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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可以绽放

2014-09-10

山花 2014年6期
关键词:刘莉小院老头

早晨五点。那只已经生锈的闹钟像一只小手紧致地拍打王勤皱纹深重的额头。王勤一伸手一边按住停止键一边把它塞进被子里。反身轻拍孙子丘小院在棉被下面瘦小单薄的身体。丘小院翻了个身继续睡,王勤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确无异常,放心地开始穿衣服。

那件被虫子嗑洞的毛衫已经有至少十年了吧,因为岁月的淘洗既柔软又贴身,反正也是穿在里面,一点儿不影响舒适感。对于一个67岁的老女人,没有性别的历史比这个破洞的毛衫还要久远,大儿子剩的毛裤,二儿子不要的旅游鞋,即使肥了点,大了点,里面多套一点东西,多垫两副鞋垫,再对付个两三年没一点儿问题。

现在,王勤在简单地洗漱之后,把头一天晚上做好的饭菜放在锅里热上,穿上外衣去另一条街道的早市买菜。早市就像一个万花筒,红的绿的紫的黄的,五彩缤纷,带着刚从湿地里挣脱出来的露水和气息,扑面而来。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新鲜,更多的是便宜。跟大厅相比,这里的菜价最少便宜三分之一,有的甚至是一半还多。像不要钱似的,王勤随着人流大把大把地往菜兜子里拣。西红柿可以当水果吃,一定要多买,每次王勤最少买五斤,最多的时候一次买过十二斤,三个家呢,四个男人,十二斤也不过三四天的时间,而且多买还可以多抹点零头。买完西红柿把塑料袋系好,放在摊主后面的杂物箱里寄存,继续下一站的收罗。王勤每次都是两只大手掌再没有一丝空隙了才肯罢休,有时候买得实在太多了,无论怎样摆放都拎不过来,王勤就只好把菜先寄存在菜贩手里,反正天天买已经熟络得跟朋友似的,然后返回家再跑一趟。

每次王勤感觉自己的手被那些袋子都要勒出血了,自己的腰因为过重的压力而越探越深,到家的时候基本要靠在墙上喘一大口气才能缓过劲来,往墙上一看,我的天啊,快六点半了,丘小院还在呼呼大睡呢。

王勤一屁股坐在床沿儿上,把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丘小院的脚,给丘小院穿袜子,其实丘小院早就醒了,但还在假寐,任凭奶奶用那双能把袜子刮得呲呲响的糙手摩挲着自己的小脚,甚是享受。

穿完袜子再把被子往上掀开一些,给丘小院穿裤子,裤子穿完了,可以把被子彻底拿开了,穿上衣。丘小院像根面条儿,在王勤的手里任意变换姿势,王勤早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快起来,快起来,不赶趟了。王勤一边给丘小院忙活,一边擦眉毛上痒痒的汗珠。

丘小院睁开眼睛,看着王勤的满头大汗,奶奶,你洗澡了。

洗你个头。快去刷牙吃饭,要迟到了。

但丘小院拒绝吃饭,他说,我早就说过,我不吃剩饭。

这不是剩的。

这就是剩的。

你这个嚼牙的鬼。王勤一边生气地说着一边笑丘小院的机灵。我就把昨天剩的一小碗饭倒在一起热了,你怎么也能吃出来?

丘小院继续,你总是骗人。

好了,好了,你这个犟种,赶快去穿鞋,我们出去吃小笼包。

那个书包足有十斤重吧,对于四年级的小学生来说,每天必背的一大瓶开水、跳绳、各科书本、足有二十支笔的笔袋、油画棒、练习册,王勤往肩上一抡,整个身体就跟着斜插了出去。

看着丘小院吃完六个小笼包,王勤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目送丘小院走进楼口,她才感觉自己也有一些饿了。

回到家,丘吉还在睡觉,下夜班是需要补觉的。但王勤知道,他不是补觉,他是在床上懒。丘吉的懒让王勤有时候觉得不可思议。丘吉除了三班倒,吃饭之外,基本都在床上待着,在床上看书,看一会儿困了接着睡,醒来再翻翻书,困了又睡。所以他的体重呈倍数增长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惊讶。

