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洪宝，王栋亮（.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社科部 ，河北　承德　067000；.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北京　00048）

论犬儒主义自由思想及其践履：矛盾的自由人

代洪宝1，王栋亮2
（1.河北民族师范学院社科部 ，河北承德067000；2.首都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北京100048）

古希腊早期犬儒学派是人类最早对自由问题进行研究、思考的哲学派别之一，自由是他们哲学思想的核心。犬儒学派对自由问题的理解、探寻极具开创性，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结合犬儒学派产生的时代背景，可以在客观、中肯的追溯中，还原富有生命张力的犬儒形象，即看似矛盾而实质是自由的人的具象。

犬儒学派；自由；思想

苏格拉底死后，他的弟子自称继承了他的思想衣钵，并形成了自己的思想派别，其中包括麦加拉派、犬儒学派、昔兰尼派等，后人称他们为“小苏格拉底派”。这些派别的共同特点是把苏格拉底的“善”的定义固定下来，通过辩论或行为维护他们所称的善。在这些派别中，犬儒学派的思想影响最为显著。犬儒学派的称谓源自于苏格拉底的学生安提斯泰尼，他在创建犬儒学派时，选址于城邦中专门供非雅典人使用的居诺萨格（kunosarges）体育馆。因为Kuno是希腊语“狗”的意思，于是，人们直呼这一学派为犬儒学派，亦称昔尼克派。

其实，“犬儒”的称号并非是后世有些人认为的那样是龌龊生活的代名词。早期犬儒学派以“犬儒”来意指独特的生活方式，他们的生活信条是摆脱世俗的利益而追求拥有自由内核的善。在他们看来，真正的幸福并不是建立在稍纵即逝的外部环境的优势，而是人的内在的精神自由。人只要是做到了真正的心灵自由，就可以获得幸福，而且一旦拥有它，就绝对不会失去。结合早期犬儒学派产生的时代背景，从其思想的内部出发，以其在客观的探究中，还原具体而富有生命张力的犬儒形象，即看似矛盾实质却是自由的人的具象。

一、犬儒学派产生的背景

公元前6世纪，希腊社会开始从氏族的农业经济向以工商业为主的城邦经济过渡。公元前492年到公元前449年，希腊进入繁荣发展时期。与此同时，希腊城邦社会的阶级矛盾和社会斗争却日益尖锐。人们常说，战争是最严厉的老师，对于这一点，希腊的感触是最为深刻的。希腊经历了斯巴达的奴隶希洛人的两次起义，这次战争持续了十多年。另一次是为了争夺霸权，雅典和斯巴达进行了长达三十多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较之以往的战争，伯罗奔尼撒战争更为残酷。

正像亲身经历战争的史学家修昔底德所说的那样，战争带来了空前的痛苦，大量的城市城邦遭受迫害，战争产生了大量的流亡者，大量的生命在战争中消失，饥饿、瘟疫、灾难一起降临在雅典。战争结束后，由于长期征战所带来的消磨再加之雅典自身的战败，这位昔日的荣耀者也渐渐黯淡了曾经的辉煌，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城邦的颓废和没落。大量的城邦居民迁居到斯巴达，民主制被斯巴达的寡头制所取代，道德被奸诈所取代，于是生活的现状是“大多数的人宁愿称恶事为聪明，也不愿称呼头脑单纯为正直。”信仰被无信仰所取代，因为雅典城邦的人们认为，无论是信神亦或是不信神，都无助于现实生活的些许改变，个体的人始终要饱受个人的不幸，以及城邦没落的双重折磨，最后在痛苦中死去。

面对如此生存处境，哲学家们慢慢放弃了以往谈论人与自然的永恒话题，逐渐转向讨论人应该怎样安顿于现世的生活。于是，一切社会价值、信念、规范变得不再具有恒久的意义，反而成为反思的和批判的对象。现实的政治制度、俗世的生活方式经受着前所未有质疑和考量。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现实，才有了犬儒学派代表人物第欧根尼提着灯笼在熙熙攘攘的雅典大街上寻找心目中的人的典故。在意义消解的时代，早期的犬儒思想家们期望成为一盏明灯，成为一个诗人，为现实寻回一丝希望的曙光，为人找到自由的精神领地，尽管他们的寻求方式是极端的、偏激的。

