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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前月下的缱绻情思

2014-09-18高峰

古典文学知识 2014年4期
关键词:男女少女

高峰

一、 诚意邀约

少男少女经过青春邂逅,一见钟情,接着就想方设法互相亲近,期盼在花前月下美妙朦胧的欢晤氛围中互诉衷肠。如果这青春之约由女子发出,则会更加引发痴情男子的无限神往。徐陵所编《玉台新咏》中收录了一首《钱塘苏小歌》:“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据古代话本小说记载,南齐时钱塘名倡苏小小某日乘坐一辆小巧灵便的油壁香车,沿着西湖欣赏风景,忽见一位少年骑着青骢马迎面跑来。少年见了如仙女一般的苏小小,不觉心驰神往,便勒马注视。苏小小见那少年英俊文雅,也是心里喜欢,任由他左顾右盼。但是两人虽然一见钟情,却不好意思开口对话。最后,苏小小吟唱着这四句诗驱车远去。那少年听了又惊又喜,他仔细琢磨歌中的意思,才知道“西陵”就是“西泠”,于是跑到西泠桥畔的苏小小家求结同心,果然美满如愿。这首诗歌所蕴含的情事掩映在西湖之畔“烟波画桥、柳丝风片”的优美画面中,既富有青春气息,又带有浪漫缥缈的情味。

同样是表现西湖风情,清人杨守知的《西湖竹枝词》描摹少女对约会天气的期许,显得别具匠心:“自翻黄历拣良辰,几日前头约比邻。郎自乞晴侬乞雨,要他微雨散闲人。”少女郑重其事地挑选吉日良辰,提前几天就主动邀约比邻的情人同游西湖。情郎盼望到时天气情朗,这是人之常情;少女则偏偏祈求到时下雨,则另具一番心思。正因为西湖细雨绵绵,令那里游人稀少,这样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与情郎共享二人世界。这蒙蒙烟雨编织成一道帘幕,烘托出细密柔美的氛围,使得两人的心贴得更紧。他们依偎在一把油纸伞下,细语呢喃,温情旖旎。

元人刘庭信的〔中吕〕《朝天子·赴约》则散发出元散曲特有的爽朗活泼的风味:

夜深深静悄,明朗朗月高,小书院无人到。书生今夜且休睡着,有句话低低道:半扇儿窗棂,不须轻敲,我来时将花树儿摇。你可便记着,便休要忘了,影儿动咱来到。

少女主动邀约,把幽会的时间、地点、暗号都详细地告诉了对方。时间是明月朗照、万籁俱寂的深夜,地点是恋人书生的小书院,约会的暗号不再是轻敲书生的那“半扇儿窗棂”,而是“将花树儿摇”。女子还不放心,叮嘱书生“且休睡着”,并一再嘱咐“你可便记着”、“便休要忘了”,表现她既对爱情执着追求,又内心忐忑紧张。最后一句“影儿动咱来到”,更充满了她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喜悦。这样就把青春活泼的少女形象刻画得神情毕现,呼之欲出。

二、 焦灼等候

恋爱过程中情人之间的等待,往往令人焦灼不安。《诗·邶风·静女》首章写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娴雅美丽的姑娘与小伙约好在城墙角落会面。小伙早早赶到约会地点,调皮的姑娘却偷偷躲起来,害得小伙望眼欲穿,抓耳挠腮,来回徘徊。姑娘看着小伙的傻样,心里非常快乐,由此表现出两人关系的亲密无间、甜蜜活泼。如果说《静女》中的“爱而不见”还是青年男女之间的调皮玩笑,那么《诗·陈风·东门之杨》则表现出男子久待情人而不见的惆怅:“昏以为期,明星煌煌”、“昏以为期,明星晢晢”。约好了黄昏时候会面,可是直等到明星灿烂还不见身影。这里借景抒情,烘托不见伊人的焦灼和惆怅,隐现出主人公懊恼、失落的心绪。

女子等待情郎则别具一番情味。北朝民歌《地驱乐歌》只有短短两句,表现女子等待失望的情态:“月明光光星欲堕,欲来不来早语我!”她等了情人整整一夜,却又不以为意,展现出北方游牧民族女性爽朗豁达的性格魅力。元人徐再思的〔双调〕《寿阳曲·春情》也倾吐出少女苦等不至的怨恼:“昨宵是,你自说,许着咱这般时节。到西厢等的人静也,又不成再推明夜。”情人本已跟自己约好了幽会时间,却又“放了鸽子”。少女懊恼不已,好像面对情郎数落开来:“昨晚明明是你自己答应今晚约会,结果我等到夜深人静也没见到你的踪影,难不成你又拖到明晚吗?”即使对方爽约不至,少女也没有表现出一刀两断的决绝态度,还是痴迷地期待明夜的相会。在这里,少女内心的念叨完全采取口语化的方式和盘托出,尽显她执着忠贞而又急切难耐的痴情。

