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桂芳

一日在学校门前等着接小孙子放学，一辆轿车突然停在我身边，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老师！您来这里接孩子呀？”回头，看到一位三十来岁的帅小伙，脸上充满盈盈的笑意望着我——在记忆库中拼命搜索，却没有任何答案。小伙子大概看出了我的茫然，连忙自我介绍。经他这么一提，我突然想起，他是我当年刚做老师时所带班里的一位调皮留级生，也是第一个说我像妈妈的学生！

1984年我从徐州煤炭工业学校机电专业毕业，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只能从事与机电相关的工作，对当时安排我到学校当“孩子王”，充满抵触和不自信。当了几十年老师的妈妈告诉我：“作为一名教师，不管你爱不爱这个职业，请记住，你在学生心目中的位置就像妈妈一样，甚至胜过妈妈。”那一刻我的内心被触动了，会这样吗？我的学生会把我当妈妈吗？唉！我在心底毫无自信地叹了口气，生怕自己担任教师会误人子弟。在一节语文课上，我试着让学生们说一说自己眼里的老师是怎样的。学生们争先恐后高高举着小手，雀跃着发言：老师很温柔，老师很漂亮，老师唱歌很好听，老师课讲得特别好……

我心里乐开了花，原来在学生们心里我有那么多优点。

最后，一个平时很调皮的小男孩站起来，大声地说：“我觉得老师就像妈妈一样！”那一刻，我有点意外，竟愣了一下。霎时，我的喉咙像被一股暖流堵塞了，眼泪想往外跑，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们逼回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怔怔地看着他，认真地说：“谢谢你这么喜欢老师！”——他就是那位留级生。

竟然真的有学生说我像妈妈一样。请不要怀疑学生的真诚，他们的眼睛明亮，他们的世界是清澈透明的湖水。

接受这位留级生时，我内心是充满好奇和忐忑的。我在想象着，这是怎样一个令人头疼的孩子，是什么原因让他留级，又是什么原因让别的班主任把他往外推。

而当他站在我的面前，用那双怯怯的大眼睛望着我时，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了许多。那一瞬间，我不再想他的学习成绩怎样，不再担心他的行为习惯如何，我只是在想：他的同班同学都升入了四年级，他却一个人孤零零掉队了，被丢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班级，重新接受完全陌生的同学和老师，他的心里该是多么惶恐和不安啊！

面对这样一个怯怯不安的眼神，我给了他一个暖暖的微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并愉快而隆重地将他介绍给我们班的学生。在同学们友善的目光中，他走向座位，我分明看到他脸上闪现一丝羞怯的笑容。

我没有找他原来的班主任了解情况，我不想知道他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被留下来的。也许那是一个快速掌握他信息、便于对症下药的途径，可是，我不想知道。我不想戴上原来老师给的有色眼镜去看他，他来到现在的班里，就是一张白纸。我要像对待我班级里的其他学生那样，我要给他画出一个可爱的样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这个学生其实很聪明，接受能力强，反应也很快，只是有些活泼好动，上课小动作比较多，自制力较差。但是我觉得，这都不算什么问题，他毕竟是个孩子，好动是很正常的。为了增强他的自信心，帮助他融入这个集体和纠正他的偏差，我特意安排他当纪律委员。被委以重任的他兴奋得不得了，课堂中发言变得积极了，声音也越来越响亮。我总是适时表扬一下他，他的小脊背挺得更直了，笑容也越来越多，人也变得越来越自信。班里每次活动都能看到他欢快的身影。一个学期下来，他竟然以90多分的期末成绩给了我一个惊喜。

后来，这个男孩成长为我们班里男生队伍中不可或缺的“领头羊”，他机智灵活、勇敢有责任心，最关键的是，他一直很快乐。

那时他说我像妈妈一样，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像他的妈妈一样信任他，像他的妈妈一样觉得他就是那个最好的、独一无二的孩子吧！

……

看着面前儒雅帅气、风流倜傥的小伙子，跟我记忆中那个怯怯不安却又好动调皮的小男孩相比，真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小伙子一个劲地感谢我当年对他的信任和鼓励，他才得以找回学习的自信心，奠定了不断成长的基础，最终考上理想的大学，毕业后来到这所学校当老师。每当他遇到班里调皮没自信的学生，也像我当年对他那样，去鼓励表扬给予肯定，他说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报答我当年对他的激励。告别时，小伙子握住我的手再三感谢，感谢我改变了他的命运。

……

时间过得好快，后来得知我当年的这位留级生如今已成长为这所小学的负责人了。当年，母亲把她的师爱传承给我，我又将它传承给我的学生，我的这位学生，又把这份师爱延续到他的学生身上，师生一起经历成长的喜怒哀乐，用大手牵着小手，一路快乐前行，在紧握的手心里，传递着一份温热的师爱力量。师爱，也许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地延续下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