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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草木(五章)

2015-01-12晚乌

草原 2014年10期
关键词:患子松果小径

晚乌

韭兰

我在窗外花园的小径上发现它。六片粉色的花瓣肉肉的,六根黄蕊,一根雪白花柱像一条细小的舌头伸出来舔食夏之初的浓情蜜意。这小径,日间少有人影,浓荫遮地,两旁生着杂草和树木。一些树,我认识,刺槐、桂花、香樟,最高的要算那株枫香。当一朵花突然降临在夏日的绿色怀抱里,它有超然的诱惑力。如此耀眼,仿佛深夜里划燃的火柴头,照亮一条寂寞小径的幽深之处。它缀在一条长长的穗上,那穗无力承受一朵花的重量便低头匍匐在地面。这正是一朵花的可爱之处,它怕是怀疑自己高调了些,而试图躲入草丛。它实在显眼,任何人只要稍加留意,便会发现它,且会跟我一般欣喜。

一朵花如果开错地方,便有生命危险,这是我后来想到的。那时,我站起身,一边走一边想它能活多久。第二天它果然被人掐走。谁?是不是那两个放学后走过小径的娃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身后跟着各自的爷爷,老人聊他们自己的;两个孩子手牵着手,也有说有笑。

后来,在不远处,又开了一朵花。相同的色彩,相同的花蕊,花柱也是雪白的。不过,它开得隐蔽多了,紧挨着草丛,如不细看,任何人无法发现。我用相机拍一组照片,临走时用几片树叶盖住它。霸占一朵花,我为自己的狡黠感到开心。

它活了三天,第四天便蔫了。一根美丽的火柴燃烧完毕,这林间小道恢复了宁静。

睡莲

办公室外有两个池子,门卫朱师傅先在里面养鱼,后来又种睡莲。

池水有了鱼与莲,变得生动、活泼。莲种下去不久,夏天的风一吹,花跟着开了。睡莲与藕莲相比,精致了些,也弱了些。叶子荡漾在水上,小圆盘似的,不会长得很大,也不会窜出来;一支莲花的蓓蕾从水里探出头,稍稍高出水面,趁四下无人,“嘭”一声撑开自己的小白伞。花芯那抹黄色,明亮耀眼。水是一株莲润泽舒适的被褥,叶子与花,一直躺在上面,安静醒来,安静入睡。

确实,莲会睡去。它在下午三四点便有了倦意。层叠的白色花瓣拢起,尖尖的,躲在叶子里。它为什么要睡去,是惧怕黑暗还是厌倦了白日的喧嚣?有时,我下班晚了,只看到池子里的寂静安然。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鱼也悄悄藏起来,不见踪迹。

早晨八点,我走过池子。一朵朵莲花,睡眼迷离,青色的花衣裹着花瓣,那白花瓣在青色中闪出一丝丝亮光。仿佛一朵花,打开自己的门,只留一道小缝隙,窥探晨光。莲对时间有着超乎想象的敏锐,仿佛它们雅致的身体里放着一个小闹钟,或者时光的沙漏,因此它能辨别时间在日常起居里的脚步,一天的时光远了,它就睡去;近了,它就醒来。

松之果

我端详一枚松果,惊艳、讶异。我开始相信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各司其职的圣手,在日间,在夜晚,不分昼夜地修剪自然万物,他们要赶在最恰当的时令给世间送出礼物。形状不一的果实,色彩纷呈的花朵,这些果实与花朵中,我想,松果可能最耗费气力。

松果,并不是一株松树的果实,它只是果壳而已。松子成熟后,鳞状果皮片片张开,跟花瓣似的,一层又一层,我反复数,一枚松果到底有多少瓣,眼睛看花,也得不出答案。我还比对过不同的松果,我想知道,是不是每个果子,都有相同数目的鳞片,也未遂。

那晚,月光朦胧。我走出办公室,匆匆赶路。它不偏不倚落在我肩上,随后滚到地上。我俯身捡起,装到口袋里。我带它回家,后来,我接二连三地捡,装满了家里养水仙的小瓷盆。后来,我一直问自己为何要捡起一枚枚松果。我回答:在我们生活着的嘈杂的世间,总有一些片段或时刻,是平和寂静的;在某个瞬间,我们皈依内心,身体会不自觉地做出我们在清晨阳光里醒来无法理解的举动;也许,我们在夜晚容易变得温柔甚至愚蠢,白天,我们才貌似坚强、勇敢。