早期犬儒学派的思想家们接续了苏格拉底的“善”的概念，并借助于这一概念提出了自己的思想主张，标榜自己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例如，犬儒学派的创始人安提斯泰尼认为概念只是名称，不能真正地表达出“善”，只有节制、金鱼的德行才是善的生活。而且，犬儒学派认为，财富、音乐、数学等文明成果是德行的障碍，所以，他们主张全面抛弃文明的生活。例如，第欧根尼睡在一个木桶里，以此刻意显示自己反文明的生活方式。总体而言，身处变动之中的犬儒思想家们，是不断寻求自由的矛盾的人。这种矛盾体现在他们以自己的言行表征着他们自身的思想张力：一方面对现实生活中的各种规则、秩序提出挑战和质疑，以此种方式昭示人们不要绝望、沉沦。另一方面，他们厌弃政治却又要勾勒理想的社会图景；强调珍爱生命却又主张必要时应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们既追求美德却又举止粗鲁。

二、早期犬儒学派的自由观

对于早期犬儒思想，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概括指出：“他们拒绝一切的习俗——无论是宗教的、风尚的、服装的、居室的、饮食的、或者礼貌的”、“他们对一切外在的，特殊目的、需要和享乐漠然无动于衷”。［1］143他们认为“没有物质财产是多么地轻松，饮食简朴可以是多么地幸福，怎样在冬天不必穿昂贵的衣服就可以保持温暖，对自己的家乡依依不舍或者悲悼自己的孩子或朋友的死亡又是何等之愚蠢”，［1］296同时，“他们认为有最高价值的，乃是需要的简单化。”［1］147具体落实到个人来说，早期犬儒学派的思想主张有两点：以锻炼身体来培养德性、以自由意志锻炼人的德性。

自由是一个古老而神圣的思想概念，在哲学家们看来，自由是有尊严而幸福的生活的重要前提。英文中，自由和解放在词义上具有相同性，从自由的内涵来看，自由可分为意志自由、行动自由、道德自由三个维度。早期犬儒学派较早地从意志自由和道德自由方面对此进行探讨。探讨中，他们将自由与善联系起来，认为个人的自由和独立就是善的全部内容，自由和独立是人的神圣禀赋。犬儒学派强调自由是个人独立自主的显现，也就是摆脱外在功名利禄的诱惑和驱使，摆脱各种社会条件限制的生命状态。无论是犬儒学派的奠基人安提斯泰尼还是犬儒学派的代表人物第欧根尼，他们都是以此为思考的起点，强调以自由为要义的德性生活是人理所当然的生命追求。

安提斯泰尼发挥了苏格拉底重视德行的思想，认为美德是唯一必须追求的目标，只有经过肉体的刻苦磨炼才能得到，这是唯一可能的幸福。同时，“他把苏格拉底所说的人生最高的目的——“善”解释为顺应自然，将个人欲望抑制到最低限度，摒绝一切感性的快乐和享受。［2］44为此，他提出“返回自然”的思想口号，对于返回的路径，他的主张是“不要政府、不要私有财产，不要婚姻，不要确定的宗教。”总之，安提斯泰尼认为返回自然，获得自由的现实路径就是摆脱文明社会的各种约束，他的这一伦理学原则后来为这个学派的人所发挥和践行。

犬儒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第欧根尼深受其师安提斯泰尼的影响，沿循了他的伦理学思想。第欧根尼认为，除了自然的需要必须满足外，其他任何的东西，包括社会生活和文化生活，都是不自然的、无足轻重的。他强调禁欲主义的自我满足，鼓励放弃舒适环境，这样才能逼近人的自然德行。第欧根尼对“德行”具有一种强烈的感情，他认为和德行比较起来，俗世的财富是无足计较的。他追求德行，并追求从欲望之下解放出来的自由，他说：“只要你对于幸运所赐的财物无动于衷，便可以从恐惧之下解放出来。［2］4那么，人如何获得这样一种自由？他的答案是以磨练身体来锤炼意志，具体来说就是以苦行主义迎接自然的挑战，以苦行锤炼身体的忍受力。

