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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坦厂是个厂

2014-11-17肖飞

杂文选刊 2014年12期
关键词:神树镇子小镇

肖飞

毛坦厂不是厂,是位于安徽六安大别山里的一个偏僻小镇。据说这里在明朝时叫茅滩场,后有人觉得地名太荒凉,便按着音起了现在的名字。叫“厂”有些不伦不类,也许是当地人对于办厂致富的一种期盼,让人们感觉这里倒更像是一座生产毛毯的工厂。

镇的出名,不是因为办厂,而是办学。这个镇子上有一所在国内绝无仅有的中学叫毛坦厂中学,当地人习惯叫它“毛中”,其声誉因为央视的披露与日俱增。我驱车三百多公里,绕了许多七拐八弯的山路,来到毛坦厂镇,就是为了一睹其芳容。时值国庆,中学门口聚集了许多从各地慕名而来的人。有的如我一样,是出于好奇,更多的估计是为了探寻这所学校高考的奥秘,他们像是朝圣一般,来这里获取高考的真经,小镇也因此被媒体称为“高考镇”。

毛中有着一连串神奇的数据,2013年应届考生一万一千二百二十二人,其中有九千三百一十二人过了本科线,而且是连续四年保持如此的水准。今年的应考生更多,本科录取人数过万。我想,走遍国内的任何一个地方,恐怕也再难找到第二所有如此规模的中学,这足以创历史纪录。每天,除了短暂的外出就寝,如此众多的学生要在校园里学习和生活,这里更像是一个失去人生自由的“集中营”。

国庆是学生们难得的假期,我们获许进到校园里一探究竟。从门卫处得知,学生的作息时间是以十天为一周,九天学习,第十天按惯例周考,周而复始。他们处于一个高速运转的学习链上,即使是睡觉,脑神经也应是超速运转着的。校园里随处可见的作息时间表说明了一切,每天早上六点二十分到晚上十点二十分,学生们有近十六个小时坐在课桌边,每个班有一百多人,课桌直抵讲台,密得弯不下腰。这里学生们的生活中没有运动,没有娱乐,进教室不准带手机等任何电子设备,不准带食物,上课不得讨论,不得和老师当堂争辩,不许谈恋爱,收起个性,收起作为一个年轻人几乎所有的欲望,只有课堂、书本和讲义。足球场因为很久无人使用,已长出一尺多高的荒草,倒真的像是“茅滩”了。综合楼门头上高高挂着的高考倒计时牌没有停止过,一批人走了,又一批人重数着计时牌学习和生活。课桌上贴着的“爆发六月”、“天道酬勤”等字条依稀可见,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是已经毕业的复读生留下的寄语:“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吾志所向,一往无前;不负我心,不负我生”,“只有埋头苦干,才能出人头地”,这些励志的口号永远定格在每个教室的后墙。那棵被很多考生和家长视为“神树”的百年老枫树,枝繁叶茂,一根虬枝伸出院墙,每天有很多的学生和家长会来到这里双手合十,祈祷神树的保佑。“毛中栽培,神树显灵”的红色锦旗代表着学生家长的一种感谢和寄托。那幢被设计成“口字形”的五层教学楼像是四周的大山,禁锢得人有些窒息,只有某一天考出理想的成绩,他们才可以走出这座楼宇和校外的大山。要问这辆超载的列车驶向哪里,唯一的答案是,驶向“天堂”的“地狱”。

小镇的居民靠做学生的生意赚钱,最为热销的商品,一是教辅材料,二是盒装的速溶咖啡,三是论斤称的草稿纸。为了让学生安心学习,政府关停了几乎所有的娱乐场所。我走遍镇子上的每一条街巷,没有网吧、KTV、桌球室,只有随处可见的租房广告和餐饮店。在这座学生和居民数量基本相等的小镇,当地人只要做点学生的生意就可以衣食无虞。镇子上几乎每家都有房屋出租,校门旁的“黄金地段”最贵,单间房租一学期要七千元,地下室能便宜到六千元,离学校稍远一点的也要三四千元。一批人走了,又来了一批新的学生和家长,租房业永不萧条。为此,镇政府专门行文对租房作出若干的管理规定,张贴在大大小小的街巷里。每到深夜,上万疲惫不堪的学生疯了般地奔回自己的住处,家长们早已站在门口等待着孩子们的归来,这时的小镇是最为繁华热闹的,但一会儿便归于平静,他们要尽快睡下,哪怕是一分一秒的时间对于学生来说都极为重要,他们要积蓄能量。次日的早晨,东方刚有亮色,每家的灯光都齐齐地亮起,学生们简单洗漱后,一律手拿早点,边吃边奔向校园,新的一天又将有十几个小时、无数的习题等待他们去完成。镇子上的文具超市、餐馆、手机下载、淘宝代购等生意一直很好,移动运营商卖的手机卡叫“状元卡”,宾馆、酒家叫“学府楼”,街上拉满商家“祝学子金榜题名”的横幅。镇子附近的田已荒芜,长满野草,做学校的生意足以令他们生活富足。

另一群生活比较富足的人是老师。每个班的班主任都在全校范围内公开竞聘,再由班主任聘用各任课老师,双向选择形成教学团队。每个团队的任期为一年,一年后根据教学成绩进行末位淘汰,只有领先者才能继续和班级一起升到更高年级,否则要么“解聘”,要么继续在低年级任教。这种教学团队更像是建筑施工队,班主任是项目经理,其他的教师便是施工人员。我无从得知他们的具体收入,听街上的居民说,老师是这个镇子上最有钱的人。为了不菲的收入,他们必须和学生们一起战斗,他们的睡眠时间也许更短,学生面临着高考的压力,而他们则面临着末位淘汰的风险,这部列车的目的地更像是驶向“地狱”的“天堂”。

我在这个小镇中学的门前久久不愿离去,毛中无疑是一台“最大的高考机器”,但我感觉到这台机器在哪里出了毛病。每年,无数的学生怀揣向往从全省乃至全国走进大山,他们背水一战,希冀着考上好的大学,获取美好的未来。是什么力量在牵引着他们的欲望?无疑是那根高考指挥棒。学生和家长没有错,作为学校也没有错,学生的愿望就是学校的动力,完全符合供需规律,在决定学生和学校命运的关口,素质教育是扯淡,倘高考录取率低下,谁还看得上你一座山间中学。而小镇也没有错,市场有此需求,高考在这里已经产业化,政府做好服务就行,应当说,小镇做得很好,他们提供了所能提供的一切。如果用一个工厂的模式来比喻,学生就是原料,这些原料进入毛坦厂中学这台机器里生产出产品卖出去,而毛坦厂镇就是一个为工厂配套的社区,从这点说,毛坦厂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工厂。

那么,究竟是谁错了呢?

【原载2014年10月29日《大公报·大公园》】

插图 / 何谓素质? / 佚 名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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