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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光的手艺(散文)

2015-01-12郭俊文

草原 2014年10期
关键词:骡马画匠铁匠铺

郭俊文

“学会一门手艺,走到哪儿都有一碗饭吃。”这句话,时常挂在老一辈人的嘴边。可见,在老一辈人心目中,手艺是重要的,手艺人是被敬畏和看好的。

所谓手艺人,是指有一技之长的民间匠人。诸如铁匠、铜匠、金匠、银匠、锡匠、木匠、画匠、石匠、皮匠、鞋匠、剃头匠、泥瓦匠、油漆匠之类。他们用一双手创造了丰富多彩的生活。小至一根针、一片瓦,大到楼宇殿堂,无不闪耀着他们的智慧和精湛技艺的光芒。

过去,手艺人的手艺,大都是子承父业,或拜师为徒,代代传承下来的。

我曾居住过的那条巷子,有许多靠手艺为生的匠人,他们凭借一技之长,或坐堂摆摊,或走家串户,用劳动换取报酬。虽说日子过得不那么富有,但还算滋润,说得过去。离我家不远处,有一个出名的老画匠(我们那个地方把粉刷家的手艺人也叫画匠),人们都叫他“九娃爷爷”。九娃是他孙子的乳名,他是旗人的后裔,不知何故携孙弃京流落于此,他从未向人提起。人们都说,九娃爷爷给人刷家,家里的东西不用搬腾,也不用苫盖。刷得又快又好。

当年,我见到过九娃爷爷。快奔六十的他,身材瘦小,身板挺直,不爱言语,平时总爱穿一身湛蓝色的中山装和老北京手工制作的黑色圆口布鞋,看上去干净、利索。九娃那时十七八岁的样子,没有职业,养着一群鸽子,成天在大杂院或街巷里玩耍。

有一年,我家请九娃爷爷刷家。他让我们按他的要求提前买好干土(一种刷家的颜料,像石灰一样的块状物)。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我们家。他先是用水把块状的干土泡开,再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蓝布包袱,轻轻地从里面拿出两把用龙须草捆扎的一头粗一头细的长刷子,将粗的那头浸入清水里,之后换上旧衣服(也是中山装和黑色圆口布鞋),用绳子将两个袖口扎紧,把自带的木凳支在炕沿边上,然后他蹲在地上一边用木棍搅拌,一边往盆里兑水。

我问他:“人家用大白刷出的家就是白,你咋不用?”他说:“你小孩家懂个甚?大白粘人。”“那你兑点胶”,我又说。他有点不耐烦:“那下次再刷能粘吗?干土清爽,刷在墙上厚实,不褪色、不掉皮,我刷了快一辈子啦!”

准备工作就绪后,刷房开始了。大多数画匠是先刷屋顶后刷墙,可九娃爷爷偏是先刷墙后刷顶。我想,这也许就是他的功底或绝活。只见他爬上爬下,一手端着盛满粉浆的碗,一手挥动着刷子,“唰——唰——”准确地说,宛若画家泼墨般的潇洒、流畅。第一遍横着刷,第二遍竖着刷,每一个动作都挥洒自如。在我看来,这简直是在创作一幅作品。不到四个时辰,两间屋就刷好了。让人称绝的是:他除了一个袖口有点湿外,竟然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白点。再看刷过的墙和顶,匀实清爽,白里透青,确实是名不虚传呀!我心里暗自嘀咕:这绝活太牛了!

“叮——当、当,叮——当、当……”时而火花四溅,时而烟气蒸腾,间隙还有风箱“呼哧、呼哧”沉闷的响声。这是街面上的一家铁匠铺。在当时还没有音箱和流行歌的年代,那悦耳的金属撞击声,还有从水里升腾出来的清脆的淬火声,就是街面上最动感的音乐。

铺面前,一侧立着两根木桩,供拴骡马之用;另一侧立着一架像单杠似的铁架,是给骡马打铁掌用的。因为对着街市,整天车水马龙,很是热闹。有打农具的,有打炊具的,有给骡马打铁掌(蹄铁)的,还有凑热闹的。

我最初到铁匠铺是为了看给骡马打铁掌的场景。牵骡和马的人把骡和马拴好后,盘腿坐在一旁,抽出烟袋,边吸边与铁匠闲聊,有的干脆交给铁匠逛街去了。铁匠挽起马或骡的腿,先用刀子削平蹄底的老皮,继而用肩膀顶紧骡或马的后腰部,同时抱牢向上弯曲的腿,从嘴里拿出带着唾液的铁钉,对着合紧的铁掌孔眼一一钉进去。

随着“好嘞!”一声短促的话语,马掌就钉完了。骡马无怨无怒,铁匠不喜不悲,就这样,那双灵巧的手娴熟而生动,满足了我幼时好奇的眼球。

夏日的午后,太阳暖暖的,铁匠铺东西两壁墙上挂着各式各样打好的器具,在阳光的反衬下,层次分明,错落有致。打铁人赤裸着臂膀,脖子上搭一条湿毛巾,胸前挂一件帆布围裙,或坐、或蹲、或立,神态自若,动作老练。中年汉子两腿叉开,上身向前微倾,双手抡锤;他的父亲坐在一个木墩上,一手拿着铁钳,一手挥舞着小锤:“叮——当、当,叮——当、当”,一会儿的工夫,一块坚硬的铁就变成了一件完美的作品。趁伙计添炭调火、再备料的间隙,父亲点上一锅烟,长长地吸上几口,别有一番自豪与满足感。

打铁是体力活,全靠臂膀和手腕的功夫,尤其是两个人或三个人打一块铁,力量有别,起落有度,节奏不同,关键是配合;打铁更是技术活,不同的器具,须不同的火候。什么程度淬火,淬火几次,以及如何掌握弹性和硬度,都有讲究,全凭经验。

我斜坐在铁匠铺前的石条上,看着打铁人被炉火熏烤的凝重而沧桑的脸膛和汗流浃背的面庞,听着“呼哧——呼哧”的风箱声、“叮当、叮当”的金属碰撞声和铁淬火时发出的“吱吱”声,总有一种激动自心底升起,说不清是崇拜,还是敬畏。那感觉很神奇,不可思议。一块坚硬的铁,在他们父子的手里竟然能变成一枚钉子、一只锄头、一把镰刀、一柄犁铧、一条链子……只要铁能打制的东西,他们都能敲打出来。街坊们说,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打铁的,而且是从皇宫里走出来的正经铁匠。

现如今,那家铁匠铺早已被钢铁与混凝土构筑的商厦替换了,刷家的老画匠“九娃爷爷”也已作古,他的孙子也没有再继承这门手艺。

前年回家探亲,与几个老同学闲聊。一个曾经是木匠的同学说,手艺人大都改行了,有些手艺已经失传了,就连他家附近的酿造厂,改制后做醋和酱油都是勾兑啦!

是呀,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手艺人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像铁匠、皮匠、毡匠等手艺人已经很少见到了。我想,淡出也好,绝迹也罢,我们必须承认,今天的许多先进技术也是昨日手艺的延续和创新。如今,我们仍可自豪地说,在某些行业和领域,现代化产品未必比传统手工制作的产品好,何况传统手艺人及其产品蕴含的文化积淀的闪光,是任何现代化工艺所不具有的。

〔责任编辑   张世超〕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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