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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践与重建——论艾丽丝·门罗小说的心理现实主义特色

2015-01-31罗美娇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逃离艾丽丝门罗

实践与重建——论艾丽丝·门罗小说的心理现实主义特色

罗美娇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摘要:加拿大作家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因其出色的短篇小说创作而蜚声国际,她的作品关注现实生活,洞察人物心理,这是门罗对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的继承与发展。选取门罗的短篇小说集《逃离》,通过对作品心理结构与情节结构的并行发展、传统现实主义的继承,以及多种后现代叙事技巧的运用三个方面的解析,来揭示门罗对心理现实主义理论的实践与重建。

关键词:艾丽丝·门罗;心理现实主义;《逃离》

当代短篇小说家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于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瑞典学院将这一荣誉授予这位第13位获奖的女性作家时,称“门罗以精致的讲故事方式著称,清晰与心理现实主义是其写作特色”。艾丽丝·门罗善于挖掘生活的隐秘,并以此拷问灵魂的真实和生命的价值。平民化的主题使其小说具有鲜明的写实主义风格,美国犹太作家辛西娅·奥齐克甚至形象地称其为“当代契诃夫”。不仅如此,门罗还极善于捕捉人物的微妙心理和意识流动,甚至人物的意识和心理已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因素。门罗这种“现实”与“理想”并重的创作手法,鲜明地体现出心理现实主义小说流派的特色。

一、对现实主义手法的继承

门罗心理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体现在对写实主义创作手法的继承。关于写实主义创作,门罗的态度是冷峻客观的,“她始终描写着那些她所熟知的和想象的现实生活”。门罗的小说没有宏大的主题,她始终坚持反映普通人生活的点点滴滴,迄今为止的13部小说均是围绕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一个小镇而展开描写,因此也有评论者将其与福克纳的约克郡虚构乡土相提并论。我们且不谈门罗小说是否具有“加拿大性”,但地域性的叙事风格足以证明她对现实生活的重视与关注。她于晚年时期创作的短篇小说集《逃离》共收入《逃离》《机缘》《匆匆》《沉寂》《激情》《侵犯》《拨弄》《法力》8篇短篇小说。前5篇主题是“逃离”,后3篇则探讨了关于命运、亲情、现代科技的利弊等问题。我们注意到无论是卡拉对丈夫的逃离,还是朱丽叶女儿从家中的出走,以及格雷斯与未婚夫哥哥的短暂出逃,他们逃离的都是生活本身,而最终回归的是无法摆脱生活烙印的自我。《逃离》这部短篇小说继续探讨性与爱、生命与衰老、友谊与爱情等现代人必须面对的种种问题。门罗的叙事视野虽然相对局限,但表现的生命激情却从未因此而搁浅,她对现代人生活的焦虑,虚无的存在感,以及面对生老病死的无奈与挣扎进行了深刻挖掘,选择了最贴近生活的片段、最平凡无奇的人生来刻画。可以说,门罗用自己的创作证明了被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挤压的现实主义并未消亡。

门罗刻画的不仅是客观的现实主义,同时也是人物意识和情感的现实主义,也即“心理现实主义”,这种心理的现实与客观的现实是相互对应也是相互促进的。首先,这种不断变化的心理是对象化的心理。在小说集《逃离》中,门罗运用各种心理描写的手法对人物时刻变化的心理进行了精细的刻画,这种因人物非理性的意识流动衍生而来的心理活动并非突如其来,毫无根据,相反,人物的内心活动都与客观现实息息相关。卡拉的出逃源于丈夫的冷漠和生存的艰难,她对父母的背离起因于对他们生活方式的排斥,她坚持寻找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而格雷斯在同未婚夫的哥哥逃离之后,也仍然回归现实,最终接受了未婚夫父亲的1000元开始新的生活。门罗刻画人物心理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看到现实生活的真实面孔以及生活对人们内心的研磨和改变。其次,小说中的客观现实是心理化的客观现实。在小说集《逃离》中,对于客观环境的直接描写已经退居幕后,带领我们进入现实世界的正是人物的心理活动。例如在小说《逃离》中,通过卡拉的回忆和内心独白,读者了解到她曾离开父母而奔向克拉克生活的过去,而这一事实也为卡拉远离丈夫的情节埋下伏笔。在类似于三部曲的另3篇小说《机缘》《匆匆》《沉寂》中,作者同样利用主人公的联想与回忆来叙述人物生活的发展变化,在心理的维度展开故事情节。再次,心理化的客观现实还体现在意象群体的塑造。在小说中,门罗对景物与环境的描写往往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表现的是人物内在感受体验的外部投影。《逃离》中的“雨天”“公羊”“秃鹫与枯树”,分别象征卡拉出逃前苦闷的生活状态、卡拉的非理性的情感载体以及出逃失败后难以挣脱的命运窠臼;而小说《侵犯》结尾时沾满劳莲全身无法摘掉的“蒺藜”,仿佛象征着难以摆脱的他者对她生活的侵犯。门罗为读者呈现的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她用自己的笔告知我们这些故事如何发生又会将我们带到何处。作品大量运用心理刻画的方式,既细腻地刻画了人物变化复杂的心理状况又避免流入虚无主义的深渊。她没有设计宏大的叙事场面,但却能够深入到生活的本质层面,在这一点上,可以说她的作品拓宽了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的表现力度。

