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云

2013年以来，几家媒体相继刊发了一则我们从未听父亲刘秀峰讲述过的战斗故事：1942年，日军在大规模“扫荡”的配合下，派出两支“挺进队”企图破坏八路军总部，刺杀八路军重要领导人。八路军在成功组织突围的过程中，蒙受了重大损失，副参谋长左权在此次突围中牺牲。为了给左权将军报仇，同年年底，八路军选派精兵强将组成“暗杀队”，如神兵天降，只用匕首就全歼了对方。而在这次成功暗杀日军精锐部队的战斗中，我的父亲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要知道，被我们消灭的这支挺进小分队隶属于日军最精锐的部队——被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冈村宁次命名为“益子队”（因其队长是步兵第二二三联队益子重雄中尉），任务是破坏八路军总部，刺杀彭德怀、左权等；另一支挺进队是“大川队”（队长是步兵第二二四联队大川桃吉中尉），其任务是破坏一二九师师部，刺杀刘伯承、邓小平等。

挺进队队员每人印发有八路军首脑的照片、简历和我兵力部署图、假印信、假路条，并对整个行动采取严格的保密措施——身穿便衣，面涂褐色，伪装成我党军政人员，全副武装，携带电台和信鸽，自带数日粮秣和雨衣行囊，甚至脚穿草鞋，背大背包，不走大路，不生火做饭，不宿村庄客栈，或分散潜伏于大路两侧的麦地、窑洞、山谷内窃听我电话，或捕捉我单行人员，或用小型电台侦察报告我军动向。

他们一般夜间由汉奸领路，对照非常详细的军用地图行军，并在较隐蔽的山沟内宿营、吃干粮。他们通过电台得知大部队开始“扫荡”的时间及行进路线。当接到行动的命令后，混入村庄附近，进行突然袭击并乘机杀人抓人、抢文件、放火，发射信号弹，燃烧发烟剂，展开日本旗用高声喊话，以造成抗日部队指挥机关附近的混乱。

1942年5月22日，装扮成八路军的益子挺进队先于主力，趁夜色离开辽县（今左权），潜入八路军抗日根据地。从后来公开的日本华北方面军参谋部1941年制成的地图中可知，当时的日军己经大致掌握了八路军总部所在地。

第二天，他们排除少量抗日武装，占领了制高点。此时，八路军已经察觉了日军的作战意图，便频繁地变换驻地和行进路线，益子挺进队就通过无线电和日军指挥部联络，逐次接受最新情报，实施作战。

为了搜索八路军首脑机关，益子挺进队向北行进，23日到达位于辽县东南25公里的“萨拉西山”。这一带的八路军攻击了益子挺进队，激烈战斗持续了一整天。在南治地区，益子挺进队俘虏了20多名八路军战士。

益子挺进队强行突破后，向八路军可能转移的郭家峪地区前进。当时八路军总部人员开始分散撤离，副司令员彭德怀、副参谋长左权、政治部主任罗瑞卿、后勤部长杨立三等率众（包括八路军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中共中央北方局、中央干部学校、新华日报社等主要机关）分三部分撤离。

24日晨，在郭家峪附近，益子挺进队遭遇从南向北突围的彭德怀和左权率领的第一纵队，双方发生激烈战斗，八路军一路撤退，挺进队则一直追击。

5月25日，经过激战，彭德怀负伤。在麻田北艾铺村附近十字岭，左权阵亡。

左权将军牺牲后，彭德怀在打麦场上集结部队，发出了激动人心的战斗指令：为参谋长报仇，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1942年腊月，潜伏在平顺的太南办事处特工李庚鑫、弟敏学通过在日军潞安特务机关做饭的内线得知，春节前后，益子挺进队有一个小分队30多人要去祁县聚会。太行第四军分区情报处主任李新农迅速将此情报通报给祁县辖区的太行第三军分区情报处主任王毓淮。王毓淮得此情报，迅速向“前总”情报处一科科长林一（滕代远夫人）作了汇报，请求提供祁县城的内线，摸清益子挺进队聚会的具体时间、地点。得此情报，林一也十分兴奋，为左权报仇一直是她的心愿。

