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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记忆

2014-09-01王臻中

雨花 2014年4期
关键词:南通旅途旅客

●王臻中

旅途记忆

●王臻中

那些旅程的甜酸苦辣,刻入我的大脑褶皱,无论哪种滋味,统统转化为美好的记忆,永不消逝!

过了“古稀”年头,旅途记忆,已经很难悉数浮现了。然而,大学寒暑假的旅途经历,却历历在目。

半个世纪前,过了18周岁生日,我就别离18年相依为命的母亲,独自远离江海岛乡,去南京上学了。一个小县城的大男孩,头一次出远门,竟然对沿途景观,诸如轮船起航的汽笛轰鸣,不着边际的乘风破浪,大上海的繁华喧嚣,列车奔驰的催眠颠簸,等等,没有留下丝毫印记,唯一的记忆,是一声破空长鸣,火车进站,南京到了!一阵惊喜加紧张袭来,但很快就被新生接待站的热流溶化,跌入兴奋与感动的漩涡。

或许我真是一个克星,我刚出世,父亲便病逝。是母亲千辛万苦,把我和姐姐拉扯成人。儿子出了远门,母亲随即离开崇明岛,住到了南通姐姐那儿。母亲和姐姐是我唯一的骨肉至亲,她们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所以寒暑假我必回南通!

那些旅程的甜酸苦辣,刻入我的大脑褶皱,无论哪种滋味,统统转化为美好的记忆,永不消逝!

从南京到南通,早先只能经上海中转。每次放假前不少时日,铁路局就来校摆出摊子,预售半价学生票了。每次都拨动众多学子的心弦,特别让新生们激动。即将回家的兴奋,能否如愿买到船票的忧虑……一并涌上心头,假期回归的序幕,便这样在我心中拉开。

从南京乘火车到达上海,已是夜半时分,急匆匆赶到购买船票的处所,只见长队早已盘旋成龙,只能快步参与其中,又冷又饿地在露天站立等待。直到天光大亮,上班的人群车马川流不息,售票窗口才慢悠悠地打开。当日船票数额有限,我心急如焚,不断踮起脚尖张望,越发觉得队伍移动缓慢。如此购得一票时,心情近乎雀跃!情绪高涨之际,哪还顾得腹中空空,调转身就去挤公交车,直奔十六铺码头。

登上轮船,五等舱的硬板椅凳早已满座。从船舱底层,到顶层露天甲板、各层过道、楼梯边旁、厕所门口,到处有人席地而坐,挤得水泄不通。要费好大的劲,才能勉强匀出一个空当,硬塞进自己的身体,随身物品先得搁在身上,或许能慢慢腾挪落地。几个小时航程,屁股的坐功,经受了严峻的考验;解决饥渴问题,则似乎是无可无不可,当时的船客,好像娇生惯养的不多;一旦需要上厕所,单身客要征得邻居代为看座的同意,方敢举步维艰地去拼搏。凡此一切,就算年轻气盛之辈,也还都能经受,并不见特别地浮躁抱怨。至于常来常往的老船客,更是一切安之若素,丝毫不以为意。即便似我这样的初次客,虽经受一夜旅途艰难,眼看就要到家,心情却是越来越好,参与乐天好吹的旅客说笑,简直是不亦乐乎!

这样的旅途尚未经历几次,长航局便增开了宁通班客轮。“南通帮”的学友们可谓喜出望外,从此可以摆脱转道大上海的夜半折磨了!

宁通班的起始阶段,通航的只是陈旧的小客轮,与沪通班的客轮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全部五等船舱,固定座位破旧不堪,而且少得近乎只是象征性摆设。蜂拥而上的旅客,只能见缝插针席地打坐,几乎把楼道、厕所都占领封锁了。晚上8点左右开船,若逢夏日夜晚,不少好胜年轻人就在二层船边走道上落脚,说说笑笑,甚是欢快。可是夜半江风袭人,越坐越冷,一个个缩着“乌龟”头,向底层统舱转移。说来也怪,底舱的景象,反倒不像刚上船时那么密匝匝地拥挤了,只要谦恭相求,总还能挤出一个地盘落座。

寒暑假时节,学生多,特别拥挤。那时光,正是我充满活力之际,从中学到大学,爱好体育,特别喜爱打篮球,可称机敏灵活,登船自然不会落后,每每顺利占到船底统舱一个靠船壁的座处。有一次,看到一个早就守候在候船室的老人,一定是不得不躲让蜂拥潮流,终至最后才一瘸一拐地上得船来,东张西望,无地安身。见此情景,我忐忑的心里极度纠结,很有立马让座的冲动,但想到通宵达旦无法歇脚,又实在没有勇气。万分为难之下,终于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向近邻请求协同援助,自当率先夹紧手臂腿脚,并抱起背包网袋,尽力收缩地盘,终于使得老人背靠船壁挤坐下来。那个大爷千恩万谢,周围的人们也都挺高兴,相互之间,气氛反而变得更为融洽了。