二、心理结构与情节结构并行发展

艾丽丝·门罗在超过半个世纪的文学创作中,始终表现出对短篇小说的坚守。她选取的多是人物生命长河中短暂的几个瞬间,着力表现的“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发生的方式”。情节在其作品中并未消亡,然而作品已不再靠情节的曲折取胜。门罗的特色在于,她极善于捕捉小人物微妙的心灵瞬间和情感流动,使得小说的心理结构与情节结构相得益彰,这也是她小说心理现实主义特色的主要表征之一。为了印证这一观点,笔者主要选取其短篇集《逃离》中具有三部曲性质的《机缘》《匆匆》《沉寂》3篇小说进行分析。

《机缘》《匆匆》《沉寂》讲述了女主人公朱丽叶的一生。由于情节和主人公的连贯性,我们将这3篇小说的心理结构与情节结构放在一起讨论。首篇《机缘》叙述了女主人公朱丽叶与火车上一陌生男子埃里克偶遇后,选择投奔爱情重新生活的故事。《匆匆》则讲述朱丽叶带着与埃里克1岁的女儿回到家乡和父母相处的所见所感。尾篇《沉寂》将叙述时间拉到20年后,朱丽叶成年的女儿在某一天突然离家出走,最终只剩下朱丽叶在失去丈夫和女儿后孤独地活着。

为心理现实主义小说发展做出重要贡献的小说家和评论家亨利·詹姆斯在阐述心理现实主义创作理论时指出:“如果没有情节的规定性,性格是什么?如果没有性格的显现,情节是什么?如果没有性格,图画或小说是什么?我们还在那里寻找什么,或找到什么?”17在他看来,情节与人物性格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门罗坚持了这一创作原则。首先,朱丽叶一生的悲剧源于她的性格弱点以及她同家庭之间的不和谐关系。由于生活方式以及宗教信念的不同,朱丽叶始终与父母有一种疏离感,她无法理解父亲的精神出轨和母亲对宗教的渴望。而面对丈夫的身体出轨,朱丽叶12年仍无法释怀。这种潜在的持续伤痛一直延续到丈夫去世,但丈夫去世后的悲痛和孤独的生活更加令她难以承受,感到“仿佛有一袋水泥倒进了她的身体,并且很快就凝结了”158。关于女儿佩内洛普的出走,作者没有交代她是缘于一时冲动还是早有谋划,可以肯定的是女儿的不再归来足以证明她对朱丽叶的厌倦。朱丽叶脑海中对女儿的种种期许将女儿逼走。朱丽叶一生的悲剧是心理的悲剧,她对道德准则和生活信念的选择导致了自我的沉寂。作者极善于挖掘心理原因对人物命运的改变所起的关键作用。