对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说,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找女人跟不会开车不会电脑不会幽默一样,让人哭笑不得。最关键的是,他每月的工资要全部交给王勤,自己留个五十一百的零花钱用,这就有些险峻了。一个年富力强成天睡大觉的男人还不算太危险,一个年富力强不找女人成天睡大觉的男人就是有些危险,一个年富力强不找女人不会花钱成天睡大觉的男人就需要拯救了。但王勤觉得这哪里是缺点是问题呢,这个社会也太欺负人了,难道成天不务正业,偷鸡摸狗的人是正常,像丘吉这样在家守地,一劳本神过日子的男人不是男人?她为丘吉不受待见而忿忿不平。但有时候,她也为丘吉生气,看着丘吉的肚子一天天往外扩张,她说,你就不会要点强,都二百多斤了,去公园锻炼锻炼身体,看看你的肚子,再这样下去,不丑死才怪。

你什么都干了,我还干什么。

你干什么?你去把地擦了啊。

擦也擦不干净,还听你吆三喝四的。

你看你那个大肚子,蹲都蹲不下去,你干什么能行?

丘吉很生气,你知道倒班工人有多辛苦吗,晨昏颠倒,担惊受怕。当你们在梦乡里的时候,我们背着寒气一个人往家走,害怕被男人打女人扑。可是当艳阳高照空气新鲜的时候,我们又不得不猫在被子里,抵挡窗外的阳光,我们过的本来就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哪有心思和力气去锻什么炼!

那你也不能成天这么躺在床上啊,那身体不是完了吗?

你不用管我,你把小院管好就行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儿子,我怎么还不能管你了。你这样年纪轻轻地就想这么混下去了,你这么胖以后怎么找女人啊,谁能跟你?!

这是丘吉的痛处。王勤就那么直白白地捅了上去。丘吉嗷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我怎么混日子了,现在干什么不需要钱,喝瓶汽水还要一块钱,上趟公厕还五毛呢,我敢出去动地方吗,小院一个月吃穿用上学补课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点钱弄他都紧忙,我不在家待着,我去哪儿?

王勤知道这是丘吉的强词夺理。虽然乍一听,表面上丘吉的话很有道理,还让人同情,甚至感觉他的伟大,但细一琢磨漏洞百出。跟丘吉一样倒班的男人多了去了,比丘吉赚钱少的男人也多了去了,但人家也没像他这么成天赖在床上,肚子像他这么大得惊人。

想到这儿,王勤突然想起刘莉找的那个男人不也是倒班工人吗,人家怎么能那么精神地闲情逸致搞破鞋。当然了,这是反面例子,王勤不会拿出来举。王勤还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她回里屋拿出二百块钱给丘吉,去,上街买点什么。

买什么?

想买什么买什么!

妈,二百块钱能买什么啊?一件衣服还是一双鞋,你去商店看看,现在只要自己看得上眼的,没有三五百的根本就不可能,那一两百块的东西,几天就完。你成天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行情,还以为二百块钱挺多啊。

王勤被激怒了,一两百块的东西看不上眼,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工人家家的,还想穿什么高档次的,高档次的东西你们那里的人能欣赏得了吗?

你什么意思啊。你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自己,你不也是工人吗。你也不比我高到哪里去?!

你混蛋,你跟谁这么说话呢?

是你先这么跟我说话的。

我骂你,你就骂我啊?!

你凭什么骂我?

我凭什么不能骂你?!

你骂我就不行。

不行怎么的?

不行就是不行!

那天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最后,丘吉穿上鞋子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冲出家门。王勤松了一口气,终于出去了,管他怎么出去的。最好晚一点回来,最好晚饭也别回来吃,自己在外面吃点什么。管他吃什么,面条还是饺子,就不能下回饭馆啊,一个大老爷们的。

四点,王勤按时把丘小院接回家,丘小院一个人在屋里做作业,王勤到厨房忙活做饭。丘吉还是回来了。王勤说,吃饭没?

丘吉说,我上哪儿吃饭?