犬儒学派的成员们的这种苦行的生活体现独特的衣着和特殊的生活方式上，他们刻意的寻求恶劣的环境，借此培养思想抵御现实各种诱惑的能力。所以，他们“白天常常在体育场、大街上、市场里与人交谈或辩论，但是应该注意的是，他们并不像早期的印度的躶体智者一样隐居在野外深林，也不像早期的基督教的隐修者那样远居沙漠，他们选择了城市的生活，而且是出现在城市的繁华地段，他们之所以特别选择热闹的街市，目的就在于向世人展示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以新生活的形象催促世人反省当下的政治生活。”［3］85

犬儒们的特立独行是一种态度形式的表达，他们真正的用意是不断地对现有的制度发起挑战，进行持续的批判和质疑，以期寻获合理的社会状态。他们把同一、一致、强制专横的教条当做粉碎的对象，这具体的表现在他们一方面用自由的意志抵抗权威，另一方面用自由意志锤炼人的德性。因为自由独立的思想是他们善的全部内容，对此他们以一种极端、粗鲁的方式进行相应的表达，例如第欧根尼如狗一般的摇尾乞怜、用他的脏脚踩脏柏拉图的地毯，例如安提斯泰尼用棍棒抽打第欧根尼，以表示自己对他曾经行为的厌恶。

早期犬儒思想家们对自由的理解含有死亡的维度的因素。他们以一种看似极端矛盾的方式体现了自身对死亡的自由理解，即：他们一方面提倡热爱生命，另一方面又默认自杀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对此，第欧根尼明确地表示当思想不再自由、独立，当肉体不再能维持日常基本生活的时候，自杀的方式是捍卫思想独立的最佳表达方式。在某种意义上说，早期希腊的犬儒们对待死亡的态度与伊壁鸠鲁学派和斯葛多学派的死亡观有相似之处，但是犬儒学派对待死亡的态度从大体上说来，应该还是属于苏格拉底意义上的，表现在对生的承担以及对死亡的练习的统一之中。这是一种肉体和灵魂二分的状态，正如苏格拉底本人所认为的肉体是对灵魂的污染，而死亡是对灵魂的一种释放。生死紧张关系的缓和，是通过承认生命意义所牵涉的思想，亦或说出了是用灵魂的优先性来得以化解的。犬儒思想家们认为，生命的全部意义在于思想的独立自由，同时，独立自由的思想又是道德的全部内容。一个人的终极价值就是要体现出这一点，如果一个人丧失了独立思想的独立性，那么，他们就不在具有追求道德的能力。没有追求道德能力的人不想苟活于世，结束生命的行为就成了捍卫思想独立自由的完美解决方式，这样的死亡则是灵魂的释放。

犬儒思想家们以这种自杀行为来表征人的自由，可能是受到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整个社会都处于动荡的转型，大众所面对的是极度恶劣的生存境地，犬儒学派认为对抗绝望、压抑、堕落的有效方式只能是极端的自杀。“后现代主义的大祭师”鲍德里亚所指出生死二元对立作为一种至为深刻、也至为冥顽不化的对立，是支撑和奠定整个现代话语权的二元对立逻辑的原型所在，故破解一切二元对立的关键在于破解这种生死二元对立。不论如何，在这种生死的二元对立中，在生命的潮起潮落的张力中，犬儒们感受着绝望与希望的交错，在生命的瞬息变化中，表达着人的自由思想及于此相关的政治现实。

总体而言，犬儒学派的自由思想表现在对外在物质条件、强制性力量说“不”。在犬儒学派看来，对外在力量的侵入和外在条件限制顺从而失去说“不”可能性的人不是自由的人。他们强调，自由的真谛是“免于”和“摆脱”，这种“免于”和“摆脱”不是向自身之外的侵入和扩充，不是对他人自由的剥夺。他们的努力是要摆脱政治威权对生命的压迫，从而留出一己的私人空间，使个体的生命边界得以保护，是自己的生命意义不被消解。这种意义上的自由使个体保留免于强制不受阻碍的自我选择权，即保留个体认为是善的方式的选择权，从而为生命保留选择的多种可能性。

