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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白故居的寂寞

2015-01-12王晓平

草原 2014年10期
关键词:瞿秋白故居纪念馆

王晓平

第一次拜访瞿秋白故居在上世纪90年代初,那是因赴沪开会途经常州作短暂停留慕名而去的。光阴荏苒,往事几近忘却,模糊的记忆中只留下一处黑旧的江南祠堂。今年有幸在这座江南名城工作和生活了近半年时间,心中惦念着秋白故居,于是不顾酷暑当头、溽热难耐,相邀两位同事再次前往。与初次拜谒所不同的是,故居旁边又新建起了瞿秋白纪念馆,面积也比原来扩大了一倍多。然而,如今的故居和纪念馆却早已被周围的高楼大厦所包围,面对五光十色、人潮涌动的繁华商业街区,这座低矮、老旧的建筑显得有些落寞,并且很容易被人忽略。不过,繁华喧嚣与保守严肃共存,闹市之中仅有一点文化遗存能够保留下来,今天看来也委实难能可贵。相比那些风雨飘摇中的名人故居,瞿秋白故居可谓是幸运的。

瞿秋白故居及纪念馆坐落于常州市中心的延陵西路。故居是一幢典型的江南祠堂,黑漆漆的大门、廊柱、窗棂,昭示出建筑年代的久远,室内的家具、用品等陈设异常俭朴,分不清哪些是原物,哪些是仿制品。故居显得有些凄清冷落,她与一墙之隔的喧嚣商业街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可谓现代都市中一块闹中取静之地。环顾四周,我惊异地发现,偌大一处馆舍中参观者竟只有我们同行的三人,顿时一种莫名的滋味浮上心头,由此不禁联想到近年来红色旅游所遭遇的种种尴尬。记得有一年,我慕名来到上海鲁迅公园(原为虹口公园)拜谒鲁迅墓,不料却目睹了苦涩酸楚的一幕:在鲁迅先生身着长衫的坐像前,一大群红男绿女们正忘情地大跳迪斯科,近乎疯狂的节奏回荡在静谧肃穆的墓地,令人不寒而栗。我的心里一阵刺痛,一阵茫然,失望之情油然而生。还有一次,我利用在上海开会之机好不容易打听到鲁迅先生晚年居住的大陆新村9号,除了吃“闭门羹”的遗憾之外,没想到紧挨着故居的竟是一家宠物医院,倘若先生有知,不知作何感想?绍兴鲁迅故居十字街头,身着长衫、面容冷峻的鲁迅先生雕像背后,竟是国际影城、量贩式KTV和电子游戏厅,商业开发的冲动令名人故居的生存空间变得越来越窘迫。透过这些林林总总的偶然事件,我们不难发现,在当今这个容易浮躁的社会里,名人的价值时常被“虚无”和“短视”的浪潮所淹没,由此带来的红色之地“门庭冷落”也就不足为怪了。

也许是我们虔诚的朝圣感动了秋白故居的管理人员,一位长者热情地陪着我们观看并不时地作些讲解,之后又带着我们娴熟地穿过故居,径直来到纪念馆门口。瞿秋白纪念馆由邓小平同志题写馆名,它是一幢江南风格的现代建筑,粉墙黛瓦,斗拱檐壁,颇显古朴凝重。看得出来,纪念馆在建筑风格上与故居保持着惊人的一致,可谓十分般配。馆中用大量珍贵的历史照片展现了瞿秋白同志短暂而坎坷的一生,同时也陈列出学术界多年来关于瞿秋白同志的研究成果。纪念馆最引人注目的要数正中央矗立的那尊青铜塑像,高大挺拔,须仰视才可。瞿秋白西装革履,相貌斯文,英俊潇洒,神采飞扬,驻足凝视这尊形神兼备的雕像,脑海中即刻浮现出那副报刊书籍、荧屏之中熟稔的英容,那是一副多么秀气但又有几分苍白的面容啊!很难想象,他能以柔弱的书生之躯演出了一场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英雄戏,令人惋惜喟叹之余又不免陷入到深思和感慨之中。

