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娜

悲伤的过往

你只要跟史蒂文·亚当斯说上两句，就会从他的口音中发现这个孩子有很多不同之处。当然，口音只是他不寻常的过去中最寻常的一部分——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和一个没有篮球传统的小国。刚刚踏上美利坚土地之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但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在大学篮球圈中打响了名声；又仅仅用了两个月，就在NBA劲旅俄城雷霆队当上了先发中锋。

亚当斯几乎把所有人——除了理应受到绝对尊重的教练之外——都称为“哥们儿”，但这并不代表他真实的想法，准确点来说应该是他“不讨厌你”。他喊别人“哥们儿”，不代表他跟对方有多熟悉、多亲近，只是因为在美国这样称呼别人比较流行而已。

亚当斯来自新西兰，这是一个能让一群陌生人在各种方式下，不可思议地自由结交旁人的奇妙国度。年纪大一点的人互称“老兄”，年轻人之间则互称“哥们儿”，没有假惺惺地阿谀奉承，也没有令人捉摸不透的“潜台词”。一切怡然自得。

有数据统计显示，像亚当斯这样高度的球员在这个联盟中得到一份工作的机会概率高达17%，而NBA评论员莱恩·布雷克也说：“现在的联盟，几乎每个球队中都屯了一些七尺身高的大个子。”但没有人能在NBA轻轻松松地混下去，即使你是个七尺长人也不行。

诚然，如今越来越多的国际球员涌入NBA，但NBA最大的人才库还是美国大学篮球，所以要想进入NBA，最好的路径还是先在美国本土读大学，而要想在众人当中成为佼佼者，每个竞争球员都要在心中有个目标，描绘好一副蓝图。这一切，正是故事的主人公亚当斯从13岁开始就在做的事。

尽管新西兰国内的青训培养体系健全，但对顶级球员的培养则有心无力，这种情况让十几岁的小球员无所适从。亚当斯原本也打算一直在自己的家乡默默地度过余生。当职业球员？还是算了吧。但在2007年，他的生活发生了一次重大的变故。

亚当斯的父亲在这一年因为胃癌去世了，他的母亲只是他的父亲五个老婆中的一个，而他本人则是全家18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当然，众多的家人并不都在他的生活中出现过。“我老是被他们指使来指使去，因为他们觉得我就是个小傻瓜。”亚当斯现在说道。但至少，他的姐姐们还是很在乎这个最小的弟弟的。不过，这个不听话的弟弟常常欺骗姐姐们。“她们问我，‘你有没有乖乖地去上学？我每次都回答说，‘当然去了。而最后她们会发现，其实我根本没有去过学校。”回忆童年时光，这个大个子面带笑意。

不久，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发生了：亚当斯的家乡罗托鲁阿被并入了新西兰政府新规划的“普伦蒂湾”范围内。但由此衍生而出的众多吸引游客的项目——泡温泉、剪羊毛和毛利土著舞——多得令人生厌。而著名的影视作品《战士奇兵》则反映了新西兰这个国家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酗酒、失业和扭曲的价值观。当然，这些都不会被写在旅行社的介绍单上。

史蒂文曾想成为一个英式橄榄球运动员，或者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但自从他的父亲去世之后，他便改变了自己的想法。那时候，他的身边聚集着一些品行不良的人。“那时我想，或许这世界上会有好人，但他们肯定不是。”亚当斯说。的确，在这帮人中，有很多都是些没人管的私生子，或者是街着的小混混。他们的生活疯疯癫癫的，活像真人版的“侠盗猎车手”，但拜新西兰那孱弱的法制管理所赐，这类问题一直得不到妥善的处理，社会事件不断发生。

随着亚当斯越长越高，身体越来越壮，他有时候会感到自己充满自信，他意识到，到了该好好努力的时候了，或许自己可以去当个运动员，或者去工厂当个正式工人。但这种念头在他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并不持久。“我其实很妒忌那些拥有一个完整家庭的同龄人，我甚至有点痛恨他们。”他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心境，说道，“此外，那时候人们都说，我这人过于沉默了，那是因为我恨所有人，甚至到了不想活下去的地步。”

命运的拐点

在亚当斯15岁生日之前的几天，推动他命运转折的第一个重要人物出现了，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沃伦。沃伦将小弟弟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拍拍他的屁股对他说：“嘿，小子，你应该跟我一起去惠灵顿生活。”“我当时在心里想，‘去，为什么不去呢？”亚当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道。

沃伦是个中年男子，时年40岁，是个长途货车司机，但年轻的时候曾在新西兰国字号球队打过球，即传说中的“TallBlacks”（新西兰国家篮球队绰号）。不要将他们与新西兰的国家橄榄球队（AllBlacks）相混淆了，因