为确保万一，林一马不停蹄赶往祁县，亲自与当地地下党员刘秀峰接头。刘秀峰，山西榆社人，时任祁县抗日政府县长兼独立营营长，中共潜伏在祁县的红色特工。刘秀峰接到潜伏祁县的任务时年仅29岁。

当时正值祁县环境最恶劣的时候，日军的“三光政策”使抗日根据地进一步缩小，祁县党政军机关不得不离开县城，转移到榆社境内。抗日阵营内一些胆小动摇分子有的逃跑，有的叛变投敌，前任县长、独立营营长、公安局局长、交通局局长等先后投敌，祁县地下工作形势更加险恶。

林一把太行第三、第四军分区情报处得知的情报与刘秀峰交了底，嘱咐他发动我党在祁县的特工完成三项任务：一是摸清益子挺进队那个小分队在祁县聚会的时间和地点；二是设法将执行任务的前总特务团成员安全带进祁县城；三是前总特务团成员进城不带武器，武器由祁县地下党准备，以匕首为主。之后，林一把特务团团长欧致富精心挑选的31名暗杀队员的照片交给刘秀峰，嘱咐他“见机行事”。

接受任务后，刘秀峰迅速通过潜伏在祁县维持会的关系侦知，益子挺进队在祁县聚会的时间是大年三十，又通过潜伏在祁县商会的关系打听到，聚餐地点在大德兴饭庄。紧接着，我党在祁县的红色特工利用各自的关系，为潜入县城执行暗杀任务的队员办好了“良民证”。腊月廿八和廿九，具体执行这次任务的前总特务团参谋处参谋刘满河和30名队员，分期分批混入祁县城。

机会终于来了。1942年大年三十晚上，刘满河等人三三两两进入大德兴，他们有的化装成饭庄跑堂前后忙活，有的化装成朋友异地重逢，有的化装成商人洽谈生意，分别布置在益子挺进队的周围。晚10时，刘满河以摔杯为号，暗杀队队员们掏出匕首，同时动手。而此时，益子挺进队的特务们一个个酒足饭饱，喝得酩酊大醉，毫无戒备。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这么快发生，更没有想到，他们的对手竟敢找上门来和他们算账，清醒过来的日军开始反抗，桌子、椅子、盘子……凡能拿到手的东西都成了他们的武器，整个饭店打成一团，一片狼藉。

我军战士个个机智勇敢，身手不凡。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这个小队的日本特务已被全部杀死，头颅也全部被割下装入口袋。任务已经完成，刘满河马上下达了撤退命令。时隔一日，长治城、祁县城、太原城等地分别挂出日军益子挺进队队员的人头。

八路军在祁县暗杀益子挺进队一个小队后，引起该队其他队员的恐慌。为避免八路军继续追杀其他队员，日军第一军司令岩松义雄经请示冈村宁次同意后，下令解散了益子挺进队，将其队员分散到日军各军团，而队长益子重雄则调任为驻长治的三十六师团军事参谋，不再直接指挥部队。

我父亲曾写过祁县战斗诗篇25首，记述了各次战斗和对战友的怀念，但这场战斗却从未被他提及。是否这也属于与我军单线联系的机密？我们不得而知。幸得滕代远的儿子滕久昕根据其母林一回忆而披露此事，由此，我们对父亲更为敬仰。

我曾根据父亲刘秀峰的祁县战斗诗篇以及对当时一些老战友的采访、书信收集到的资料写过一篇《父亲的祁县战斗记事》，收入我们为纪念父母百年诞辰而出版的《峰高水底清》一书，而这个惊心动魄的战斗故事并未收进，是一大憾事。

（责编 王燕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