你走了一圈,也没把肚子填饱。

丘吉感觉自己被戏弄。你什么意思啊,妈。

我的意思是你成天在家躺着,好不容易出去散散心,就空两手回来了。

丘吉莫名地委屈。他完全没有理解母亲王勤的心思,反而觉得不可理喻。又砰地一声关上自己的房门,躺倒在床上。

刘莉敲门的时候丘小院正在洗手间洗手,王勤一个劲儿地冲他喊,用洗手液洗啊,你在学校一天抓泥又抓土的,洗不干净全都吃进肚子里长虫子。

丘小院湿着全是沫子的手去给刘莉开门。刘莉一进屋,就大声嚎气地喊,儿子,看妈给你买什么了。

王勤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什么鸡腿、烤串、廖大哥之类的垃圾食品。丘小院一个蹦高,太好了,奶奶,我不吃饭了,然后跑进屋里狼吞虎咽。

王勤没好气地冲刘莉喊,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给孩子吃那些有害的东西。

刘莉像是没听到,径直走向丘小院的屋子。

王勤冲过去,站到丘小院的面前,丘小院,你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扔了。

丘小院大声喊,我不。

你扔不扔。

凭什么让我扔?!

我告诉过你那是有毒的东西没?

有毒怎么那么多人都在吃?

刘莉适时插话进来,偶尔吃一吃也毒不到哪儿去。

王勤又转身对刘莉喊,你是爱孩子还是坑孩子,你还有没有文化,你明知道那不是好东西,每次来都往回拿,你安的是什么心?

刘莉像是没有听到,随手在桌子上拿一本丘小院的文学少年翻得哗哗响。

王勤想,就你还会看书,转身又回到厨房一样一样地往饭桌上端菜。她越端越气,这么大个动静丘吉就听不见,这么大的人了还用左一声右一声地喊吃饭,简直岂有此理。

王勤快步走到丘吉的房间把门推开,丘吉就在这前后不到三五分钟的当儿四脚朝天地又睡着了,而且呼噜声还挺大。王勤恨不得随手抓起什么撇过去。她狠狠地敲打房门,大声喊,吃饭了。

丘吉吓了一跳,一睁眼屋里根本就没有人。他皱着眉头下地去吃已经摆放整齐的饭菜,刚要拿筷子夹一口菜,王勤的喊声又响起,丘小院,你有完没完,那个破东西你还要吃多久,你要是再吃一口,我就从窗户给你扔出去。

丘小院无助地看着刘莉。刘莉还在那翻着文学少年,一只脚还很有节奏地抖着,丘小院说,妈,你陪我吃。

好,儿子,给妈一串。

王勤冲到丘小院的跟前,一把抢过丘小院手里剩下的烤串就要往窗外扔,丘小院哇地大哭起来。

刘莉一看架势不对,对丘小院说,儿子,妈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丘小院死死地抱住刘莉的大腿,趴在地上号啕不止。

丘吉在厅里已经把一大碗饭彻底地灌进了肚子里,站起身去厨房盛第二碗的时候与往外走的刘莉脸对上了脸。

丘吉和刘莉都以最快的速度把眼神向旁边躲闪,各自散去。王勤面对着趴在地上又哭又闹的丘小院,拿起桌上的书本朝后背一顿拍打。

丘小院一边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我恨你,我恨你,我长大了一定不会养活你的,你这个死老太婆。

王勤扑哧一声乐了,丘小院,我还能指你养活,你爸我都指不上,还能指你,你不用拿这个威胁我。你养不养活我,我今天都要把你打服。

丘小院那天倒是没有认错。丘小院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没有错。

王勤把丘吉从屋子里拎出来,你看看你的好儿子,想把我气死,这么打还在那犟嘴。你管吧,我不管了。

丘吉慢条斯理地说,妈,你那么激动干吗,不就是肉串嘛,偶尔吃一回也大不了哪儿去,再说吃都吃了,你这么打他又有什么用?

