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浴女》展示了在一个缺乏理性的时代里，丑恶的人性吞噬着脆弱的个体生命。作品成功地塑造了扭曲人性的群体形象和个体形象。铁凝通过对荒诞的、残酷的场面描写，对人性的隐秘世界的揭露，表达她对任意践踏人的尊严的无耻行径的愤怒和对毁灭美德、涂炭生灵的悲痛，让读者警觉反思自己的行为，预防历史悲剧的重演。表现丑恶、冷酷、无情和残忍，是为了预防这些人间的不良现象的出现，是为了呼唤美德、善良、温情和友爱的常存。

铁凝早期作品以纯净和恬淡的艺术特色引起读者和评论家的注意，《哦，香雪》、《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孕妇与牛》等小说以明朗和热烈的感情面对生活，追求真、善、美的旨归，追求暖色和葱茏的诗意。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铁凝的作品审美追求出现转变，由审美转为审丑，由单纯明净地表现生活转为对人性深处的探寻和开掘，在寻找真、善、美的同时，也把人性的丑陋和虚伪撕开来写。其中佳作《大浴女》中的众生被放大，让读者看到除了少许温情之外的更多的被扭曲的人性，这些扭曲的人性被赤裸裸地展示出来。在铁凝的小说中我们也能看到人性恶的体现，以闹剧的方式，让人笑又让人悲。“铁凝以对幽默手法的独特理解，成功地将喜剧和悲剧因素融合在一起，使同一部小说既给人以喜剧式的轻松又给人以悲剧式的沉重。”[1]

一

读者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清了坏人的恶本质，但是无能为力，只能悲叹着痛心地观注着坏人的行动。在那个丧失理性的年代，一个个令人痛心的悲剧上演。“心灵在动荡变迁中‘沐浴’着，人性在磨难中得到救赎与重塑。”[2]

人性的善与恶这一论题，是个古老的话题。孟子说人之初性本善。而荀子认为人性本恶。鲁迅一生都在揭示疼痛，以引起疗救，他嫉恶如仇，在生活中对弱小者大善，对坏人、对封建腐朽遗风深恶痛绝。而人性中的恶念是隐藏在每个人心中的毒瘤，具有普遍性。有的人善的因素要多一些，而有的人性格中恶的因素更多。外在的环境往往能激发人显露他的善或恶的本性。在良好的社会风尚影响下，人们的行为会高尚，会崇尚真、善、美。而在不良的社会风气下，人们会把心中的假、恶、丑表现出来。这不是受过教育或非受过教育者就有的区别，也不是穷人与富人的区别，与这些都无关，是任何一个有意识的人性中生来的固有的两面。我们有时会受到环境氛围的影响，见到一个有权威的人帮助一个穷人，我们也会追随他的行为，我们感到这样做，自己也就有高尚感。如果见到大量的野外的还没有被管理起来的古币或其他小而数量众多的文物，众人都在拣拾，我们也会不自觉地捡起来几枚。不是想有意违法，而是好奇或从众的心理驱使。

阅读文学作品，在有关抗日战争影视或文学作品里，我们能看到描写日本人性格中的恶因素浓重，我们对他们侵占我们的土地，奸淫我们的妇女，杀害我们的父老，这些恶行，义愤填膺；同样阅读有关国共两党内战的影视和文学作品，我们能看到国民党人严酷拷打共产党人的场面和章节。共产党人饱受折磨，临危不惧，而国民党人惨无人道，与抗日战争中的日本人相似。再看有关“文革”的影视或章节，常有这样的内容：当时的掌权者“四人帮”集团对正直的知识分子，对赤胆忠心的老同志老革命迫害，不亚于日本人对中国人、国民党人对共产党人。那么主体是不同的群体，而恶行为什么如此相似呢？

二

《大浴女》的时代背景是那段特殊时期。人们为新时代的到来感到兴奋。人们忙着与各种敌人作斗争，谁要有过一点错误，这时都会被揭发出来。唯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对革命的态度是认真的忠诚的，人们惊叹自己的能力，去威逼他们认为有过错的人，享受着被残害人的痛苦。作品成功地塑造了人性扭曲的群体形象和个体形象。

（一）拥有扭曲人性的群体形象

《大浴女》中所塑造的群体、男人、女人、儿童形象，都是压抑的、仇恨的或龌龊的。如鲁迅笔下的“庸众”一样，铁凝笔下也有“庸众”。他们一个个张牙舞爪，不允许软弱的异己力量存在，他们要置他人于死地而后快。唐津津、其弟唐医生，还有可怜的长得很漂亮的孤儿唐菲被这一群“庸众”逼死。在威逼这些处境可怜的个体时，这一群人在一起，却是团结的，形成了强大的力量。他们是坚不可摧的整体，没有同情心，没有对生命的尊重，没有最基本的人道主义思想，他们虽然没有像动物一样的尖利牙齿，但他们的虚伪、残忍，吃人本性，原始攻击性却显露出来。他们要看到软弱的个体如何在他们的强大力量面前屈服、死去。

