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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生色花”丝绸纹样探析

2014-11-17李建亮

丝绸 2014年1期
关键词:写实性丝绸牡丹

李建亮,温 润

(1.浙江理工大学服装学院,杭州310018;2.东华大学 纺织学院,上海201620)

“生色花”是中国传统装饰纹样的一种,是南宋时期流行的代表性纹样,多见于宋代及以后的瓷器、纺织品、壁画等装饰图案中。南宋丝绸纹样中的“生色花”特征明显、形式优美、意蕴深远,其写实性的手法开创了中国传统植物纹样从装饰到写实的发展变化,见证了花卉纹样日渐成熟的过程,形成了宋代清新自然的装饰风格,并对明清时期花卉丝绸纹样的发展方向产生了深远影响。

1 “生色花”之滥觞

“生色花”即指写生似的折枝花[1]。“生色花”一词最早见于宋代,其产生和发展得益于自唐代以来写实性绘画的发展,尤其是深受宋代花鸟画的影响。写生性绘画在唐代已有记载,唐代李贺的《秦宫诗》云:“桐阴永巷调新马,内屋屏风生色画。”其中,生色画意为形象生动的写生画。时至宋代,《营造法式》中曾出现“写生”一词,书中将花卉图案明确分为写生花与卷叶花两种,据从福州黄昇墓、江西德安周氏墓、湖南衡阳何家皂墓出土的丝织品纹样来看,写生花大量用在丝绸织物上,卷叶花则很少,可见写生花实为“生色花”[2]。此外,宋代小说《水浒》也有“生色花”的记载,例如在描写杨志的一段中写到“头戴一顶铺霜耀日盔,上撒着一把青缨;身穿一副钓嵌梅花榆叶甲,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条,前后兽面掩心;上笼着一领白罗生色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说明“生色花”在当时已是较为普及的丝绸纹样。

“生色花”在丝绸纹样中的兴起发展与宋代的社会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首先,宋代的审美情趣与隋唐、五代相比,也发生了较大变化,文人士大夫开始寄情于世外桃源的隐逸生活,陶醉于山水花鸟的闲情逸致,寻求自然清淡的天然之美。其次,宋代花鸟画繁荣,讲究刻画精微、栩栩如生,宋《宣和画谱》中记载的各种植物花卉题材其风格就多为写生风格。这种审美趣味的转变和写实花鸟画的兴起极大地影响了宋代丝绸纹样的题材和风格变化,使宋代的丝绸纹样突破了隋唐以来的装饰性较强的风格束缚,注入了写实性的时代特色。写实性的“生色花”反应了人们对自然之美的欣赏和超然物外的审美追求,自此,“生色花”在丝绸纹样中开始大行其道[3]。

2 道法自然——“生色花”的形式特征

2.1 写实性

写实性是“生色花”丝绸纹样的首要表现特征。写实不是对自然景物的照抄照搬,是在自然景物造型基础上的高度概括和提炼,是美化的自然。南宋丝绸纹样上的“生色花”在写生过程中尊重花叶的基本生态特征而稍作变化,花卉形态力求生动逼真,其形态特征明显,一目了然。出土丝织品的名称也由此常用花卉名称来命名,如1975年福州黄昇墓出土的(福建省博物馆藏)“南宋绛地牡丹芙蓉花罗(图1)”“南宋绿地芙蓉栀子花绫(图2)”等,不似隋唐时期的程式化花卉纹样,统一概括成团花、散搭花、宝相花等名称,如图3所示。写实性风格的应用是自隋唐以来植物丝绸纹样一大转变,自南宋开始,写实性的植物纹样开始占据丝绸纹样的主导地位,并影响到明清时期丝绸纹样的发展方向。自然写实的“生色花”配以宋代清淡柔和的理性色彩,织制在轻薄如云的纱罗织物上,呈现出一派自然清新、绝世超尘之气。

图1 南宋绛地牡丹芙蓉花罗(笔者拍摄)Fig.1 Silk with peony and hibiscus mutabilis patterns on redbackground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photographed by the author)

图2 南宋绿地芙蓉栀子花绫(笔者拍摄)Fig.2 Damasksilk with hibiscus mutabilis and gardenia patterns ongreen background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photographed by the author)

图3 唐代宝相花纹(笔者拍摄)Fig.3 Po-phase flowers pattern in Tang dynasty(photographed by the author)