小说三部曲的两个情节转折点分别是第一部的朱丽叶选择来到鲸鱼湾生活,以及第三部的女儿佩内洛普离开朱丽叶,而将两个情节转折点串联在一起的正是朱丽叶从青年到为人妻为人母,直至老去的成长心路历程。首部《机缘》中,以朱丽叶收到的来自鲸鱼湾的一封信而展开情节,接着文章采用倒叙的方式讲述了朱丽叶和来信人埃里克在火车上偶遇的经历,作者采用内心独白和客观叙述并用的方式交代了朱丽叶的性格和家庭。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位品学兼优但几乎没有社会经验和情感经验的拉丁语代课老师,她单纯真诚,又执着孤僻。这种性格中潜藏的执着和激情促使朱丽叶对新鲜的生命体验有巨大的好奇心,当她鼓足勇气来到鲸鱼湾却发现埃里克另有情人时,朱丽叶感到羞愧,最后她意识到:“说到底,埃里克还不是那么重要,他是个自己可以与之调情的人,在某一天的早晨,她会一走了之的。”[3]87-88在朱丽叶决定离开的早晨,埃里克突然表现出对她的爱恋与不舍,这一情节的突转反而激发了朱丽叶性格当中非理性的一面,最终她选择留下。在这段叙事中,心理结构与情节结构并行发展并相互促进。第二部《匆匆》的情节性隐居背后,全篇都在描写朱丽叶与父母的相处场景。门罗讲述了朱丽叶与父母的疏离,虽然通篇大部分以亲人之间相处的微妙心理为刻画重点,但同时文中也显露出朱丽叶不信任宗教也排斥母亲信教的价值理念。而用这一理念对女儿佩内洛普进行教育正是导致第三部《沉寂》中女儿出走的重要原因。《沉寂》的情节结构很简单:女儿出走,母亲独自生活。但是在最后一部我们可以看到因女儿出走,朱丽叶的内心经历了由担心生气到疑惑怨恨,再到谅解与释怀的过程。命运的转变,生活环境的更替给门罗小说中的人物带来的不仅有生活方式的变化,更多的是心理与观念的新挑战。3个短篇小说在为读者展现人物复杂情感和心路历程的前提下,并没有失去故事性,读者在情节的曲张中感悟到亲情友情爱情带来的温暖与伤痛。

三、后现代叙事技巧的运用

门罗的小说创作在继承写实主义小说传统的同时,也大量运用了后现代小说的叙述手法。这主要表现在情节的拼贴、散乱,以及具有戏剧效果的第三人称内视角的使用。多种叙述手法的运用,使门罗的小说在不失传统心理现实主义创作精髓的基础上又具有现代性,体现出她对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的继承与发展。

在小说集《逃离》中,情节的发展是与客观现实和心理现实相适应的。然而在叙述时,门罗打破了传统小说固定的叙述结构,将书信、日记、人物的潜意识话语与文本叙述拼贴在一起,这种文本的散乱化给读者的阅读视野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叙述手法与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紧密联系在一起,门罗常采用插入书信与日记的叙述方式,目的是让人物自己将内心的想法娓娓道来。在小说《法力》的常规叙述中,作者突然插入了南希、泰莎、奥利三人的来往信件,一方面构成故事发展的情节,另一方面展现了三人彼此间对友情爱情的珍惜与怀念。小说《逃离》中,读者通过贾米森太太写给卡拉的信,了解到贾米森太太内心的愧疚,心中对于弗洛拉的一段叙述,也体现出她在失去丈夫后寻找心灵寄托的痛苦。除此之外,门罗还常常将人物的潜意识话语加注黑体字,插入到文本叙事中。如《沉寂》中,朱丽叶在女儿离家出走很多年后,想到她可能会这样告诉自己的伴侣:“我的女儿没有对我说声再见就离开了,事实上她也许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出走……要不就是她再也受不了我了。那也是可能的。”169这段文字是朱丽叶潜意识的内心独白,从这情感倾诉中,我们看到失去女儿带给主人公的无法抹去的伤痛。作者利用排版方式的改变,强烈的视觉冲击使人物心灵画面更逼真生动。