王勤说,好哇,你们全都有理,你跟刘莉还一个腔调,你他妈全都给我滚出这个家,我还不侍候你们了呢。你看看你一天都干了什么,成天吃粮不管穿的,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在这说风凉话,这个犟种就像他那个死妈一样,到死都不承认自己搞破鞋,人家老婆都找上门来了,还死不承认,你看你找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丘吉说,妈,你有完没完,你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当初不是你跟我一起去相的亲吗,现在怎么又说是我一个人选的。

王勤说,滚,都给我滚,把你儿子带一边去,我看着你们就闹心。

丘吉抱起地上的丘小院,回到自己屋里,把门关上,不知说什么了,一会儿丘小院又跑回来,奶奶,我错了,我长大了还养活你。

王勤说,你用什么养活我啊。

我好好学习,不吃肉串。

你怎么又反过劲来了?

丘小院两手圈住王勤的脖子,奶奶,我错了。我饿了。我想吃饭。

王勤感觉什么气都没有了。只要丘小院把这顿晚饭正儿八经地吃完,她心就踏实了,否则一晚上都让她感觉有什么事情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地堵得慌。

给丘小院洗完脚和屁股,再把他拍睡,王勤躺在床上才想起今天的气来,都是刘莉惹的祸,她简直就是丧门星。没离婚的时候,三天两头有女人把电话打到家里来,说刘莉跟他们家的老爷们搞破鞋,有的竟然还要他们联手围追堵截,抓个现行,以求离婚时对方是过错方,能捞个全部家产。这个想法倒是挺现实的,王勤也觉得有账可算,就被带动着同意了。那天晚上,女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进了刘莉家,然后给王勤家打电话,王勤伙同老伴和自己的二儿子,连同那个女人砸开房门。刘莉穿着吊带睡衣看着来人,立刻给自己的娘家人打电话,一会儿,各路人马就像要开四方会议一样到齐,但屋子里除了孙子丘小院,空空如也。

女人说,搜。

王勤感觉自己的腿在不停地打战,电影一样的情节正在上演,如果真要是搜到了,弄个四目相对,是一个耳光还是往脸上吐唾沫,还是昏过去,哪个更体面一些呢。

屋子本就不大,三五秒钟就一目了然,大家面面相觑,一无所获。

女人捂着自己的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在刚刚不到半小时前,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走进了这个门,然后她就站在门外打电话,人怎么就没有了?

还没等自己想过劲,刘莉的娘家妈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来。女人一个没站稳,贴在了门上,还是王勤给扶稳了。

好了,别闹了,自己家的孩子是什么样的自己知道,也别在这丢人现眼了,王勤喊。

你说谁丢人现眼?今天要是不给我女儿一个交代,谁也别想走!刘莉趁势倒戈,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淌,满肚子委屈,加上刚才大家进行搜补时惊吓出来的,正好有了个出口,彻底地号啕起来。

二儿子冲上来,指着嫂子刘莉说,你自己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吗?

刘莉赶紧收住,嚷着,你们都回去吧,孩子这么小,一会儿把他吵醒了。

娘家人边战边撤,退到门口,没忘了喊最后一声口号,这个事没完!

后来的后来,还是丘小院揭开了谜底。他说,奶奶,那个男人其实就藏在窗帘后面。王勤捶胸顿足,我怎么就没想到那个厚重的窗帘后面可以站着个人呢。

丘小院说,其实我一直都是假装睡着,什么事情我都知道。

王勤说,那你怎么不偷偷告诉奶奶。

我害怕,我害怕你们打起来,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出人命。

可是你知道因为那天没堵到人,你爸爸跟她离婚,分走了一半的家产,足足两万块呢。两万呢,孙子,你现在要是有那个两万,还要为了一台电脑而口攒肚挪吗?

可是,奶奶,如果那天要是我告诉你那个男人在哪儿,兴许我已经没有我爸了。

王勤一想也是,搂过丘小院,小院,答应奶奶,把这个事彻底从脑子里忘记,好吗?

