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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离骚》“夏康娱以自纵”中的“康娱”连文

2014-09-12姚思宇

文艺争鸣 2014年7期
关键词:太康王逸乐歌

姚思宇

《离骚》云:“启仇辩》与仇黝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而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王逸注曰:“夏康,启子太康也。”洪兴祖补注亦云:“此言太康娱乐放纵以致失邦耳”。

然而《离骚》亦有“日康娱而自忘兮”,“日康娱以淫游”,从句式上看几乎与“夏康娱以自纵”完全一样,而王逸却在这两处将“康”释为“安”,将“康娱”连用以指代“安乐”。那么从语言使用习惯上便可推测,在“夏康娱以自纵”一句中似乎也应该把“康娱”连用作“安乐”来理解,才能使上下文的用词具有统一性。正如戴震所指出的:“康娱二字连文,篇内凡三见”,因此他将“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理解为“启作九辩、九歌,示法后王,而夏之失德也,康娱自纵,以致丧乱。”

但是,综合考察这三句便可发现,“日康娱而自忘兮”与“日康娱以淫游”中的“日”字都不难理解,均作副词“每日”讲。可在“夏康娱以自纵”一句中,如果将“康娱”连用,那么“夏”的指代就存在问题:首先,“夏”字独用不能够指代太康或其他具体的人;其次,若将其笼统地理解为“夏之失德”,那么便与上文“启《九辨》与《九歌》兮”衔接不上,且“不顾难而图后”一句的主语也会缺失。因此,想要在理顺贯通句意的同时,将《离骚》中的三处“康娱”统一起来,必须要对此句做更深一步的考察。

一、“九辨”与“九歌”

王逸将“九辨”、“九歌”注为启所创制的赞叙禹功业的乐歌,并援引《左传》;“六府三事谓之九功,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戴震也持相同的看法。而实际上此处“九功”“九歌”的概念当本于《尚书·大禹谟》“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坏。”杜预此句注曰:“言六府三事之功有次叙,皆可歌乐,乃德政之致。休,美。董,督也。言善政之道,美以戒之,威以督之,歌以劝之,使政勿坏,在此三者而已。”值得注意的是,《大禹谟》中的这句话是“禹日”,也就是禹说要用九歌去劝诫人民,以美风化,无论将其理解为禹创制的乐歌,还是理解为禹运用已有的乐歌,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此处并没有提及启。那么言“九辨”“九歌”是启创制的歌颂禹的乐歌便不成立。

与王逸、戴震不同的是,六臣注《文选》中,张铣对此句的注释为:“启,开也。《九辨》《九歌》禹乐名。言禹开树此乐而太康娱乐自纵。”这样理解虽然可以与《大禹谟》中的意思大体说通,然而却与上文无法衔接。“启《九辩》与《九歌》兮”之上句为“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其主语为屈原。若将“启”释为“开”,那么便是屈原开启“九辨”“九歌”,显然不合文意。

与以上诸家均不同的是,洪兴祖对“九辨”与“九歌”给出了不一样的来源,补曰:“《山海经》云:夏后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这一说法将“九辨”与“九歌”的产生推向更早,与《大禹谟》中的记载也并不矛盾,也就是禹之九歌是并非禹所创制,乃是对已有乐歌的继承。洪兴祖的这一说法其根据在于“骚经天问多用《山海经》。”而查《天问》有“启棘宾商,《九辩》《九歌》。”此处的“宾”当与“嫔”通,“商”字按照于省吾等人的说法,应该是“帝”的讹误,而《山海经·大荒西经》中“夏后上三嫔于天”中的天是“言天犹言帝”,那么《天问》和《山海经》关于“九辨”“九歌”的记载便是同源。因此,将“九辨”“九歌”追溯到更早而非禹所创制,似乎更为妥帖。

二、“夏”“启”互文及有关启的评述

弄清了“九辨”“九歌”的来源,再回到“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一句,本文认为此处的“启”还是应指代禹的儿子启。而“夏”则非指太康,亦非指“夏之失德”,而是与上句中的“启”形成互文,上下句相连主语为夏启。