为他们在国际上的知名度丝毫不差。沃伦看出了亚当斯身上所蕴含的天赋，便将他推荐到了布洛瑟姆·卡梅隆那里。卡梅隆是新西兰著名的社工、健身女教练，被称为“凡间天使”。沃伦希望她能将自己的小弟弟的运动天赋释放出来。

这名充满正能量的卡梅隆女士用了一些手段，强迫亚当斯重新过上了自律的生活，就像她20年前亲自训练沃伦那样。“史蒂文刚来的时候就只带了四件T恤、三条短裤和两条慢跑裤——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卡梅隆回忆道，“他看上去营养不良，几乎不会阅读和书写。而且他的心中似乎充满了恨，这些负面的情绪一直对他有影响。但其实他本性并不坏，他是个很单纯、友善的大个子。”

但真正教会亚当斯打篮球的，则是一个叫肯尼·麦克法登的美国人。此人于1982年结束了自己在华盛顿州立大学的大学生涯后，便来到了新西兰安家，并在当地兼任球员和教练。他负责指导亚当斯的篮球技术。每天清晨6点整，肯尼的摩托车马达声就会在史蒂文的家门前响起，而在7点半，师徒二人便要开始早间的训练。之后，史蒂文必须去上学——这回可不许逃课。上课的地方是首都惠灵顿享有盛誉的斯科特学院——一所留美预科高中，这是亚当斯人生转折点中最重要的三个人（沃伦、卡梅隆、麦克法登）共同努力争取来的机会。“史蒂文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如果没有人把他挖掘出来，他就永远地沉默下去了。”校长格雷姆·尤尔说道，“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endprint

亚当斯不断地磨练自己，无论在球场上，还是在学校里，亦或是生活中，他一步一个脚印地为自己从前荒废的时光而“补课”。很快，他就有了两次代表新西兰U19国青队出赛的机会，接下来他又在新西兰男篮联赛的惠灵顿圣徒队效力。在球队的惟一一年里他就获得了联赛的最佳新人奖。之后，这个大个子终于要去美国挑战NCAA乃至NBA了。

史蒂文的启蒙教练麦克法登托了些旧关系，让匹兹堡大学的主教练注意到了自己的爱徒，并最终为他争取到了一份奖学金。可以说，没有麦克法登在幕后的筹备，亚当斯就算打得再好，也很难被发现。于是，我们的主人公终于能够订下飞往美国的机票了，而他的第一站是圣母中学，他必须先在这里打一段高中联赛，做一个学期的准备。

在亚当斯的第一场比赛中，他的对手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全美顶级高中生诺伦斯·诺埃尔，但我们的主人公怒砍23分外加13个篮板，却只让对手得到了14分和7个篮板。

2013年6月27日，对于亚当斯家庭来说，是个大喜的日子。这一天的早晨，史蒂文同父异母的姐姐瓦莱利创造了一个新的推铅球纪录，而在这一天晚些时候的NBA选秀大会上，亚当斯很理解他的姐姐不能亲自到场。

对于亚当斯来说，在这重要的一天来临之前，他只在美国打了一年的大学篮球，他的数据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场均23分钟的上场时间内，用57%的投篮命中率贡献7.2分和6.3个篮板，但罚球命中率只有44.3%。在原本的计划中，亚当斯会在美国边打边看，也许会一路读到研究生毕业。但当他在假期回了一趟家乡之后，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我要为自己的家族而努力。没有人能像他们那样对我好，所以该是我报答他们的时候了。”亚当斯说。至此，他毅然决定弃学，报名参加NBA选秀，提前开始自己的NBA生涯。对于亚当斯的弃学行为，美国人并没有多大的不看好，但他们对他其实还并不十分了解，仅仅还停留在一眼就能看出的出色的身体条件上。“每个人都喜欢听好故事，尤其是美国人。”新西兰的一家报纸在头条上登出了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而史蒂文·亚当斯的故事则一口气满足了所有的条件。”

幽默的“大猕猴桃”

在大卫·斯特恩所主持的最后一届选秀大会上，终于有一名来自新西兰的新秀在首轮（第12顺位）被选中。而当这个咧着嘴笑的家伙当场解开自己的上衣排扣时，露出了缝在里面的新西兰国旗。从这个细节不仅可以看出亚当斯心怀故土，更加可以看出他是个相当幽默的人。

在今年夏天，亚当斯在自己的家乡举办了篮球训练营，他鼓励新西兰的下一代勇于追求自己的梦想，并对现场的记者们说：“各位，坦白说，我现在一点都不感到满足。”按照亚当斯的风格，他与世界交流的方式可不仅限于推特，他在赛后穿着橄榄球服接受采访的样子，也是有模有样。当他被问道自己唱“500Miles”的表现时，他会说“比诺维茨基还要更五音不全一点”；问他是否喜欢动画片“狮子王”时，他说“那是我心中的一枝花”；如何看待暴躁的厨师戈登·拉姆齐（世界顶级厨神），“哦，他是个汉子。”最后，谈到外界给他评定的模板拜伦·穆伦斯时，只见亚当斯轻舒猿臂，挥了挥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要是在YouTube上有个冷幽默评比，史蒂文或许可以去竞争一下金牌。

