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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北回归线》中的“恶魔叙事”

2015-02-14

关键词:污秽情色恶魔

刘 末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论《北回归线》中的“恶魔叙事”

刘 末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亨利·米勒是20世纪美国文学史上最富于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创作的颠覆性使他的作品表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恶魔”气质。无论从叙事章法、审美取向还是对性描写的态度上来讲,米勒都超脱了以往传统文学的框架,开拓了文学表达的新境界,表现了作家卓越的写作功底和充满先锋精神的美学态度。

亨利·米勒;《北回归线》;恶魔;叙事章法;审美取向;性描写

亨利·米勒,美国“垮掉派”的代表性作家,是“世界文学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少数最有争议的作家之一”[1],他遵奉极端自由主义的精神,一反前人的含蓄文雅,用颠覆一切文明正统事物的“恶魔姿态”,直观地写出“污秽”现实。《北回归线》是米勒43岁时的大器晚成之作,文笔成熟老练,文风大胆深刻,集中体现了米勒前半生中所有的观察和体悟,思想内涵深厚。米勒自称“几百年来没有什么作品能像《北回归线》写得这般野蛮、粗暴和直率”。乔治·奥威尔也认为:“《北回归线》是一部毫不留情地坚持事实的处理性生活的书,这样的书无疑把大钟摆摆得太远了,但是它摆的方向却是正确的。”[2]这样的评价是中肯的。

这样的米勒和他的小说毫无疑问给文坛和读者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无论从小说的取材上来说,还是从叙事方式和思想内涵上来看,米勒都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他“以污秽之人写污秽”的创作视角在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米勒在小说叙事中所表现出的“恶魔性质”具体体现在小说的颠覆性上,以下将从叙事章法不循常理、审美取向另辟蹊径、以性为名却又不以挑逗为目的的性描写三个方面分别进行论述。

一、叙事章法

从叙事学的角度来讲,《北回归线》字面上没有清晰确切的人物形象,没有齐全完备的故事情节,所有的只是大段大段的胡言乱语和呐喊宣泄,不具备叙事法规定的时间、人物、起因、经过、结果等各项要素,是不符合传统叙事模式的。从叙事的逻辑性来讲,在以往的和之后的文学作品中,即便是在意识流小说中,文中所写也必须遵循上下文互照的原则,即小说中的话语是逻辑思考的结果,有时虽有联想,但所联想的客体与事件中的主体是有逻辑关联的。可是在《北回归线》的叙事中,这个顺理成章的惯例被颠覆了,作家的叙事话语只遵循信笔疾书,心之所至,皆见于纸上,只忠诚于自己内心的所指,丝毫不顾及叙事学的既有规定,体现出超现实主义和达达主义的美学特征。

1.无确切具体的人物形象

作品中所有的人物,包括主人公,都是不成型的。在《北回归线》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出现了五十余个,其中有主人公的朋友、爱人以及妓女、修士、酒保、老鸨、上司、同事等,但作家并没有对他们作出确切的交代,这些人物就像碎了一地的玻璃片,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外貌描写、语言描写、动作描写这些描写方法在这里通通不被重用,作家引出这些人物的目的只是点缀作品,并不是为作品做支撑。

例如,在《北回归线》一开始便出现的被剃掉腋毛的人物鲍里斯,是主人公的好友兼室友,也是主人公生活中的重要人物,但是读者们自始至终无从知晓鲍里斯的外貌如何、做什么工作、靠什么维生、乃至个人爱好、婚姻状况等,这个人物之所以出现在作品中,仿佛只不过是作家“顺便”提到。还有贯彻作品始终的卡尔、莫尔多夫、博罗夫斯基、范诺登、莫娜,他们与主人公感情亲密,不可或缺,不时作为主要角色推波助澜,但是除了姓名之外,却很难在作品中读出专属于他们的人物性格。在他们身上作家不遵循从各个角度衬托和描写、塑造“圆形人物”的规范,营造出一种主人公之外皆是“过客”的叙事氛围。

2.随意识的流动写作

除了人物形象,作品的叙事语言也彰显出独树一帜的一面。不同于意识流小说的写法,《北回归线》的叙事思路紧随意识的流动,信马由缰,纵情驰骋,所触及的事物不一定要与所述主体相关,倾向于自动化写作的梦幻呓语和自由联想,有一些甚至是“题外话”。