丘小院说,我是不会忘的,我还要留着提醒自己,我是不会找我妈妈这样的女人当老婆的。

现在王勤一想,刘莉之所以像个少女似的成天有时间和闲情搞破鞋,跟自己也不无关系,她把丘小院打理得顺风顺水,人家一看就彻底放下心来,无事可做之余只能弄些红杏出墙的事。但王勤又安慰自己,给她谁放心啊,两天不饿死才怪,那些要命的垃圾食品,想一想都让人心惊肉跳。

现在这个婚终于离了,但刘莉天天晚上来看丘小院,除了拿些垃圾食品,就是当着王勤一家人的面给男人发短信。王勤给丘小院递眼色,丘小院说,妈,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这么早就睡啊,儿子,妈再陪你一会儿。

不用了,你快走吧,我要睡觉,快走,快走,丘小院往外推刘莉。

刘莉也不生气,反过来一把搂过丘小院就要亲。

丘小院挣命一样强烈抗拒。

刘莉笑骂,你个死崽子。推门而出,扬长而去。

王勤说,你怎么不让你妈亲你呢。

丘小院说,她那个嘴都让男人亲臭了,我才不让她亲呢。我嫌恶心。

王勤说,事是那么回事,但她毕竟是你妈,你还是要有礼貌的。

妈,这个事你就别管了,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丘吉不知什么时候走出屋子,突然从背后像个领导似的作出了一句不咸不淡,无褒无贬的总结。

这个像滚刀肉一样活生生气人的刘莉,王勤知道,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毕竟是丘小院的亲生母亲,她是没有文化不通情理不知廉耻但她必定是真心实意会对丘小院好的人。而且,在大厦卖衣服的刘莉总是会时不时地给孩子买些衣服袜子鞋子,不算每个月二百块钱的抚养费里面,算一算一年也有个千八百块,除了母亲,谁会对小院这么好。想到这儿,王勤感觉自己的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想到这,她甚至感觉自己今天可能有些过分了一点,丘小院那么贪恋烤串,一定是千求万求过刘莉的,刘莉本来就是对不住孩子,面对这一点点要求,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拒绝的。

她又气丘吉,成天顶个大肚子,让他帮着干点儿家务,一句蹲不下去打发了事。那站着的活儿总可以干点儿吧,又说,干了也说干不好,还不如不干。

王勤想,与其看着他吭哧吭哧地干那么点儿活儿,弄得哪哪都是,看着生气着急,还不如自己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地铿锵解决。

王勤承认自己是个急性子,当了一辈子的库存保管员,后来提拔为办公室主任,并在任上退的休。早已经养成了雷厉风行的性格。老头一个人住那个黑不溜秋的楼房,自己带着孙子和离了婚的儿子住学区楼,老头就是受不了王勤没有休止的嘟囔,所以无论全家人怎么劝说他都岿然不动,说什么也不过来同住,宁肯自己一个人煮面条吃。还好,丘小院每个星期去他姥姥家一天,王勤就可以回去给老伴做一顿好吃的,但每次王勤回去都感觉像踏进了雷区。一个星期老头把家里能用上的锅碗瓢盆全用上了,而且全都不洗扔在了地上,和地上一堆又一堆做风筝用的乱七八糟的线团和碎布搅在一起,王勤一边清理一边咒骂,我怎么就嫁给你们老丘家呢,简直就是猪狗。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一辈子给你们爷几个当牛做马……

老头从屋里出来,快回去,快回去,我一个人挺好,你一来全是事,你每次回来都是连说带骂的,你觉得有意思吗,你回来给我做顿饭,我都是气饱的。如果是以前,王勤会和老头有个彻底的理论,但现在,他们都老了,都是奔七十的人了,老头的高血压通过放风筝减轻了不少,她也就强忍了回去,她一边干活儿一边把气生生地咽进自己的肺里去。她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浊流把她顶得想要呕吐。她想起小的时候,她是后娘带大的,两家一群孩子她最大,什么活儿都干。后来嫁给了老头,老头的工资要公婆管,她把他们侍候走了,自己也快五十了。现在,大儿子丘吉过着猪一样的生活,老头痴迷于业余风筝爱好者的称号,每天在那个群体里独领风骚,自娱自乐。丘小院需要她完全的扶持和照顾,还有那个二儿子,简直让她最为头疼,四十多岁了还孤家寡人一个,看谁都能挑出毛病,可算有一个看上眼了,对方来了消息,把他P掉了。有的时候,王勤一边干活儿一边想,这四个男人各有特色,而且还都不服不忿的,对自我都有着中肯的评定,自己是个正常人,但她怎么看他们,怎么不像是正常人?她与他们为伍,真是同流合污了。