走出纪念馆大门,只见一面高大的墨玉石墙矗立于院落一侧,其上镌刻着当代著名散文家梁衡先生的经典之作《觅渡,觅渡,渡何处?》,这是迄今为止我所见到的关于瞿秋白一生是非功过最权威、最精辟的解读。作者的创作灵感来自于秋白故居祠堂前的那条“觅渡河”。觅渡,觅渡,渡在何处?由于巧妙地找到了“觅渡”这个切入口,使得整篇文章释放出深邃悦目的思辨火花和纵横捭阖的哲理色彩,我不由得为作者的高明见地而击掌叫绝。作者写道:“瞿秋白是以革命家自诩的,但从这个渡口出发并没有让他走出一条路。”“他一生都在觅渡,可是到最后也没有傍到一个好的码头,这实在是一个悲剧。”作者认为,“瞿秋白实在是一个谜,他太博大深邃,让你看不清楚摸不透”。“他短短的一生就像一幅永远读不完的名画。”的确,在瞿秋白身上汇聚了太多太多的人生之谜。身为一介书生、一位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一个天生就不是舞枪弄刀的人,却在“八七会议”上临危受命,挑起了统帅全党进行军事斗争的重担,成为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人物之一;凭他熠熠闪光的非凡才学,本可以成为令后人景仰的一代作家、翻译家、金石家、书法家抑或名医,可他却偏偏不肯到书斋里实现自己的文化价值,而是毅然浩然地以自己的珠玉之身飞蛾扑火般地自燃了;他虽身体柔弱却在敌人面前铁骨铮铮,丝毫不为威逼利诱所动,最后在福建长汀慷慨就义,年仅36岁。许多文字描述过瞿秋白临刑时的悲壮场面,1935年6月18日,福建长汀罗汉岭下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瞿秋白从容镇定地走出中山公园,边走边与同行者谈话。他“信步至亭前,已见小菜四碟、美酒一瓮,彼独坐其上,自酌自饮,谈笑自若,神色无异”。“高唱国际歌,酒毕徐步刑场。”他指着一处草坪,微笑着说:“此地甚好。”然后盘膝而坐,令敌开枪,没有一点畏惧,尽显英雄本色,令人拍案出奇,为之动容。1964年,谢觉哉老人来到长汀,禁不住赋诗一首:“从容就义至于斯,烈士文人两得之。一曲高歌数杯酒,令人凭吊动遐思。”长汀有幸,这个被著名作家路易·艾黎誉为“中国两个最美丽小城”之一的山城接纳了一个伟大的灵魂。瞿秋白如此大义凛然的惊世壮举,理应将他雕刻在历史的英雄碑上,但历史的复杂却让他很长时间背负着“叛徒”的罪名。这一切,皆因他在就义前夕写下一篇《多余的话》,他在用解剖刀解剖自己的灵魂,全然不像某些人挖空心思地包装自己的历史,以达到从里到外彻底的鲜红。他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一个“多重色彩”的人,明知生命之火将熄却还要把自己的灵魂仔仔细细地剖析一遍,将自己从旧文人走向革命这一痛苦的改造历程如实地记录下来献给后人。他不但解剖了自己的灵魂,而且在《多余的话》中还嘱咐死后请解剖他的尸体。事实上,他在将要英名流芳之时却举起一把解剖刀,将行将定格的生命价值又推上了更高的一层。这是何等的无私、何等的凄美、何等的伟大!这完全是一个已达到自由阶层的典型知识分子的价值取向和人生追求。正是这样的多重角色,使得他的“觅渡”别具特色,既脱离不了那个时代的束缚,又超越了那个时代的界限。作为知识分子,它具有崇高的人格、独立的思想、自由的精神,在残酷的斗争、对立中,无论是以革命的名义,还是以反革命的暴力,都不能压制他的思考、怀疑、彷徨和追求,他的伟大、他的不朽,正在于此。

对瞿秋白先生,我怀着永久的好感。缅怀瞿秋白光辉而又短暂的一生,真正令人扼腕痛惜的是,他看似死在国民党反动派手里,实则是“左”倾路线带来了杀身之祸。在1931年召开的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瞿秋白受到共产国际代表米夫和王明等人的诬陷和打击,被解除中央领导职务,彻底打倒,永不重用。此后在长征中又借口他有病,不准许他北上,而当时比他年纪大、身体弱的徐特立、谢觉哉等人却跟随红军主力部队安然走到陕北,直至活到了建国,得以寿终正寝。说到底,他是被自己的人按住了脖子好让敌人的屠刀来砍。呜呼!古往今来,历史的长河中不知演绎出多少这样的慷慨悲歌。一幕亲者痛、仇者快的人间悲剧,就这样断送了一个职业革命家年轻的生命,这怎能不令后人唏嘘不已?秋白的人生之路是曲折而悲壮的,他的生命虽然短促,但却像一颗划破暗夜的闪亮流星,纵然粉身碎骨,却留下了至美的一瞬。由此不难悟出,生命的真正意义绝不在于寿命的长短,庸碌无为的人即使长命百岁,也只不过是人世间的匆匆过客,甚至仅仅是行尸走肉或一副躯壳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秋白是人民心中一座不朽的丰碑,尽管他的生命年轻的仅仅只有36个轮回,可是人们已经纪念了他70多个年头。也许正是他身上蕴藏着太多的谜,也许是他“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结局,才使人们以其生命十几倍的岁月去纪念他、品读他,从他身上挖掘共产党人的精神“富矿”。1950年12月毛泽东为《瞿秋白文集》题词:“在革命困难的年月里坚持了英雄的立场,宁愿向刽子手的屠刀走去,不愿屈服。他的这种为人民工作的精神,这种临难不屈的意志和他在文字中保存下来的思想,将永远活着,不会死去。”

一番瞻仰,几多凝重。跨出纪念馆的门槛,便是人流如潮、热闹非凡的浮华世界,庄严与浮华仅仅是一步之遥。庆幸的是,故居旁边就是秋白当年就读过的“觅渡桥小学”,不过,那条意味深长的“觅渡河”我却没能找到。世事沧桑,人情变换,但愿生活在幸福之中的人们能够记住这个在阴霾里苦苦挣扎的不屈灵魂,但愿秋白故居能够悉心保存、安然无恙,但愿秋白的在天之灵不再寂寞。

〔责任编辑   杨   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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