秋风起,落叶飞。已是九月,松针间挂着青色松球,好像一个个微型菠萝。一棵松树着花、挂球,耗时漫长。春天开花,第二年夏天,我才在细叶间见到球果,随后,它们慢慢成长。到深秋,球果外的鳞片张开,酷似一朵花。或许,正是时光的浓酽孕育了一枚松果的精致。自然的纹理与人生多么相通啊,不动声色的寂静酝酿才最有可能开出持久绝美的花。

我进出抬头,看有无松果落下。一枚松果,历经两三年从枝头扑下来,仿似从云端飘落,不问风尘。每次捡到果子,我便嗅嗅,松果不是花,但比花美。它在阳光里返璞归真,闻起来,不带任何气味。它的枯瘦里凝着比花朵更恒久更叫人惊心的美,这一切,是因它有木的心吗?

栾木

我站在窗台边,观看。树上闪着簇簇火焰,我忍不住想起冬日的霜叶。不,那红色的不是叶子,也不是花,那是果实。一枚果实,像一盏小灯笼,它们浓密生在一起,便有了火焰之势。一棵树的怀抱里,燃着一团团火,瞬间点亮人的眼睛。

一年中,植物王国好戏连台,月月有花。只是,入秋后这王国有了冷清的迹象,戏台上只桂花一人扛着,独自放歌。桂花,借一夜秋风,全城轰动,它把自己的专场演出设在八月,无人能抢。然而,还有位女子略施粉黛,好看得很,正走在通往深秋的乡间小路上。这女子,日常清素,寂静生活,她在草木摇风的山坡上牧羊,在清浅溪水边浣衣,在炊烟深处叹息。

她的美,是隐忍的美,是我无法表达清楚的美。她是谁呢?栾木,我在上面中描述的树。

世间的许多女子,在大多数时光里素衣素颜。栾木也如此,她在春夏发芽、生叶、开花。花细小,微不足道。栾木算是普通的了,她活在很多人的视线之外,就算在秋天,也未必能引起人们的侧目。你瞧,桃花、玫瑰、栀子花、桂花、梅花,哪一个不是台子上的主角儿,怀抱一敞,蜂、蝶、人群,全去了。

栾木,无意招惹谁,她开自己的花,结自己的果。她着青衣,戴红花,唱着乡间小曲,朝日子深处走去。女子一生中,总有几天是华丽的。那栾木呢?此时,她或许正踏着秋后温暖的阳光,欢喜而又低调地把自己嫁了。

无患子

秋天,我循着一阵风走出办公室。金黄的叶子,一条条安静的小鱼般搁浅在我来去抬脚的台阶上。我怔了,被那生命到了极致的成熟与稳重所吸引。一打听,原来窗外那一排树,就是无患子。这名字带着佛性与尘世岁月的安好,一生无患,终老无忧。这长在窗外、举目可观的树啊,踏着前世的缘来与窗内的人相守。

它们,守立在窗外,是与我静默相对的友人。我在四季轮回里观察,它最安稳静好的日子,我想是在春末夏初。无患子在秋冬落叶,在夏天结果,在春天,它则开花。

初夏的一阵风雨,让我发现了无患子沉默雅致的秘密。那天,我沿着细雨走出去门外,一阵风扑闪过来,米黄色的细小花朵蹁跹落地,顺着地面径流荡漾而去。我本以为那是空气中浓密的花粉被雨淋湿落了下来,待抬头细看,小黄花从浓绿的叶子间起飞,再沿着细细的雨线纷至沓来。那花穗也长得极其隐秘,跟叶子并无二色。

浅淡黄色,是一棵有着佛性的树展示给尘世的温暖色彩。如果不是被雨点击落,那些细小的花恐怕会被阳光收走,而树下路过的人无法看见一棵树春日的温柔情怀。而我发现这些细碎花朵的绝妙神韵,则是在另一个阳光饱满、露珠闪烁的清晨。无患子下生着红花继木,花期已过,继木长出紫红色叶子。一只青蜘蛛开始在继木上织起纱幔,有时一粒花飘下来引起小小震动,青蜘蛛以为是哪个误闯者上了门,它噌地奔过去,细看,一朵花而已;再震动,又一朵花,后来,它放弃了警觉,任小黄花一朵又一朵落在自家门前。渐渐,一个早晨过去,当太阳爬上屋顶,青蜘蛛的帷幄里沾满了无患子米粒般大小的花朵。

〔责任编辑   杨   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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