久候不至的少女,常常会产生错认的幻觉,元人商挺的〔双调〕《潘妃曲》就写道:

带月披星担惊怕,久立纱窗下。等候他。蓦听得门外地皮儿踏,则道是冤家,原来风动荼蘼架。

女子带月披星,伫立在纱窗下焦急万分地等候自己的心上人。猛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少女的心禁不住一阵狂跳,以为是心上人来了。定睛一看,却不见人影,原来是风吹动荼蘼架所发出的声音。这里由“蓦听得”的狂喜,到“则道是冤家”的娇嗔,再到“风动荼蘼架”的骤然失望,把少女由乐转恼的心理变化描摹得具体可感,生动形象。明代民歌《挂枝儿·错认》同样表现少女意乱情迷的痴状:

月儿高,望不见我的乖亲到,猛望见窗儿外,花枝影乱摇,低声似指我名儿叫。双手推窗看,原来是狂风摆花梢。喜变做羞来也,羞又变做恼。

少女独居闺房,久候情郎不至,心绪烦躁不宁。眼望见窗外花枝影摇,以为有人经过;还听见似乎有人在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内心一阵狂喜。这样的描写非常类似于南朝乐府民歌《子夜歌》中的“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从匪夷所思的幻觉中体现出一片痴情。少女喜出望外,赶紧推窗而望,原来是狂风吹摆花梢,发出呼啸之声。她的内心由喜悦变成羞涩,又由羞涩变成懊恼,在一波三折的心理变换中彰显出少女急切期盼的情怀。

三、 幽会之乐

(一) 密林幽会

封建礼教严格禁止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孟子·滕文公下》即指出:“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然而,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封建礼法并不能阻止和禁锢少男少女钻穴逾墙、偷香窃玉式的激情和冲动。先秦时代的青年男女往往于郊野的高树丛林间幽会谈情。《诗·陈风·东门之枌》首章以小伙的口吻咏道:“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青年小伙与子仲家的女儿在浓密的大树底下幽会,姑娘舞姿婆娑,小伙情歌宛转。诗歌最后写道:“视尔如荍,贻我握椒。”在小伙的眼里,姑娘美如荆葵花,她热情似火,殷勤地送给情郎一束花椒。花椒性暖而多子,这里也就隐喻着对于爱情和婚姻的美好向往。

《诗经》时代的春日桑林中,发生了许多青年男女谈情说爱、野合寻欢的故事。妙龄少女春日在大路旁的桑林采桑,吸引着过路小伙热辣钦慕的目光;她一边劳作,一边观察过往行人,从中寻觅自己的意中人。《诗·魏风·汾沮洳》即云:“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在汾河岸边桑林里的女子,对采桑劳作心不在焉,倒是路旁经过的英俊小伙引起她的注意,产生了爱慕之情。而且由于桑林枝叶繁密,容易遮挡外人的视线,深藏其间的男女可以尽享幽会之欢,正如《汉书·地理志下》所云:“卫地有桑间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会,声色生焉。”《诗经》中的桑中歌咏,与男女情爱密切相关,如“美孟姜兮,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鄘风·桑中》)、“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小雅·隰桑》)、“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魏风·十亩之间》)等,都表现出情投意合的桑中幽会之乐。

南国茂密的树林里,男女幽会之情别具一番风味。毛文锡《中兴乐》词写道:

豆蔻花繁烟艳深,丁香软结同心。翠鬟女,相与,共淘金。红蕉叶里猩猩语,鸳鸯浦。镜中鸾舞,丝雨,隔荔枝阴。

作品上片以豆蔻花喻少女的青春艳丽,以丁香之软结同心暗喻少女心有所属,“共淘金”则是约会的借口。下片明写荔枝树下避雨时的情景,实则暗示少男少女密林幽会时奔放的激情。在这片苍翠的绿荫之下,猩猩之语喻指绵绵情话,丝丝雨幕包裹着含蕴不尽的情爱热力。这里的男女之间不存在世俗的矫情,他们的欢会摆脱了锦幄绣衾的俗套,而是在纯自然的环境中迸发出原生态的青春激情。