这些“庸众”人物在作品中出现数次。在批斗“女流氓”唐津津时，众人的情绪呈现出亢奋，他们对她进行非人的折磨，撕开她的隐私，公布她未婚生女，他们打她，给她挂上写有“我是女流氓”的牌子，让她舔他们的鞋，最后又让她吃屎尿，说如果不这样做，就让她的女儿也上台来，接受批判，为了保护女儿，唐津津老师吃了屎尿。她后来就上吊死了。这些群体的强大破坏力量被显示出来。这些群体是由一个一个的人组成的，干坏事让他们很兴奋，很团结，或许有一天他们中的某个也会处在唐津津的处境。但是他们不想那么多，他们只看眼前的对别人的残害，更享受这种残害他人带来的快感，由于精神的贫乏，思想的空虚，教育的缺失，他们杀害了别人却没有愧疚。

另一个场面描写是对唐医生的“抓奸”场面。唐医生一直没有结婚，他的身体本能使他需要女人，唐医生冒着风险给章妩开了假证明，使她能留在家里。他们俩也就有了私下的交易，他们在混乱的社会中偷偷地享受着偷情的快乐。后来章妩的丈夫回来了，他们只得结束他们的暧昧关系。唐医生拘谨、压抑。当另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约他时，他赴约了，当他脱光衣服时，早先就藏在床底下的抓奸的人就拿走他的衣服，潜伏在门外的众人也进来了，他们大肆渲染，在那个缺少娱乐的年代，人们都盼望着能看到不一般的景致，唐医生想要穿上衣服，但是他没有找到衣服，那些穿着衣服的男人们想要抓住他，再给他罪名。他本能地逃走，他爬上了高高的烟囱，他向下看，看到像蚂蚁一样的众人。他纵身跳下去，摔死了。这些庸众又一次制造了死亡惨案，又一次欣赏着自制的结果。

同时，“庸众”对孤儿唐菲也有着摧残的力量。男性们对她的美貌垂涎三尺，却又对她不负责任，更不和她结婚。女性们也这样看唐菲，当好朋友尹小跳想去某编辑部时，她要求唐菲帮助她，暗示唐菲牺牲尊严，用身体去为她换取机会。唐菲曾想结婚生子，她是认真的。她结过一次婚。但是她的丈夫整天怀疑她与别的男人有关系，对她的过去也耿耿于怀，并且自己也在外面找女人。他们最终离婚了。就在离婚后，她前夫的侄女求她帮忙，同样暗示她用身体去做交易。漂亮的唐菲，有着无尽女性魅力的唐菲就这样一步步地被庸众逼为荡妇。她对社会怀有仇恨，她要报复男人，报复社会。她得了性病后不治，为的是要传染给更多的人。最后她在四十来岁得了肝癌死去。

（二）《大浴女》中也有拥有扭曲人性的个体形象

被逼而死的唐津津、唐医生、唐菲都是拥有扭曲人性的个体形象，除了他们，小说还塑造了另一家人尹家人。丈夫尹亦寻、妻子章妩、大女儿尹小跳、二女儿尹小帆，他们身上的个性缺限也是明显的，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表现出病态的人性。

1.尹亦寻。他和妻子被下放到小地方，接受劳动改造。他沉默，在得知妻子得了严重的心脏病时，他伪装不知道，很诚恳地邀请唐医生到家里来，请他喝酒吃饭，以示感激。但是当他的三女儿出生，证明了他的妻子章妩对他的不忠，这时他仍然假装不知道，他不揭穿，不责备章妩，而是对她嫌弃，在精神上让妻子遭受折磨，让妻子在惶恐和羞愧中生活。这个丈夫没有能力离开妻子，却又不与妻子相惜相爱，原谅她的过去，而是纠缠住过去的一点，没完没了，这是一个不健康的灵魂。