詹姆斯十分强调对小说叙述视角的选择,他在《贵妇人的画像》序言中指出,在小说中比事件更重要的是,这些事件只存在于人物的意识当中,“离开了她的意识,它们便一无所有”294。詹姆斯的这一观点被评论者概括为“意识中心说”,这一理论对小说叙述视角的内转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门罗也坚持选取内视角来创作,其中她偏爱于选用第三人称。作者退居到作品身后,情节在主人公的内心活动和视野范围中展开。这种不带任何评判,直接展现人物所想所感的叙事手法使小说呈现出强烈的“戏剧性”。在小说《逃离》中,卡拉在逃离丈夫坐上去远方的班车上有一段挣扎的心理过程:卡拉先是想到贾米森太太对她的帮助以及出逃带给自己的尊严感和自信心;随后,窗外的阳光明媚令她突然记起曾经与丈夫生活的场景,然而她又明白过来再与丈夫、马儿以及疼爱的弗洛拉见面已是不可能;再后,卡拉回忆了一段曾经逃离父母、愉悦地投奔克拉克的往事。在这段叙述中我们了解到她曾经对父母的生活方式十分厌恶,对拥有克拉克的新生活无比憧憬。当大巴经过第一个小镇时,过去同克拉克在此度过的美好时光令她不自觉哭泣起来,此时她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将来,“那个逐渐逼近的未来世界的奇特之处与可怕之处,就在于,她并不能融入其间”34。逃离父母时,她依靠的是克拉克,如今,“她自顾自往前走自己的路时,又用什么来取代他的位置呢?”34卡拉终于情绪崩溃,在大巴停下时选择下车回到家的怀抱。在这段卡拉意识流动的描写中,读者随着卡拉的内心变化感受到她从逃离初的兴奋到恐慌再到崩溃的过程。但对于人物不可知的事实,作者在文中没有交代,比如我们同卡拉一样无从了解此时其丈夫的心情,因为作者并没有叙述。这种并非全知视角的叙述方式使读者能直观地看到叙述者的心理变化,同时也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

从微观上看,作为一种创作手法的心理现实主义,是由晚期批判现实主义思潮中孕育初生,在现代主义流派的灌溉下发展成熟,最终形成的一种兼两者之长的新的小说创作手法。早期的心理现实主义是作为一种对批判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弊端的弥补而被小说家和评论家所推崇,它拓宽了现实主义手法只注重外部现实环境而忽略人物内心变化的界限,实现了文学“向内转”的愿望,如托尔斯泰将心灵辩证法引入其现实主义长篇巨著《战争与和平》,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作品中运用多声部复调理论对人物心理的多层次探析等。直至现代主义思潮在文坛风起云涌,心理现实主义又作为一种对现代主义将文学表现内容局限于人物内心密室,而完全摒弃小说情节结构的扭转而引起人们重视,学术界于20世纪50年代掀起的“现实主义回归”热潮便是对这一创作手法的回归。后现代话语环境下的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秉承早期心理现实主义发展而来的写实主义创作原则,同时融入了创作结构的拼贴性与零散性、创作视角的多元化与复杂化等后现代主义创作手法。爱丽丝·门罗灵活运用这一创作手法,在作品中将心理结构与情节结构融为一体,使心理线索与情节线索交错发展。正如英国《新政治家》周刊对她的评价——门罗的分析与感觉的能力甚至达到了普鲁斯特的高度。另外,在作品中,她巧妙地处理心理对象化和现实心理化的关系,坚持“契诃夫式”的写实主义传统,对家庭亲情爱情等琐碎生活的描写也拓宽了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的表现主题。在叙述技巧方面,情节的拼贴与特殊叙述视角的选择践行了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新技法。门罗的创作对于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的发展起到了很好的实践和推动作用。

作为当代最优秀的短篇小说家之一,爱丽丝·门罗用自己独到的眼光以及精湛的手法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纷繁而深刻的文学世界,她对现实主义的继承,对心理刻画技法的巧妙运用,都表现出对心理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的继承与发展,这也使其作品在百花争艳的当代文坛显得别具一格。

参考文献:

[1]Zhou li.Alice Munro and Canadian literature: An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Robert Thacker[J].外国文学研究,2014(4):9-15

[2]亨利·詹姆斯.小说的艺术[M].朱雯,乔佖,朱乃长,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17.

[3]艾丽丝·门罗.逃离[M].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DOI:10.13450/j.cnki.jzknu.2015.04.011

中图分类号:I711.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1-9476(2015)04-0045-03

作者简介:罗美娇(1991-),女,新疆北屯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欧美文学。

收稿日期:2015-03-15;修回日期:2015-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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