作品中有一段讲述主人公饿着肚子去听音乐会的经历,突出表现了这种记录意识流动的高超技巧:“我感到身体内有一个大湖泊,一个发出彩虹色光辉的湖泊,冷峻得像果冻。这个湖泊上突然形成一个个巨大的螺旋,成群候鸟出现了,腿细长,羽毛漂亮,它们一群群地从清凉静谧的湖面上腾空飞起,从我的锁骨下飞过,消逝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3]67通过对具体而细微的意识流动的追踪速写,作家向读者传达了身临其境的巨大空间感,将读者带入主人公的意识流动,也带入作者的叙事脉络,与林嗣环笔下的《口技》有异曲同工之妙。

缺少了叙事的必备元素,《北回归线》依然贯通无阻,一气呵成。就像冯唐所说的那样:“真正的思想者,不讲姿势,没有这些故事、悬念、人物像血肉骨骼一般的支撑,元气彪悍,赫然成形。”[4]这里的“元气”,当然指的是作家创作的“内功”,是驾驭题材的笔力,是寓有形于无形之中的超凡创造力。

二、审美取向

从拉伯雷到雨果、波德莱尔、兰波,文学史上总有一类作家擅长以写“丑”来抒发自己对美的期待,但无论是拉伯雷的污言秽语,雨果的“美丑对照法”,还是波德莱尔和兰波笔下肮脏龌龊的巴黎街景,出发点都是作家的人道主义精神,这些“以丑衬美”的写作方式所要表达的恰恰是与作品中的意象所指相反的审美品格。

但是,在米勒的笔下,甚至是这种已然“另类”的表现方式也被颠覆了。首先,《北回归线》从头至尾都遍布着丑恶事物的意象,对排泄物等的描述从来都不惜笔墨。在主人公到第戎当教师期间,作者用细致的描写向读者展示了公共厕所的场景:“每个人都憋着一肚子屎,这时厕所的下水道偏巧结冰了,大便像蚁丘一样堆积起来,人们只得从那个小台子上走下来,把屎拉在地板上。于是它在地上结冰,等待融化。”[3]238与别的作家充满唾弃和嫌恶之情的描写不同,米勒客观而又无动于衷,将丑恶事物像美好事物一样叙述出来,仿佛二者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平静却有威慑力。

另外,米勒也擅长对丑态的描写。不仅是普通人的丑态,还有神职人员、教职人员等公职人员的丑态。在米勒的笔下,学监克罗“打起嗝来活像一头猪,坐下来吃饭前总要先放一个大屁”[3]229,而神圣的教士则混迹于灯红酒绿的风月场所,甚至还在妓女的盥洗器中拉下了“两截又粗又长的大便”。神圣与荒诞的结合,巧妙地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职人员走下了神坛,在谐谑中挥笔怒骂,揭开了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虚伪面纱,抨击了掌权者的荒谬和龌龊。

作品还毫不避讳地写出了主人公的促狭心理。嫖娼之后从妓女那里偷回了嫖资,把朋友拜托转交给爱人的钱偷偷装进了自己的口袋。这个作者笔下的第一人称主人公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的圣人,甚至不是一个普通正直的人。他有时深情,但有时也好色、下流、虚伪、奸诈,有猥亵心理。可见作家写作的目的不是为了创作出一个虚幻的文学偶像,而是写出别人敢想不敢写之事,以“污秽”之人的视角写污秽之事,具有一定的独创性。

三、性描写

在文学史上,进行性描写的作家不在少数,因此而饱受争议的作家如劳伦斯等也屡见不鲜。可以说,在大多数人看来,情色内容虽不是文学禁忌,但也不是适合摆到正统文学的“台面”上大讲特讲的事情。在这方面,米勒又成了一个例外。

直观地从篇幅上来讲,《北回归线》中的性描写所占篇幅很大,远远超越了传统文学中文雅含蓄、点到即止的不成文的规范,甚至连劳伦斯的作品也对其望尘莫及。美国当代诗人卡尔·夏皮罗说:“米勒自然地、大规模地写性,就像小说家通常描写一顿晚饭或战场一样。”[2]这样诚实和客观的性描写使得米勒笔下的男女之事毫无诗意和神秘性可言。米勒也因此长期被视为“淫秽作家”,甚至被称为“污言秽语之王”。在《北回归线》完稿后,米勒联络了很多家出版社,虽然得到很多编辑的惊叹声,但最后还是只得找了一家以发行情色书籍闻名的出版社出版,随后即在英美国家长期遭禁。不过这并没能影响米勒的追随者的热情,“据史料记载,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军攻入纳粹占领下的巴黎就开始在各图书馆寻觅‘臭名昭著’的《北回归线》和《南回归线》”[5],米勒的艺术魅力可见一斑。