2.章妩。一个普通的女性。她没有革命的理想，没有大志，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她想留在家里照看两个年幼的女儿尹小跳和尹小帆。为了这一点，她对陌生的男医生耳语，表明了她的愿望，这个男医生接触了她的身体，如她所愿给开了证明她有严重心脏病的医院证明。这个男医生就是唐医生。当时他这样做也冒着很大的危险。为了感激他，章妩与他不断约会，渐渐地沉浸在肉体的欢乐里，有时忘了她照顾两个女儿的最初目的。在丈夫离开的日子里，她需要另一个男人爱护她，安慰她。她的需要作为一个正常的人是正常的，但在非正常的年代，她就让自己担起了不忠的名声，她自己在以后的生活中也抬不起头来。她与别人一样，认为自己错了，在丈夫回来以后，她就不断地想忘掉过去，想改变自己。所以她在老年时期还不断整容，想要博得丈夫的欢心。她没有为自己辩护，而是生活在自责之中，不自信，忍气吞声，她在逃避。

3.尹小跳。十二岁时，她恨母亲生下私生女尹小荃，让她丢脸，两岁的尹小荃走向没有井盖的下水道时，她没有去阻拦，还抓住妹妹尹小帆的手，不让她去救人，导致了尹小荃的死。这件事也使她有了心理阴影，一直影响着她的人生。她不断地默默地自责，负罪感时时向她袭来。后来她成了剩女，曾经当过一个名人的情人，而这个名人却不与她结婚，后来青梅竹马的陈在离婚了，要与她结婚。但她觉得是她拆散了陈在的家庭，陈在的妻子才真正地爱着陈在。她选择了放弃。小说结尾时，她仍然一个人孤独地生活。

4.尹小帆。在尹小跳阻止了她救两岁的尹小荃之后，她就开始不喜欢尹小跳了，她对妹妹的死感到内疚，为了躲避“我是杀害妹妹的凶手”的感觉，她最后逃到了国外，她过得并不幸福，但她却要伪装幸福。她和许多爱慕虚荣、做作的女人一样，不是为内心的真实需要而奋斗，而是为了向别人显摆才奋斗。

铁凝描写的众生相，无论群体还是个体，都接近生活中的人的本色。小说《大浴女》显示了铁凝对过往时代的追思，对人性美的热烈追求，唯有健康的人性才是充满欲望与躁动社会的绝佳疗剂。《大浴女》对女性意识的体现和反省都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为了透视女性的隐痛，作者用锋利的解剖刀剖析女性的人性善恶，描写了在由家庭与社会所造成的生存困境中拼命挣扎的女性的隐秘世界乃至变态心理，来揭示女性生存的艰难和命运的不幸，以启发人们深入探索女性真正的生存价值与解放之路。[3]

三

《大浴女》的写作意图是什么？作者想要告诉读者怎样的深刻道理？笔者认为，铁凝通过对荒诞的残酷的场面描写，对人性的隐秘世界的揭露，表达她对任意践踏人的尊严的无耻行径的愤怒和对毁灭美德、涂炭生灵的悲痛，让读者警觉反思自己的行为，预防历史悲剧的重演。表现丑恶、冷酷、无情和残忍，是为了预防这些人间的不良现象的出现，是为了呼唤美德、善良、温情和友爱的出现。由单纯地描写美的事物转变到描写丑的事物，也是作者召唤一种批判力量，一种不盲目从众的具有独立意识的判断能力，一种有着良心和公德的评判意识，一种经过个人严密推理后得出结论的思维模式。“对丑的批判，也折射出作家内心深处对美的渴望。嫉妒、报复、仇视等是来自于人性本源的恶，铁凝对这种人性之恶进行了锐利的审判，这使得她的作品有着非常浓厚的自我审判意识。”[4]

铁凝对丑的描写，绝不是对丑的展览、玩味、堆积，而是以严峻的现实主义的笔力，尖锐的批判意识来探寻导致丑陋意识产生的文化根源。当读者惊骇相貌美丽素质高雅的小学女老师唐津津被众人威逼，“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茶缸双手捧着将屎尿一饮而尽”时，心灵的愤怒和震颤能够引发深刻的自我审视和反思。

新时期以来文学创作呈现出多元化趋势，各种文学思潮和文艺理论粉墨登场，风格各异的文学作品打开了人们禁锢已久的阅读视野，但是没有思想含量的作品可能会引起一时的名声大振，却不能长久地赢得读者的心。《大浴女》无疑是担负着社会责任意识的佳作，值得我们进行多角度的纵深研读。

[1]王志华.喜剧因素与悲剧因素的互渗——铁凝小说的风格特征之一[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5)：41.

[2]赵晓慧.扭曲的时代,扭曲的人性——解读铁凝长篇小说《大浴女》中的几个女性形象[J].语文学刊,2007,(11)：112.

[3]林志远.论铁凝小说创作的审美流变[J].邢台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6,(11)：54.

[4]梁惠娟.论铁凝小说的审丑意识[J].河北学刊,2007,(3)：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