(二) 水边欢唱

青年男女经常在水边相会,汤汤的流水恰如他们缠绵的柔情。《诗·陈风·衡门》云: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娶妻,必齐之姜。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娶妻,必宋之子。

按照闻一多《说鱼》等文的分析,这首诗是写青年男女悄悄来到城门下幽会,又来到郊外河边,伴着哗哗的流水,极尽男欢女爱。所谓“饥”,并非指腹中饥渴,而是性的饥渴。后面又以吃鱼来作比兴,“鱼”在上古时代是“匹偶”、“情侣”的隐语,“食鱼”所暗示的恰是男女的“合欢”或结为配偶。男子在这难忘良宵的陶醉中,对情人表白:吃鱼何必一定要黄河中的鲂鲤,娶妻又何必非齐姜、宋子不可?只要两情相悦,谁不可以携手人生、白头偕老呢?言外之意,就是要娶眼前的女子为妻。这样的表白简单而直接,体现了先秦时代人们自由淳朴的爱情意识。

同属《诗·陈风》中的爱情诗歌,《东门之池》则更多劳动的爽朗与快乐:

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以晤歌。

东门之池,可以沤纻。彼美淑姬,可以晤语。

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以晤言。

一对青年男女在护城河里浸麻、洗麻、漂麻,一边辛苦劳作,一边说说笑笑,甚至兴高采烈地唱起歌来。小伙借此机会向心仪的女子表达真诚的爱意。这样的诗作采取复沓的方式,一唱三叹,使得青年男子的情感表白格外自然纯朴、情韵悠长。与之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南朝西曲歌《拔蒲二首》。诗中描写青年男女相约一道乘船到五湖中拔采菖蒲,在劳动的过程中享受难得相聚的机会。他们共同“昼息桑榆下”,在那里卿卿我我,谈情说爱,时间悄悄地流逝。其结果是“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表明他们专注于情,心不在焉,也显现出青春少女的机智俏皮和大胆多情。

(三) 紧张忐忑

由于青年男女的花前月下往往属于偷期密约的性质,所以他们心里既兴奋又紧张,这种紧张忐忑的心情造成了格外强烈的张力和刺激感。南唐后主李煜在大周后病重期间,与其妹(即后来的小周后)发生了私情,并且填制《菩萨蛮》词,表现他们偷偷摸摸的月夜幽欢: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作品以小周后的身份和口吻,写她在一个花明月暗、轻雾笼罩的夜里偷偷地与情郎幽会。因为害怕惊动别人,所以只穿着袜子,提着绣鞋蹑手蹑脚地向画堂南畔走去。一见到情郎,就猛地扑进他的怀中,激动得身子连连颤抖。她对情郎说:“想想奴家出来一趟真不容易,请您千万珍惜这一机会,尽情地爱怜我吧。”这首词曲折传神地刻画出了偷情少女的心理状态,既写了她的紧张,又写了她的害羞,更写了她的内心像火苗一样窜涌而起的激动情绪。徐志摩写给陆小曼的名诗《春的投生》与李煜的这首《菩萨蛮》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觉得脚下的松软,/耳鬓间的温驯吗?/树枝上浮着青,/潭里的水漾成无限的缠绵;/再有你我肢体上/胸膛间的异样的跳动;桃花早已开上你的脸,/我在更敏锐消受/你的媚,吞咽/你的连珠的笑;/你不觉得我的手臂/更迫切的要求你的腰身,/我的呼吸投射到你的身上,/如同万千的飞萤投向火焰?”

元人张可久的〔双调〕《落梅风·春情》也描写闺中少女与情人幽会时的紧张情状和微妙心理:

秋千院,拜扫天,柳荫中躲莺藏燕。掩霜纨递将诗半篇,怕帘外卖花人见。

寒食节这一天全家人都出城扫墓去了,少女借故留在家里,得以在后花园秋千院落与情人幽会。“柳荫中躲莺藏燕”,描写柳荫丛中莺歌燕舞,春色明媚;实则隐喻女子与情郎为了避人耳目,而在柳荫丛中躲躲藏藏,私语呢喃。接下来描摹一个细节:女子拿出一方白色的丝绢手帕,上面题写了倾诉衷肠的爱情诗篇,表明她不仅情意痴迷,而且格调高雅。她要将这方寄托无限情意的丝帕赠与情郎,但是又“怕帘外卖花人见”,尽显其紧张忐忑的细腻心态。