2.2 连续性

“生色花”的构成形式主要以折枝式为主。所谓“折枝”,其法由来已久,主要以单枝花卉写生为原型,致力于描绘单枝花叶本身。“折枝花”来源于花鸟画,宋代后应用到工艺美术的各个方面,又被称为“生色花”,其形式也相应的发生了一些变化,如瓷器上的折枝花多为适合性纹样,以适合瓷器表面的装饰需要(图4),缂丝艺术上“生色花”则更接近真实自然,虽是经纬织做,却胜似书画。运用到丝绸上面,其形式又有所不同。南宋丝绸纹样上的“生色花”其花头与枝杆通常呈C形或S形组成关系,C形和S形的骨架结构有利于纹样间的组织排列,以形成无限延伸的四方连续纹样,适合丝绸生产的需要。C形结构的“生色花”一般有左右两个朝向的花枝,同方向的花枝做均匀排列,上下排之间则方向相反,花苞、叶片装饰期间,有韵律之美(图5)。S形结构的“生色花”可或正或反地相切,组成连续的穿枝“生色花”(图6)。穿枝的“生色花”一般枝干纤细、流畅,花头硕大,且朝向与枝干方向相切,似娇艳带雨,有妩媚之态,又可多种花卉结合,大小搭配,寓意吉祥。“生色花”的结构形态优美宛转,圆润流畅,富有变化,也象征了欣欣向荣的“生命力”。

图4 宋代白釉珍珠地划花折枝牡丹纹枕(笔者拍摄)Fig.4 Whiteglaze pillow with branch peony pattern on pearl background in Song dynasty(photographed by the author)

图5 南宋芙蓉梅花纹(据南宋黄昇墓出土物绘制)Fig.5 Hibiscus mutabilis and plum blossom patterns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drawn according to an object unearthed from Huang Sheng’s tomb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图6 南宋缠枝芙蓉牡丹纹(据南宋黄昇墓出土物绘制)Fig.6 Hibiscus mutabilis and peony patterns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drawn according to an object unearthed from Huang Sheng's tomb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2.3 装饰性

丝绸纹样上的“生色花”非常注重花头与枝干的关系,枝干的走向是构图时最需要用心考虑的造型因素,枝干的表现可以直接决定画面形与形之间的协调关系和图案的整体感。主杆多采用一粗一细两种线条,以单一走向为主,花型多用对称手法正面展开,强化其整体感,以适合装饰的需要,如图5、图6所示。一般用大朵的牡丹、芙蓉、茶花作为主体,用海棠、梅花等这类较小的花蕾来搭配,大花左右呼应,似仰若卧,小花灵活自由,点缀其间,不同花卉搭配起来又具有吉祥寓意,内涵丰富。C形骨架挺拔有力,S形的曲线柔美婉约,两者结合装饰效果极佳。另外,南宋“生色花”丝绸纹样中还常见叶中有花、花中有叶的图例,这种花叶相套的效果为宋代独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妙趣横生且精致迷人,如图7所示的南宋牡丹花心织莲纹。

图7 南宋牡丹花心织莲纹(据南宋黄昇墓出土物绘制)Fig.7 Lotus flowers and peony patterns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drawn according to an object unearthed from Huang Sheng's tomb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3 大美不言——“生色花”的美感诉求

3.1 形式美

“生色花”写生式的手法灵活生动,单枝花卉形态写实、自由,单位纹样又可以与人物、动物纹自由组合,构成势态优美、疏朗有致、寓意吉祥的穿枝纹样,这种写生式的手法也体现了人们追求美的形式的审美意识,传达的是一种“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美学境界。

南宋丝绸纹样上的“生色花”打破了传统丝绸图案中程式化的中轴对称模式,采用绘画式的均衡构图,单枝姿态优美,枝梗之间无需对称或相连,彼此又保持间断与空地,枝干纤细,花头硕大,叶片变化万千,在取舍的过程中删繁就简,追求画面的精炼,有一种空灵之美[4],表现了一种纯化的审美情趣。并运用点、线、面的结合方式,将其简化为平面形象,富于变化,显得生动活泼。这种以小见大,于细小处见妙境的构图方式,充分利用构图上的空白,在朴素大方的空间中营造意境,像一首优美的诗歌,一段悦耳的音乐,默默流淌着那一份高雅、平淡、宁静、深远之美。如明李开元在《中麓画品》序中云:“物无巨细,各具秒理,是皆出乎玄化之自然,而非由矫揉造作焉者。”也正如恽格所谓:“画以简贵为上。简之入微,则洗尽尘滓,独存孤迥”。《道德经·四十五章》:“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说的也是这个道理。虽然一枝一花是微不足道的局部,但专心致志地去对待的话,比画一片花海来得更深刻,更妙趣横生。“生色花”的创作手法丰富了植物性装饰纹样的风貌,其形式也有了自身的美感诉求。

“生色花”的形式美感不仅仅只是对花草自然形态的描绘,而是在其艺术形态的基础上进行了装饰化的处理,使其形态更加符合丝绸纹样制作的工艺要求,更加合乎了人们的审美理想,是对现实形态的凝练、提取和转换,在写实中也透出装饰纹样特有的韵味和魅力[5]。