二儿子自己住一个房子,那个房子是自己当初当办公室主任时,谁也不要的一处偏远平房,偏远到不通车,全是泥浆路,全厂都没人要,王勤找到厂长说,没人要我要行不行?厂长说,那个破地方你还要啊,赶紧拿去。王勤为这事第二天还给厂长送去四个猪蹄。但经过了二十年的等待,这个当初破得露天的平房迎来了动迁的曙光,前屋后院加起来一共七十多平方米,而且还带小区物业,二儿子结婚是不成问题了,这让王勤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

王勤一般十天半个月会在丘小院上学的时候,把自己家里的活计忙玩,抽空过去一趟,帮着打扫卫生和洗洗床单被罩。她就像二儿子的钟点工,二儿子把一个星期换下来的臭袜子脏背心裤头,无论上面下面的统统塞到一个筐里,王勤来时一顿大洗。当年王勤可是跨栏运动员,她自己都纳闷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力气,无论多累,一觉醒来,疲乏全解,又是生龙活虎了。洗完了她坐在床上想,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没有女人,这种日子怎么打发呢,这简直就不正常。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又火烧火燎了,她想,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在二儿子四十五岁之前帮他成个家。那样自己也能死而瞑目了。

但二儿子说,那也不是急的事啊。

他看着王勤看自己的怪异眼神。郑重声明,本人一切正常,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这下你放心了吧。

王勤忙低下头去厨房干活儿,对于二儿子这么直白白地说出自己的心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回到家,王勤把自己多年不用的电话本拿出来,挨个打将过去,虽然有些羞于启口,但为了自己的儿子什么都是可以豁出去的。还好,毕竟自己当年也不是太一般的人物,大家还是很给面子的,表示会尽力收罗一切信息帮助这个一切正常的老大难。

还好,不长时间,多方来了情报,王勤就带着二儿子进行了不知是第几次的轮番轰炸。每一次,相亲回来,王勤就和二儿子促膝相谈,对女方的人品、家世、性格、工作、外貌,进行逐一点评,然后进行评估和筛选,最后等待对方的消息。没有想到,从二十几岁开始相亲,相了近二十年,结局是一样的。这个打击对王勤来说是巨大的,她突然发现,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自己的二儿子溜光水滑的,跟大儿子稍微有些不同,他抽一点烟喝一点酒会修理电脑会摄影,愿意打羽毛球,怎么就找不到自己称心如意的女人呢?王勤窝火着急了一阵子,也就任其自生自灭了,没有办法的事,谁也代替不了谁去生活。

那天,跟平时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王勤照例一早去早市买菜,照例拎着快要把手指勒出血的大大小小的菜兜子,在快要过马路的时候,被从坡上直冲下来失灵的三轮车轧个正着,当场死亡。当爷四个知道这个消息从各方赶来的时候,谁也没有看上王勤最后一眼。这个打击太突然了,也太巨大了,王勤就像这个家的火苗,有锅有铲有米有面没有用,得有火,才能成席,但现在火灭了,那些东西就全都不是它们本身了,而是全部成了废物。

以前王勤在的时候,感觉她是一根线,把三个地方的四个男子给缝上串起来,虽然中间是密密麻麻的乱线头子,但毕竟是一串。现在线断了,中间空了,三个地方的四个男人以前各自为政,还自得其乐,甚至觉得王勤成天嘟嘟囔囔自己那点儿事,总是想躲闪。现在他们想大步流星地往中间聚合,却是怎么走也走不到地方。首先,二儿子说,我都四十多岁了,我自己一个人早就习惯了,我们四个男人在一起过日子,多变态啊。

老头很不高兴二儿子还没怎么的就这么红赤白脸的表态。现在你妈走了,我们就得把这个家撑起来,我们大人都好说,丘小院怎么办?他是我们丘家唯一的血脉,还是班级的体育委员,如果就这么耽误了,我们对得起你们死去的妈吗?