(四) 欲拒还迎

在《诗经》时代的男女热恋当中,往往带有原始的性诱惑。例如《诗·召南·野有死麕》写丛林里的一个猎人捕获了獐和鹿,也赢得了怀春少女的爱情。第三章写道:“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女子在幽会时恳求男子别冒冒失失、动手动脚,不要惹得狗儿叫起来,把别人吵醒。这就表现出女子此刻偷偷摸摸、又喜又怕的微妙心理。

恋爱当中的逃避、拒绝,往往更能激发对方追求的热情。欧阳修的《南乡子》词描摹娇痴少女月下幽会的动人情态:

好个人人,深点唇儿淡抹腮。花下相逢、忙走怕人猜。遗下弓弓小绣鞋。刬袜重来。半亸乌云金凤钗。行笑行行连抱得,相挨。一向娇痴不下怀。

美丽姑娘在花下与情人相遇,因为怕人撞见,仓猝间赶忙躲开,然而又有意无意间遗留下一双绣鞋,为其后的情节打下了伏笔。到了更深人静的时候,她果真“刬袜重来”。此番她精心打扮,边走边笑,主动投向了情人的怀抱,尽显如胶似漆的娇态。

关汉卿的〔仙吕〕《一半儿·题情》也写道: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面对恋人迫不及待要求亲热的举动,女子带着愠怒回转身去。但是她内心的情欲不可抑制,最终“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写活了少女既羞涩恼怒又深情大胆的神情姿态,在欲擒故纵的半推半就中增添了情欲的诱惑力。

(五) 缠绵悱恻

北朝乐府民歌《地驱歌乐辞》中表现男女欢会之际的女子情态,显得格外痴迷深情、热情奔放:“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枕郎左臂,随郎转侧。”这女子倚靠在情郎身边,向他诉说相思的饥渴,表白热烈大胆的情爱。她紧紧地依偎在情郎的臂弯里,听凭他的摆布,毫无保留地奉献出自己全身心的激情,也充分享受着被人依靠和呵护的幸福。这样的描写直露无余,痛快淋漓,更可见出女子感情的真率感人。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论“大家之作”时说:“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这也正好道出了这首北朝民歌的特色。

南宋女词人朱淑真的《清平乐》词追忆自己夏日游湖的一次爱情体验: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青年男女游览杭州西湖,陡遇黄梅细雨,总得找个避雨的处所。这就给他们创造了一个难得亲近的机会。他们到了幽僻之处,难以自持,其结果就是“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碧玉歌》)。女子主动投怀送抱,拥抱依偎在恋人肩头,既让情郎兴奋欢喜,又令其手足无措,这是痴情女子冲破现实束缚、全身心付出的情感体验,在杭州西湖雨丝风片的优美环境里,更富有诗情画意。清人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二评价道:“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矜持得妙;淑真‘娇痴不怕人猜,放诞得妙。均善于言情。”

(六) 大胆真率

不少怀春少女非常直接大胆地向情郎主动表白,倾诉出炽热的感情。《诗·郑风·山有扶苏》就表现女子在与情郎欢会时,怀着无限惊喜之情对自己心上人的戏谑俏骂: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女子在山间郊野等待情郎,左等右等他都没有出现。最后,情郎总算姗姗来迟,姑娘心里含嗔带笑地对情郎骂骂咧咧:我等的人是像子都(子充)那样的美善男子,可不是你这样的狂妄、狡猾之徒!处在热恋之中的男女说出“小冤家”、“你真坏”这样的俏骂之语,并不是真的对对方深恶痛疾,而是偏偏带有喜欢甚至鼓励的味道,刺激情郎对于执着情爱的大胆追求。北朝乐府民歌《幽州马客吟歌》中,北地女子也是快人快语:“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同样显示出爽朗坦率的抒情魅力。

(七) 清新高雅

有些描写花前月下的情歌,写得相当清新高雅,令人如沐春风。南朝吴声歌曲《子夜歌》着意刻画男女相会时女子两情绸缪的动人画面:“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女子依偎在情郎的膝上,一边与心上人讲着绵绵情话,一边抚弄着自己柔美飘逸的秀发。瀑布般的秀发犹如爱的神经,环绕在情郎的膝盖上;发丝委婉缠绕,形成典型的蛇线形状。英国画家威廉·荷加斯在《美的分析》中提出了“蛇形线赋予美以最大的魅力”的著名命题。它不仅给人以美好的视觉享受,就像是女性宁静无声的温柔;而且也谐音双关,越发展现出女子深浓的缠绵情思,在读者心中激起了千般爱怜、万般柔情。