旅客们坐定之后,大都自得其乐。高谈阔论的,窃窃私语的,闲话家长里短的,讲故事猜谜语的,斗嘴打闹的,拍着怀中的宝宝哼唱催眠曲的,咬嚼嘣儿脆的油煎豆瓣酌酌小酒的,慢悠悠乐滋滋剥长生果消磨时光的,始终默然无语独自沉思的……还有一堆堆围坐着玩扑克牌的,时而欢呼、时而抱怨、时不时对骂粗话、不断发出热闹的哄叫……

夜渐深,旅客大多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有的人养神,不时地扭动身子,让酸疼的屁股换换重心。有的人酣睡,却姿态形状大异。或静眠,偶尔流点口水,轻声咕噜几句梦话,难得磨磨牙。或伴以呼噜,或轻微低声,时断时续;或高亢激越,震耳欲聋;或拐弯抹角,多元变调;或深睡之中梦醒,大喊大叫,猛然站起。

万花筒般的底层船舱,绝无刀光剑影,偶有争吵骂架,最多粗话连篇,凶声恶语而已,很少拳头相向,一般都能劝阻作罢,完全无需“维稳”举措。只是抽烟诸君,不分年龄、身份乃至性别,无论香烟,或是旱烟管,此起彼落,忙不歇地吞吐烟雾,让被动吸烟者苦不堪言。还难免有无奈失控者,暗地里放几个闷屁,臭气袭人,也只能闷声忍受。再者,上船时,有人前胸后背搭着行李,手中还拎着大包小包;有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挽着青花布包袱;有人则扛着挑着沉沉的大件箱笼,无不蜂拥着争抢位子,无论酷暑寒冬,个个大汗淋漓,汗水虽然早已干透,但对底舱浑浊的空气,无疑更添复杂成分,好在那时人人均有耐力,谁都不去顾及。

后半夜南通港快到时,没有人专门吆喝,却不知信息是怎样“神传”的,一个个从睡眼朦胧中苏醒过来。大家开始挤厕所,老谋深算者稳得先机,不中用者急得跳脚。小客轮一概省略梳洗设施,旅客们各自简而化之,然后是分头用餐或充饥。宁通班开通前期,国家尚未遭受“自然灾害”,可惜客轮不归“人民公社”管辖,就算有地盘,也不可能提供“公共食堂”,免费“敞开肚皮吃饭”,但这顿轮舱“宵夜加早餐”,却也吃得多姿多态、有声有色。我们这些学生模样的,大多带点在学校食堂买的馒头,夹上一些榨菜之类调味,有时福气好,买到加了糖精的馒头,口味自然好得多,至于带上面包、蛋糕之类西点的,当属阔气朋辈了。其他人士,则各有千秋。有家中备好专用饭盒,饭菜齐全,借助开水加热即食的;有各式干粮外加干切牛肉、盐水鸭、煮鸡蛋或肉松之类高档菜肴的;有捧着整只烧鸡入口喝老酒的;也有装好大半洋瓷杯炒麦面粉,倒入烫开水冲泡面糊吃的;还有少数功夫绝顶者,始终打坐养神,纹丝不动的。一阵热闹过后,小客船果然精气神十足地朝着南通港连声鸣笛了,大伙儿迅即骚动起来,开始收拾行装。

上大学之初,姐姐、姐夫都在南通市工作,一下船,就看见日思夜想的亲人向着自己招手欢叫,那是何等地快慰!

不久之后,在一股强势的“下放”和“参农”风潮中,姐姐、姐夫都被调往南通县(现名南通市通州区)了,其后好多年,都在这个县里调来调去。这又丰富了我不少旅途的记忆。

首次在南通港中转,归宿之地叫“平潮”,算是南通县的一个大镇了。拂晓前夕,登上南通港,夜风清凉,神志倒是清醒的,可就是摸不着北。东问西问,总算有了个大概,仗着年轻,背包行囊也不重,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几本书,外加几小袋孝敬家人的玫瑰花生米和花生酥,决定连夜步行,直奔“和平桥”码头,赶头班小火轮去平潮。一路上有同行的年轻人,说说笑笑,大半个小时吧,也就到了。所谓“和平桥”码头,其实就是桥旁沿河岸的几级台阶,供登船使用,路边搭了一截凉棚供旅客候船,同时有个简易售票窗口。黎明之前,旅客寥寥无几,便在售票窗口前就地休息,也无所谓排队了。

天光大亮时,开始登船。内河小火轮,自然不能跟江轮相比,从岸边台阶跨上船,举步就进入船舱,舱体虽不大,倒是整整齐齐排好了座位,还有靠背,自由选座,基本上都能坐到。上船虽也有些争先恐后,尚算有序。可是突然赶来几条大汉,满嘴脏话高声叫喊,仗着胳臂腿壮实,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冲,被推挤到一旁的登船者随之群起发声,或高声叫喊“排队!排队!”,或好言相劝“讲文明,讲道德!”,或大声怒吼骂街,还有嘴唇直抖发不出声的,大汉们一概不予理睬,沾沾自喜地抢占到好座位。