二儿子也感觉自己有点儿过了,他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们看这样行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把什么事情都推了过来,但平时让我还是回到原来的家一个人住。

不行,最起码这段时间不行。丘小院面对这么大的打击,万一情绪不稳学习成绩下降怎么办,这个家只有你跟他是最接近的,能带着他学习和打球,你要是撤出去不参与平时的活动,你让我和你哥怎么弄啊。

好吧,二儿子说,我同意还不行吗,你说,我一个没结婚的人,突然间多出一个十好几岁的儿子,辅导作业,还要搞业余生活,我感觉压力很大。

那你妈在的时候,她压力大不大呢,她不也是一个人在撑着吗。关键是真正地爱小院,你不是也喜欢小院吗,平时一个星期不见就想,让你妈把他带到你那里又吃又玩的。

那是两码事。

好了,老头及时打断了丘吉想要发言的欲望,他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外乎说,我的儿子我自己管,你不要太纠结了。这完全是屁话,他能管什么啊,三班倒不说,那个二百多斤的大肚子,让人看着什么心思都没了。

日子继续在走着,谁也不能阻挡,虽然里面的内容不一样了,但吃喝拉撒睡还是一样的。在简单处理了王勤的丧事之后,爷四个开了一天的会议。首先,全家最重大的问题就是丘小院。丘小院的上学谁来照顾,以前是王勤一手接送,中午晚上的不给丘小院一点跑偏的空隙,现在也没有那个条件了,丘小院必须上看护班,由三个男人负责接送,为此他们还制定了一个值班表,因为丘吉要倒班,所以这个值班表还要每月进行调整。开完会已经是十点多了,丘小院在这种肃穆之中也感觉到了自己肩上的重任,他当即表示,以后一定要比以前更加好好学习,还要帮家里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再也不用别人帮着穿衣服洗屁股了。丘小院的表态过后,三个男人都有一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劲头。丘吉说,反正今晚是说什么也睡不着觉了,我把屋子里彻底收拾一下。二儿子说,我更睡不着了,本来我也没什么觉,我们把屋子重新摆放一下,我早就说过,床头最好是冲东面摆最好,太阳从东方升起嘛。

老头说,你们俩个折腾吧,我和小院去那屋睡了。记得明早去早市买菜啊。

两个儿子说,你就放心吧,明天一早准让你吃上饭就是了。

老头和小院去卫生间里冲了个澡,这还是小院第一次跟爷爷在一起洗澡,以前小院都是王勤给洗,长了十好几岁从来没去过洗澡堂,一是害怕危险,二是还挺贵的,自己给小院搓得还干净。现在小院第一次跟同性一起洗澡感觉特别地兴奋,他大声地冲爷爷喊,爷爷,原来你还挺猛呢。

接下来是住的问题,四个男人,三处住房,明显不合适了,老头搬过来跟孙子和儿子一起住,互相有个照应,二儿子的住处不能动,以备老天有眼安排一段姻缘时刻准备着。虽然房子不能动,但人是必须要过来的,因为有值班的任务,还要买菜做饭,也跟着值班的当天走,谁当天值班,就一切全都打理,保证吃上饭。

现在,整个屋子里,只有四个男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又研究合计了一整天的计划书,老头说,今天得吃饭啊,这么晚了,家里虽然有菜,但谁也没心思做了,咱们就下一回馆子吧,你妈在的时候她可是说什么也舍不得的,我们现在也是没办法。一切从明天开始。

四个男人从家里出来,去了一个小吃部。屋子里弥漫的菜香把这几日心里的阴霾扫除了不少,大家一人要了一碗拉面,两个小咸菜,吃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出来时,夏日的晚风那么和煦,四个男人想着各自的任务,丘吉想明天他要去买两本菜谱。二儿子想,他怎么也得在年底处一个女人,这个家如果没个女人,还真不行。而老头想着,风筝比赛那个事不知还能不能参加上了……正想到这儿,丘吉的电话响了,是刘莉打来的,她在电话里说,明天一早,她过来给丘小院做饭,菜都买好了,问他们煮小米粥,茄子烩土豆行不?

四个男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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