升,意义更为重大。这三种影响汇融结合,既构成了陈先生治学之道的完整体系,也形成了陈先生治学之道的总体特色。具体言之,即陈先生自己所概括的“使文献与考古合为一家”“使考古为历史服务”,以及“搞人民史”“搞手工业史”①分见陈直《史记新证·自序》《汉书新证·自序》《两汉经济史料论丛·关于两汉的手工业》等著作。。

这里,“文献与考古合为一家”与“考古为历史服务”,既是一种研究方法,也体现了一种史学思想,应是对朴学的新拓展,同时亦是对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继承与发扬。对此,李学勤教授曾评述说:“我们知道汉代文物极为零散繁多,真是所谓片砖残瓦,散金碎玉,而陈先生却积几十年的功力,加以汇集萃聚,一一与文献相印证,为汉代研究别开生面。如他自己所说,这一新道路,‘为推陈出新者所赞许,为守旧不化者所睢盱,知我罪我,所不计已。’他开拓的道路已为学术界大多数所肯定了。这正是把王国维提倡的二重证据法做了进一步的发展,从而取得了丰富的成果。”[1](P24)

关于“搞人民史”和“搞手工业史”,似乎更多哲学命题的意味,标示了研究的取向和落脚点,应是对唯物史观的一种朴素而直观的落实。过去研究者论陈先生治学,对这一点多有忽视。其实“搞人民史”“搞手工业史”与“使文献与考古合为一家”“使考古为历史服务”密不可分,它们共同构筑为陈先生的治学之道。十多年前,我在一篇纪念陈先生的文章中曾指出,这种“搞人民史”“搞手工业史”的治学主张与国外史家倡导的“自下而上”的研究取向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就时间而论,陈先生显然是一位更早的先行者[2]。如此的世界意义,值得我们强调和重视。

按陈先生的说法,自己早年的著述皆“不足观”,只有50岁以后所作方可传世。先生总名这些著述曰《摹庐丛书(著)》。“摹庐”是先生的号。古“摹”与“慕”通,乃取慕慈亲之义。“丛书(著)”由18种著作组成,分别为《读金日札》《读子日札》《汉书新证》《史记新证》《居延汉简综论》《居延汉简解要》《居延汉简纪年》《居延汉简甲编释文订误》《敦煌汉简释文平议》《关中秦汉陶录》(考证部分独立成册,名为《关中秦汉陶录提要》)《秦汉瓦当概述》《两汉经济史料论丛》《盐铁论解要》《三辅黄图校证》《古籍述闻》《颜氏家训补正》《南北朝王谢元氏世系表》《文史考古论丛》①陈直先生生前,《摹庐丛书(著)》大部分已经出版。截至1994年,则全部出版或发表。自2006年开始,中华书局又陆续出版横排本。。据前述先生的经历,可知50岁以后正是他在西北大学工作的时期。经过多半生的坎坷曲折,这时的陈直各个方面都更加成熟了。如果说以前他的诸多著作只是其治学之道的牛刀小试的话,那么,此时期他完成的洋洋乎近300万言的《摹庐丛书(著)》18种则是其治学之道更自觉、更娴熟地大显身手。陈先生之所以以50岁为界区分自己著作,究其原因,应该就在这里。

日本著名学者大庭修教授极力推崇陈先生的治学之道,并予以理论概括,谓之曰“陈直学”。由此可见先生治学之道深远影响之一斑。当然,如果就具体问题而论,出于种种客观原因,陈先生的个别论断确实存在不妥乃至错误的地方,研究者也从不同的角度提出过商榷或批评。对此,我曾不止一次明确表态认为:“作为一代宗师的陈直先生,其在天之灵是会欢迎大家对他的批评指正的。这类批评不仅不会影响陈直先生所开辟的学术研究方向的正确性,相反,倒是陈直学在新条件下的发展与完善。”[2]至今,我仍坚持这一看法。不过,我亦注意到如王子今教授所指出的一种现象:“对于陈直先生的《汉书新证》,现在有一些比较强势的学者提出了一些质疑,话说得不是很客气。”[3]窃以为,如果这些“话”属于学术争鸣范围,即便再不客气也应欢迎,因为这样的“话”有利于学术发展。但如果“话”超出了学术研讨而属另类,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不过令人十分费解的是,何以如此不客气的“话”,竟然出自儒雅的“学者”之口?

2015年1月7日于西大桃园校区

陈直先生简介:

陈直(1901—1980),原名邦直,因有同姓名者改名直,字进宧(宜),号摹庐,中国现当代著名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生前任西北大学历史系教授、考古教研室与秦汉史研究室主任,西北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西安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陕西省政协委员,陕西省社科联顾问,陕西省历史学会顾问,中国考古学会理事,中国秦汉史研究会筹备小组组长等职。在中国学术界,陈氏是典型的自学成才的学者。青年时曾做过学徒,中年又曾在金融界谋生,但毕生经历主要还是求学与治学。早年主要著作已刊行者有《史汉问答》《楚辞大义述》《楚辞拾遗》(又收入大东书局印行之《楚辞四种》)《汉晋木简考略》《汉封泥考略》《列国印制》《周秦诸子述略》《摹庐金石录》等,未刊行者有《朱育对濮阳兴问校注》《东坡词话》《慈萱室骈文》等。另还参加了丁福保主编的《古钱大辞典》的撰写工作。后期著作计有18种,总名《摹庐丛书(著)》。其中尤以《汉书新证》《史记新证》《两汉经济史料论丛》最享盛誉,为陈氏的代表作。此三种著作除单行本外,还有以《长安学丛书·陈直卷》《周秦汉唐文化研究第八辑增刊·陈直著作三种》形式出版的合订本行世。

[1]李学勤.陈直先生其人其事[M]∥西北大学秦汉史研究室.陈直先生纪念文集.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92.

[2]黄留珠.陈直先生与秦汉史研究——纪念陈直先生逝世20周年暨诞辰100周年[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2).

[3]王子今.在班固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J].中国史研究动态,2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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