3.2 意蕴美

“生色花”作为南宋时期的流行纹样是当时人们的审美趣味和世俗生活的真实反映,亦是宋代政治、经济、文化在工艺美术领域的思想反映,是深受宋代重文尚雅的士大夫生活品位及格调高雅的花鸟画兴起的影响[6]。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不仅在于纹样本身的形式美感,更重要是其背后所蕴涵的文化内涵及强烈的象征意义。

丝绸纹样上的“生色花”主要以牡丹、芍药、芙蓉、栀子、海棠、茶花、梅花等为题材,通过对花草的直接描绘,抒发作者的思想感情,寄托人们对美好生活和高尚情操的向往。运用时一般以一种或几种为主,有时甚至数十种花卉同时出现,名曰“一年景”,各色花卉也在运用中被寄予了托物言志的意向美[7]。如图8所示南宋黄昇墓出土的“松竹梅纹缎纹样”,纹样是以“岁寒三友”松、竹、梅为题材,松、竹经冬不凋,梅则迎寒而开,三者组合在一起表达着世人对坚忍不拔情操的崇敬与向往。又如图9所示“宋绫穿枝牡丹荔枝童子纹”,写实性的牡丹、荔枝纹做缠枝排列,童子攀附于花枝之上,有富贵万代、多子多孙之意。梅、兰、竹、菊体现了文人墨客的心性高洁,山茶、玉兰、牡丹等透露出雅俗共赏的柔美。这些雅俗共赏的题材,适应了社会各阶层的审美需要,传达了“生色花”的多姿生命力,间接反映了世俗化的社会生活,具有很强的抒情性的特点。

图8 南宋松竹梅纹缎纹样(据南宋黄昇墓出土物绘制)Fig.8 Pine,bamboo and plum blossom patterns ofsatin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drawn according to an object unearthed from Huang Sheng's tomb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图9 宋绫穿枝牡丹荔枝童子纹(据南宋黄昇墓出土物绘制)Fig.9 Peony,leechee and children patterns of damask in Song dynasty(drawn according to an object unearthed from Huang Sheng's tomb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生色花”还体现了人作为审美主体与自然物的审美关系,对花草的真实描绘传达人与自然的联系,心境与物境的连续,这也是中国古代美学所强调的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天人合一”思想的体现。“生色花”原型皆为自然之物,拿来为人所用,表达人类的情感,是人与自然融合的“一花一叶一世界”的理想境界,于情景中体会造物的真谛,在回归自然的超越中物我相忘,给人以极大的美感享受。正如道家所讲:“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生色花”正是把自然之美融入到生活之中,给人以审美享受,这种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追求。

4 结语

“生色花”以其丰富的题材、灵活优雅的构成形式与自然生动的写实特色,准确反映了宋代审美意境下的典型丝绸纹样样式,取代了自唐以来盛极一时的宝相花纹、对鸟、对兽纹的主导位置,形成了宋代清新自然、典雅秀丽的时代风貌。“生色花”是中国丝绸纹样史上的里程碑,对花卉装饰纹样的发展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促进作用。写实性手法的应用促进了丝绸纹样从装饰到写实的转变,使花卉造型更加完善,为明清时期纹样的繁盛发展奠定了基础,它还丰富了花卉装饰纹样的寓意并促成吉祥纹样的出现和流行。即使在当今生活中,无论是在服装面料、家纺面料、还是装饰面料上,随处都能见到秀丽典雅的“生色花”的艺术形式,那清新可人、自然写实的花卉形式仍散发着永久的芬芳。

[1]诸葛凯,郭廉夫,丁涛.中国纹样辞典[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1998:7.ZHUGE Kai,GUO Lianfu,DING Tao.Dictionary of Chinese Patterns[M].Tianjin:Tianjin Education Press,19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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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袁宣萍,赵丰.中国丝绸文化史[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146.YUAN Xuanping,ZHAO Feng.Culture History of Chinese Silk[M].Ji'nan:Shandong Art Press,2009:146.

[4]葛旭东.删繁就简:宋人折枝式构图的空灵之美[J].美术大观,2011(6):49.GE Xudong.Simplify:the ethereal beauty of branch type in Song dynasty[J].Art Survey,2011(6):49.

[5]张晓霞.花鸟画对宋代植物装饰纹样的影响[J].郑州轻工业学院学报,2007(6):18-19.ZHANG Xiaoxia.The effect of flower-and-bird painting on the plant decorative patterns of Song dynasty[J].Journal of Zhengzhou University of Light Industry,2007(6):18-19.

[6]徐百佳.典雅秀丽、清新自然的宋代染织纹样[J].丝绸,2006(11):76-78.XU Baijia.Elegant and beautiful,fresh and natural yarndyed patterns in Song dynasty[J].Journal of Silk,2006(11):76-78.

[7]许丛丛.初探宋代花鸟画对织物中花卉装饰纹样的影响[J].大众文艺,2011(10):46-47.XU Congcong.The influence of flower-and-bird painting of Song dynasty on fabric flower decoration patterns[J].Popular Literature,2011(10):4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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