南朝乐府民歌《子夜四时歌·春歌》描摹春夜中的柔美景致: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裙。

春风吹拂,夜色撩人,给人以清新柔美的艺术享受。如此优美的环境中,青年男女避开了白天世俗目光的种种束缚,得以在远离尘嚣的月夜林间自由自在地嬉戏、欢闹。女子撩起罗裙在林间漫步,在明月朗照的光影下越发凸显出婀娜曼妙的身姿,使得生机盎然的大自然更添一番青春的气息。

(八) 情物互赠

青年男女经常通过互赠信物来表达深厚情意。《诗·邶风·静女》末章咏道:“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女子赠与情郎郊野的荑草,男子立刻夸赞这荑草长得实在美好又珍异。这是对恋人赠物的“爱屋及乌”式的自然反应,由此博得美人的欢心,显出他们爱情的亲密和甜美。《诗·大雅·抑》有“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之句,后代“投桃报李”便成了成语。东汉诗人张衡《四愁诗》也写道:“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同样表现才子佳人之间的金玉互赠。与之相比,《诗·卫风·木瓜》则有稍微的差别: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你赠给我果子,可谓物轻情重;我回赠你美玉,回报之物的价值要比受赠之物贵重得多,可见对这份感情的珍视。男女主人公你来我往,并非现实生活当中的等价交换,而是通过活泼的试探挑逗,表达出对心心相印、永结同心的美好愿望。

四、 分别时刻

花前月下的男女享受着欢会的温情缱绻,然而他们在离别时分,却又充满着依依难舍的惆怅。南朝吴声歌曲《读曲歌》即写道: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幽会中的女子心怀愤恨,想要弹杀早晨报晓的长鸣鸡和乌臼鸟。她希望天永远不要亮,那么幽会的情人就可以永远停留在自己身边。“雄鸡一唱天下白”,对陶醉在缠绵爱河中的恋人来说,报晓的雄鸡和乌臼鸟自然都成了可憎的对象。南朝乐府民歌《乌夜啼》写得更加直接:“可怜乌臼鸟,强言知天曙。无故三更啼,欢子冒暗去。”责怪乌臼鸟啼破长夜,致使心上人匆匆离去,同样表现出怨别的情绪。

此类感情在元人贯云石的〔中吕〕《红绣鞋》中有更加形象真切的描写:

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儿妨甚么!

作品采取民歌口语手法,开头三句叠用八个“着”字,非常生动地描摹青年男女窗下并坐、枕前同歌的缠绵温馨。然而“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鹊桥仙》),他们在极尽欢愉之时,始终担心欢乐的相会匆匆结束,害怕离别的时间早早到来。如今四更已过,接近天明,他们情爱未已,更感时光如梭。因此最后女主人公突发奇想,直呼苍天,希望再延长一段欢情的时间。自古只有闰月而没有闰时,这里则是女子口不择言的大胆痴想和创造,又为整首作品增添了奇妙的想象力和幽默感。

五、 品咂回味

花前月下之后,青年男女品咂幽会时的言语举止,得到情意的满足和享受。《诗·齐风·东方之日》描写痴情女子不顾一切,主动自荐枕席,跑到情郎家里与他同居。男主人公在诗中反复歌咏道:“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他时刻感受到女子主动前来,在自己卧房内的缠绵举动,内心被女性的温柔撩拨得异常兴奋、跳荡,拥有美人的自我得意之情也溢于言表。

花间词人阎选《虞美人》词赋咏一位男子追念旧欢:

粉融红腻莲房绽,脸动双波慢。小鱼衔玉鬓钗横,石榴裙染象纱轻,转娉婷。偷期锦浪荷深处,一梦云兼雨。臂留檀印齿痕香,深秋不寐漏初长,尽思量。

作品上片描摹欢爱女子的眼波、服饰,以富有华艳色彩的藻汇营造了粉红色的轻柔氛围,如同在镜头上面蒙了一层朦胧的纱,而其中的美女形象也就更加妖冶动人。富于隐喻意味的视觉形象勾起人们对男女艳事的悬想和体味,在欣赏者心中产生微妙的“化学反应”,令人痴迷,让人沉醉,生发出了强烈的主观情绪的激动。下片则是对当日旧情的回忆,体现了他刻骨铭心的相思之情,“臂留檀印齿痕香”,惹人回味,令人销魂。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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