性描写与情色描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那么米勒的性描写是情色描写吗?《北回归线》直到1961年才在美国解禁。被查禁的经历是很多持“《北回归线》是情色书籍”观点的人的主要论据。要反驳他们的观点,主要有两条途径:其一,是美国法院的判定本身。西方司法部门辨别一部文学作品是否属于淫秽作品的标准是:是否有意挑逗读者的情欲。在这一点上,法院先查禁后解禁的行为实际上是对《北回归线》本身文学性的肯定。《北回归线》面世伊始,他的大胆和叛逆引起了司法机构的误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众多评论家的辩驳和推崇,它的深刻内涵渐渐超越了其情色的外衣,最终得到了公正的判决。其二,不妨对照一下一同被解禁的作家劳伦斯。劳伦斯的小说多从对两性关系的考察出发,揭示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与人的对立和冲突,展示现代人悲剧性的生存状况。米勒与劳伦斯的作品被同时判定为“不是色情作品”,也可以参照得出米勒小说的“非色情性”。人们的认识是一个随着论据的丰富而逐渐改变、不断接近正确认识的过程,对文学作品思想性的正确认识也不例外。

让我们回归文字和文学的本体,米勒是否真如有些评论家所说的那般“污秽”呢?毫无疑问,米勒的笔下通篇充斥着各种肮脏下作的意象和场景,就算是被称为“恶魔诗人”的波德莱尔也是不曾这样大胆过的。其价值就像乔治·奥威尔所说的那样:“这在小说写作中是绝无仅有的,但在实际生活中却是屡见不鲜的。”[2]米勒只是照实描写了生活本身,写别人所不敢写,生活本来就是这样,而不是米勒将其诬陷成了这样。指责米勒污秽就是指责生活本身的污秽,就是指责人类自身的污秽,是可笑的。米勒的朋友、心理学家弗朗克尔认为:“它的净在于它在脏面前绝不退缩,它不怕被污染,它接受脏作为生活的一部分,为生活事实,就像接受生活中其它令人愉快或恶心的事物一样。”[2]就算是具体到米勒的性描写,也不能只是简单地从字面意思妄自判断他的内在深意,《性政治》的作者,女权学者凯特·米莉特认为米勒以无比真诚的态度道出了男权意识深处对女性的工具态度,“他笔下毒汁四溅的性别歧视,为我们从社会的心理的角度对它作出解释,无疑做出了不能忽视的、诚挚的贡献。”[2]这种肯定的评价基于对米勒作品深刻思想性的正确领会。

《北回归线》的中译者袁洪庚教授在小说的译后记中通过与我国古代奇书《金瓶梅》遭遇的对比,为小说作出了公正的判决:“几百年前,业余文学评论家‘东吴弄珠客’论及‘秽书’《金瓶梅》时以接受美学的视角分析读者的不同感受,并据此断定读者的道德水准:‘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译者以为如今亦可以戏仿‘东吴弄珠客’的笔法论《北回归线》:读《北回归线》而洞察人类之无助、人生之悲怆者,智者也;不细察个中原委,惺惺作态,混淆艺术与人生,无思考能力、批判能力者,庸人也。”[3]271这个判定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亨利·米勒被称为“污言秽语之王”。对于读者来讲,他是恶魔,因为他直白地写出了人们的内心,不管它是多么肮脏龌龊,都被米勒一语道破。对于小说家和文学史家来讲,他也是恶魔,他的题材和叙事手法都跳出了常规,甚至逾越了文明、道德、宗教和审美规范,他恶魔式的文学声音直指人心,拷问人性的底限,在异化的现代世界中有醍醐灌顶的功效。

[1] 施咸荣.美国最有争议的作家——《北回归线》的作者亨利·米勒[J].美国研究参考资料,1991(1).

[2] 台进强.论《北回归线》和亨利·米勒的污秽[D].广州:暨南大学,2000:3.

[3] 亨利·米勒.北回归线[M].袁洪庚,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4] 冯唐.难得的是当一辈子流氓[J].博鳌观察,2013(7):126-127.

[5] 袁洪庚.痴人说梦——试论亨利·米勒及其代表作《北回归线》[J].外国文学研究,1993(2):18-24.

〔责任编辑:朱莉莉〕

I106.4

A

1003-6873(2015)03-0098-03

2015-04-30

刘末(1990-- ),女,山西长治人,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外国文学研究。

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5.03.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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