但作为篮球运动员，终归要看场上的表现。在球场上，亚当斯能很好地起到内线屏障的作用，而没有像外界预期的那样在NBDL度过他的大部分新秀赛季。整个赛季82场常规赛，亚当斯出战了81场，其中有20场作为雷霆队先发中锋登场。他的数据（场均不到15分钟内，3.3分、4.1篮板、0.7盖帽）要是换算成36分钟的数据（场均8.0分、10.0篮板、1.7盖帽），对于一名新秀而言是相当可观的，而他的表现在季后赛更大的防守强度之下，也没有出现下滑。除此之外，这个家伙在防挡拆之时似乎也很有心得，他那顽强拼搏的比赛精神对场上的表现颇有加成。而知名度最高的“牺牲品”莫过于扎克·兰多夫。正是亚当斯在雷霆队与灰熊队的季后赛系列赛第六场中，对这头“黑熊”的成功防守，才让母队撑到了抢七大战，从而避免了首轮出局的窘境。

关于新赛季亚当斯是否能顶掉肯德里克·帕金斯的“雷霆正牌中锋”之位，这实际上是非常值得期待的。这名年仅21岁的小伙子还处于一个上升期，尤其是在他的进攻端。如果你问亚当斯本人，他会这样回答你：“当然是罚球啊，哥们儿。我的罚球简直是糟透了。最近看来，情况变成了：‘还过得去，不会不堪入目。但我知道这远远不够，我知道自己还要再继续练习，直到我的罚球不再令队友心惊胆战——我们走着瞧。”

外界能给亚当斯最好的帮助，大概就是不断地为其补充蛋白质，因为这个小伙子实在太需要一身更发达的肌肉了。于他自己而言，他倒是没想过要直接食用蛋白粉。雷霆队主教练布鲁克斯对此印象深刻：“他现阶段所需要专注的，莫过于吃饭和练球。”西恩·马克斯作为第一个登陆NBA的新西兰人，现在在圣安东尼奥马刺队担任助理教练，他对这名后辈寄语道：“史蒂文不仅强硬，而且打得真不错。我相信，他的真实水平远均不止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样子。”

被问道自己在场下最重要的挑战之时，亚当斯又开始讲起了单口相声：“好问题啊，哥们儿。我还是那一句——不断学习，慢慢摸索。但是，老兄，这话说多了也矫情，我可不想被别人看成是‘矫情的亚当斯。”

在为这名前途光明的家伙唱了这么多赞歌之际，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又蹦了出来，因为他拒绝为新西兰成年国家队出战不久前结束的男篮世界杯，而在未来，他也没有必定回归的承诺，因为雷霆队管理层非常担心他的健康问题。但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亚当斯早已打好了草稿。“别担心”是这个新西兰小子的口头禅，接下来他必定要补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许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童年的经历让他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会否极泰来。

亚当斯嘴上这么说，而他也是这么做的。他每天都生活在压力之中，不仅要面对场上的对手，还要面对场外的舆论问题，尤其是关于他的国家的讨论。他也许是世界上最受关注的新西兰人，所以总会被制造出各种话题。亚当斯曾自嘲道：“也许美国人都没怎么见过新西兰人，假如我有朝一日做了哪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来，那他们肯定会觉得，‘哦，新西兰人都是这副鸟样子。”因此，亚当斯有时喜欢逃避问题，然后等事情一一过去。“我可能会停止不前，等待事情自己往好的方向发展。我有时候会搞不清，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这样“呆萌的傻样”或许很可爱，但放在一个120公斤的大汉身上，就不免成了“纽约时报”的吐槽点。“永远不要跟‘纽约时报对着干，但其实他们说什么，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亚当斯对此回应道。而他最好的定义方式，莫过于通过朝夕相处的队友口中说出来。杜兰特在拿下生涯第一座MVP奖杯，发表感言时特意说道：“史蒂文，‘大猕猴桃（BigKiwi），你刚来的时候，我根本不了解你，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在训练中你给了我一个大帽，让我知道了你是谁。你是个骨子里充满了幽默感的人，你一直坚持自我。哥们儿，你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知道你的故事，尽管我不曾提起，但我都知道。保持住你现在的样子，你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谢谢你！”

在那一刻，亚当斯不再妙语连珠，他没有玩笑般地讥讽，也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身旁的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似乎找到了合适的词句，他对着身边的记者们缓缓地说道：“就像我们相见的第一天，我觉得肚子里好像有只蝴蝶在飞，你能理解吗？”一秒钟之后，他又补充道：“哈哈，这笑话听起来确实够冷的……”

没错，“大猕猴桃”，你的确把我们“冷”到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