船客中市民和农家人居多,赶早市的、走亲戚的、出差办事的,遍地鸟语般叽咕的南通话,几乎一句也听不懂。但是此刻,我却在嚷嚷人声中,听到不少“沙里话”(崇明、启东、海门口音),一种回到故乡的亲切感,满布心胸,舒坦惬意极了!人满船开,汽笛声声中,转眼间,小火轮轻捷地从狭窄的港湾驶入了内河。这一段河域,地处城区,各种来往船舶交汇,格外繁华兴旺。放眼四顾,一夜劳累困顿早已不知去向。四海为家的我在心里大声说,平潮,我的又一个新“家”呐,我回来啦……

我在南通的四海之“家”,先后有好几处,除了乘坐小火轮中转,大多是在南通港乘长途汽车,印象特深的是,坑坑洼洼的公路小颠簸不断倒也罢了,有时被摇晃得迷迷糊糊之中,突然经过一个陡坡,车子破空而出,再实笃笃落地,车中一片怪叫,人们被惊吓醒来,顿觉五脏六肺翻滚,屁股被冲撞得牵筋动骨地疼。此外,汽车破旧,常要抛锚,闭合不严的车窗哐当作响,冬季还需要自己设法保暖等等,也颇为烦神。但是多年之后,刚坐密闭性能完好的进口车辆,反而觉得气闷难受,笑谈之中,倒很是怀念那些破旧老车哩!

返校旅途,有些独特的记忆,印象至深。

有个名叫孙李桥的小镇,也曾是我的新“家”所在地。此地紧靠县城,就在县城通往市区的公路线上,设有一个招呼站。回家的时候,坐在长途车上,到站一招呼,立马停车,跨步下车,很快就到家了,真是方便。可回校返程的遭遇,则天壤之别。过路的长途车,招而不停,正常,招呼即停,罕见。也难怪,起始站满座,再招呼也停不下来!掉过头坐一站,先去县城从起始站上车算是好主意吧,可是,车少客多,到县城临时购票,又是万难,唯恐反而耽误时间。剩下的万般无奈之举,就只有坐“二等车”了。搭坐自行车后面的书包架,倒是常有的事,坐“二等车”短途出行,在家乡一带,也比比皆是。可是背着拎着行李(返校的行李总比回家多),大几十里地乘坐“二等”,无论毒热的太阳,或是凛冽的寒风,还是长时间动弹不得的身躯,实在不易忍受。可是,既然“不得已”了,也只得“为之”。有一次,坐在“二等”座上,临近城区了,却风云突变,雨点泼头盖脸倾洒下来。公路两旁全是农田,绝无避雨去处,只能加紧赶路。车老大加倍艰辛却并不十分在意,骂骂咧咧之余,还不时地打趣寻乐。虽然不速之客来得猛,去得也快。但“落汤鸡”的形象是在所难免了,直到落脚开往港口的公交车站,一身衣服还是湿嗒嗒的。

返程旅途最难忘的,还是买船票和登船。

不管住在哪处新“家”,不在南通市,都无法购得预售票。赶到港口时,不管几点钟,先在夜班船售票窗口排队,奇货可居的当天票,让人焦心,度“时”如年啊!那年头,“黄牛”还真是难以寻觅,如若真有,也绝非我等穷学生所能问津的,于是排队买当天票,就更难以上青天了!后来,姐姐姐夫在当地工作久了,有熟人帮忙在市里预先购票,境况就好多了。可是,一种新的不自在又在心中偷偷滋生:还得到市里去东摸西寻,找到取票的人家,还得学着说难堪的奉承话,陪着笑脸连声地拜谢,我真是很不适应这种场景的。

夏日台风季节,船期屡屡临时变换,登船难,成了暑假返程最后一块心病。坐在“二等”座上被淋成“落汤鸡”那次,可算最糟糕的一例。话说中午时分,裹着半干不湿的衣衫,提前赶到了港口,总算松了一口气。在候船室里,先啃了两根甜玉米,后又吃了两只黑芝麻馅糯米团子,耐着性子,千“等”万“候”,“登船广播”就是无声息,好不容易听到广播喇叭有动静了,千呼万唤放出来的,却是“暂缓登船”的丧气话。“暂缓”多次之后,怀着一线希望揪心等待的旅客们,终于从广播中迎来了逼人绝望的通知:“受强台风影响,船期不定期推迟。”市区的旅客,怏怏地回家了,我们这些外地乘客,可是倒大霉了。夜已深,穷学生舍不得开旅馆,只能在候船室里候天亮,再长途跋涉返回家。回到家里,亲人间的意外重逢既苦又甜,彼此放宽心胸,说说“天意留人”的调侃话,倒是又得了一番额外团聚的乐趣。其后,便是不断掏钱,三番五次地给港务局打长途电话,急切地询问开船日期。那些日子,登船,成为最强烈的渴望。可惜当时还不会用“面包会有的”调侃来自我安慰。

终于登船了,江风拂面,甚感惬意。然而,陡然间,一丝别离的怅惘,又偷偷地升腾起来,但随即想到了阿Q兄,便顿时释怀了:20周后,又回来了,那可是一路下水,轻舟快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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