三、早期犬儒学派的政治观

犬儒学派的自由思想是以个人与社会冲突为背景形成。在对个体自由思考的同时，必然要伴随着对整个社会政治的现实作出思考。当时希腊社会的政治危机是社会制度不能有效地协调好社会成员的个体行为，社会制度不能为人的生存发展提供保障。相反，社会政治制度成为个体生命的羁绊与束缚，于是，个体生命的自我意识渐渐凸显，自由成为人们不懈的追求。正是基于这种对实然社会状态的极端拒绝和对理想生活的执着追求，早期犬儒学派主张拒绝世俗世界、重新评估一切、追逐美好，这表明了犬儒们对待现实生活复杂而清晰的态度。他们表现出对政治的极端厌恶，以至于他们宁愿象狗一样的脱离城邦生活，也不愿意接受现行体制下衍生出的一切生活方式和价值判断。

犬儒们对于那些自愿被现行制度同化并进行依附的人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这一点在第欧根尼和阿里斯底波的精彩对话中得以表现，例如，第欧根尼对阿里斯底波说：“如果你知道洗菜，就不用尾随国王了。”以及阿里斯底波对第欧根尼的反击：“如果你知道与人们来往就不用洗菜了。”从两者的对话中可以明显的看出犬儒对当时为政者及其他们随从者的不屑，以及政治和思想在这一时期极度紧张的关系。

安提斯泰尼主张不要政府、不要私有财产、不要婚姻、不要确定的宗教。同时，他又主张节制欲望，但不是禁欲。［3］294对待政治，第欧根尼表现的更为彻底，他蔑视一切政治文明，反对一切人对世俗的容让，揭露政权的腐朽衰落。［4］20政治对于安提斯泰尼而言，只不过是空洞的现实。到了克拉底这里，他对政治的态度变得温和些，他极力地缓和犬儒生活方式和世俗政治的冲突。他坚持了第欧根尼对待世俗和制度的鄙视态度，同时，他表示在必要的时候，他本人也愿意与统治者进行周旋。

即便对现实有诸多的不满，但犬儒思想家们未曾放弃希望，而是积极憧憬未来社会。例如，第欧根尼在他的《共和国》一书中详细勾勒了理想的社会图景，他的学生克拉底以诗意的方式这样描绘：酒墨色的雾海中有一座名叫Pera的城，它风光秀丽，出产丰富，没有贫穷，但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财务，没有一个愚人、寄生虫、贪吃者和性欲的奴隶。这里出产香草、大蒜、无花果和面包。人们不会为此相互拼杀，也不会为金钱或荣誉而大动干戈。尽管犬儒们的这一理想性构架被柏拉图戏谑为“猪的国家”，但他们对未来的思考，体现出十足的思想魅力。

综上所述，尽管犬儒学派在后世演变成为愤世嫉俗、玩世不恭等生活方式的代名词，但回望古希腊哲学史，可见早期犬儒思想家们处于变动的社会政治秩序，以极大的思想热情探寻生命的自由和意义。尽管，黑格尔对犬儒学派的自由思想做出深刻的批判，指出“真正的自由并不在于这种逃避享乐，逃避有关他人和其他生活的事务，相反地，自由地，自由乃在于意识在投身于全部现实之中能够超出现实，不为现实所制。”［1］144但是，早期犬儒学派对人的自由的寻求在今天仍然是重要的思想主题；他们在生死、个人与社会的张力思考人的自由在今天仍然有着发人深思的启示意义。

［1］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M］.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2］郝士钊.西方先哲思想全书［M］.北京:城市出版社，2011.

［3］杨巨平.古希腊罗马犬儒现象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4］第欧根尼·拉尔修.名哲言行录［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梁景时）

Free Thought Cynicism and Its Practice:Contradictory Free People

DAI Hong-bao1，WANG Dong-liang2
（1.Department of Social Sciences，Hebe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Chengde，Hebei 067000，China；2.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48，China）

The Ancient Greek early Cynics is one of the earliest philosophic factions to study the freedom.Freedom is the core of their philosophic thought.Cynicism's understanding of freedom is groundbreaking，which has a profound and lasting influence on the later ages.Combining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of the Cynicism's emergence，we can restore the image of Cynic filled with life tension.Cynic image seems contradictory，but in the essence he is freedom.

Cynics；free；thought

B502

A

1008—7974（2015）01—0084—04

2014-10-27

2014年度河北省社科基金项目“老子平等观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构建研究”。（HB14MK014）

代洪宝，吉林舒兰人，哲学硕士，讲师；王栋亮，首都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在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