首先,从《离骚》的文意来看,自“日康娱以淫游”往下,到“殷宗用之不长”,屈原历数了夏商两代君主无道的历史,其中对商朝的历史简略带过,而着重对夏朝的历史进行详尽的评述,随后则话锋一转,论商汤和周有道。将无道之君和有道之君先后对比,是为“量凿正枘”避免重蹈“前修以菹醢”的覆辙而去国另求贤君而张本。那么在“就重华而陈辞”的开头,批评比赞扬更符合上下文意。因此,本文猜测“康娱自纵”是对于启的评论。

虽然,在后世的印象中,启是一代贤明的君主,但在先秦,人们却并不众口一词。如《墨子·非乐》载:“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淫溢康乐”与“康娱自纵”不谋而合,墨子这篇《非乐》,正是反对君主“厚敛措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而根据洪兴祖的自注“(九辨、九歌)皆天帝乐名,启登天而窃以下用之”,与《非乐》互相参证,《离骚》中的“康娱自纵,,便应是对启用《九辩》与《九歌》以“淫溢康乐”的叙述。

其次,把一个双音连用的词或词组分拆到上句和下句之中,在《楚辞》中并不少见。《大招》中有“南有焱火千里,蝮蛇蜒只。山林险隘,虎豹蜿只。”《九章·哀时命》有“怊茫茫而无归兮,怅远望此旷野。”其中的“蜿蜒”“怊怅”,都是双音词,在上下句中合成一词,互文见义。因此,若将此处的“启”与“夏”也作互文理解,《九辩》《九歌》和“康娱以自纵”的主语便是夏启,与后文“夏桀之常违兮”之“夏桀”的称法一致,那么这两句便应理解为夏启用《九辩》与《九歌》安乐地放纵自己。

三、太康与五子

疏通了“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而自纵”,那么下文“不顾难而图后兮”的主语又当是谁。

王逸在此句下注曰:“夏康,启予太康也。娱,乐也。纵,放也。图,谋也。言太康不遵禹、启之乐,而更作淫声,放纵情欲,以自娱乐,不顾患难,不谋后世,卒以失国,兄弟五人,家居阊巷,失尊位也。《尚书序》曰: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油,作《五子之歌》,此佚篇也。巷,一作居。”

而王念孙则针对原句中“用失乎”的理解对王逸注进行了批驳:“‘失字因王注而衍,注内失国失尊位,乃释‘家巷二字之义,非文中有‘失字而觯之也。‘五子用乎家巷者,‘用乎之文,与‘用夫、‘用之同。下文云‘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后卒之菹醢兮,殷宗用之不长是也。若云‘五子用失乎家巷,则是所失者家巷矣,注何得兄弟五人,家居里巷失尊位乎?扬雄综正箴》曰:‘昔在夏时,太康不恭,有仍二女,五子家降。“降与‘巷古同声通用,亦足证‘家巷之文为实义,而‘用夫之文为语词也。‘巷读《孟子》‘邹与鲁哄之‘哄,‘家犹‘内也。”

王念孙的辨义是很详尽的:首先,“失乎家巷”与王逸注“失尊位居间巷相矛盾,“失”应为衍文;其次,扬雄“五子家降”和“五子用乎家巷”是一致的,“巷”与“降”通;最后,“巷”与“哄”通,“家犹内也”,“家巷”亦即“内讧”。那么王念孙的观点便是认为太康失国乃五子内讧所致。能够为其佐证的是《逸周书·尝麦解》:“昔在启之五子,忘伯禹之命,假国无正,用胥兴作乱,遂凶厥国。”这里所说的五子作乱,与“内讧”相一致。那么“不顾难而图后兮”的主语便是五子,而且五子同启一样,都是屈原所批评的失道之君。如此,上下文义便完全畅通了。

综上,“夏康娱以自纵”中“康娱”为一词,既能够使文意畅通,也能够将《离骚》中出现的三次“康娱”用法统一起来。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

(责任编辑:吴景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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