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里斯·贾比尔　孟婧

研究显示，某些自我意识的存在并不依赖完整的、未受损伤的大脑。

你可能正通过计算机、智能手机或其他电子设备阅读这篇文章，并且查阅天气情况或邮件信息。这些电子设备就像人脑中相互关联的细胞一样，也有“大脑”——精密的电路——用以储存信息，并按照具体的、可知的方式运行。尽管电路和人脑中的神经元在最基本的层面上都是由原子和基础粒子构成的，但人脑具有自我意识，人造的存储设备却无法感知自身的存在。

科学家普遍认为，意识并不是宇宙万物共有的特性，它只存在于少数拥有复杂大脑的动物中。然而，随着科学家对动物行为和大脑剖析研究的深入，他们发现，意识活动具有普遍性。意识活动的产生其实并不需要复杂程度如人脑的大脑。2 0 1 2年7月7日，一组神经学专家在剑桥大学共同签署了认定非人类动物存在意识的《剑桥宣言》，正式宣布除人类外的“所有哺乳动物、鸟类，甚至包括章鱼在内的许多物种”都是有意识的。

对人类来说，我们不仅具有意识，还有自我意识。虽然科学家在如何区分意识和自我意识这一问题上存在分歧，但有一条特性是他们普遍认同的：意识是对自身和自身所处环境的感知，而自我意识是对该意识的认知，即不但知道自己的存在，还能进一步解释自己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换句话说，意识指思考；自我意识则是自身了解到自己是可以思考的，并且能够对自己的思想施加看法。新生儿具有意识，能够察觉周围的人和物，并对此做出反应，但并不具备自我意识。在出生后的头几年里，人类对自我的识别力会逐渐发展，学会通过镜子认识自己，并学会区分自己观点与他人观点的不同。

大量的神经影像研究显示，对自身的思考、辨认自己的形象并反思自己的思想感情，都是自我意识的不同表现形式。这些不同的自我意识都与大脑最外层、最复杂褶皱部分的大脑皮质相关。相对身体大小来说，人类的大脑皮质不但体积大而且充满褶皱。正因为如此，人类才显得比其他动物拥有更多的自我意识。

然而，最新发现的证据却对上述观点提出了质疑。

“带毛巾了吗？”

如果上述解剖学的假设是正确的，我们可以推断，一个失去了大部分大脑皮质的人至少应该丧失部分自我意识。但患者R（也称为罗杰）的案例却推翻了这一说法。罗杰，5 7岁，男，1 9 8 0年因严重的单纯疱疹性脑炎造成大面积脑损伤。单纯疱疹性脑炎是由疱疹病毒引发的脑部炎症，它摧毁了罗杰大部分的岛叶皮质、前扣带脑皮质和内侧前额叶皮质。这些皮质靠近或位于大脑表层前部，被认为是产生自我意识的关键部分。疾病过后，罗杰的岛叶皮质剩余1 0%，而前扣带脑皮质仅剩1%。

罗杰忘记了自己在1 9 7 0年至1 9 8 0年间经历的大部分事情，也很难再形成新的记忆，味觉和嗅觉功能丧失。但是，他仍然记得自己是谁，能够辨认自己的镜像和照片，而且行为也基本正常。

在2 0 1 2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威斯康星大学的博士后研究员卡丽莎·L. 菲利比、艾奥瓦大学的神经学家大卫·鲁德罗夫和他们的同事对罗杰的自我意识程度进行了研究。在一次镜像辨认研究中，一名研究人员将黑色眼影藏在纸巾中，假装用纸巾为罗杰擦拭鼻子。1 5分钟后，研究人员要求罗杰照镜子，罗杰立刻将鼻子上的黑色污点擦掉并大声质问污点是怎么弄上去的。

在一堆他的、他所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的照片中，罗杰总能认出自己，从未把别人错当成自己。研究人员将罗杰的面部照片去掉头发和衣服放在黑色背景中，罗杰辨认自己的照片时就有些困难。

罗杰还能区分自己挠痒的感觉与别人为他挠痒的感觉有什么不同。别人为他挠痒更能让罗杰觉得兴奋。当一名研究人员询问是否可以胳肢他的腋窝时，罗杰回答：“带毛巾了吗？”菲利比和鲁德罗夫认为，罗杰的机敏反应不但表明他具有自我意识，并且显示出他对别人观点的采纳。罗杰预见到研究人员会发现他汗津津的腋窝，因此以幽默先发制人，避免尴尬。

在另一项研究中，罗杰需要用鼠标将位于屏幕中央的一个蓝色盒子拖至屏幕角落的绿色盒子处。有时，计算机系统允许罗杰对蓝色盒子有绝对控制权，但有时候，系统会限制罗杰的操作。罗杰能够很容易地辨别出他可以完全操纵盒子的时段和别人操纵的时段。也就是说，他明白自己何时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鉴于研究证实罗杰的绝大部分自我意识未受损，菲利比、鲁德罗夫及其同事认为，岛叶皮质、前扣带脑皮质和内侧前额叶皮质无法解释一个具有思考能力的生物的认知状况。因此，他们指出，自我意识是一个分散度极广的认知过程，依赖大脑的很多部分，包括大脑皮质外的区域。无脑者的笑声

在一项新的研究中，菲利比、鲁德罗夫与他们的合作者重点关注了1 9 9 9年发表的一篇极具吸引力的关于积水性无脑畸形儿童的评论。积水性无脑畸形是一种罕见疾病，患者的大脑半球由充盈液体的薄膜囊代替。积水性无脑畸形儿童除脑干、小脑和少数结构保留外，其余脑部组织基本丧失。在灯光下，这类患儿的颅骨清晰可见。尽管多数积水性无脑畸形患儿在出生时貌似正常，但很快会显出发育问题、癫痫和视力损伤。多数患儿在1年内死亡，个别患儿会存活几年甚至几十年。这类患儿的大脑皮质缺失，但个别患者却显现了发自内心的意识：他们能够对周围的人和事做出回应；他们会哭、会笑，也分得清熟悉的人和陌生人；他们有自己喜欢的音乐类型。如果某些积水性无脑畸形患儿是有意识的，那就能证明产生意识并不需要我们的大脑拥有完整的脑皮质。

积水性无脑畸形患儿无法用语言进行交流，因此，要回答他们是否有真实的自我意识非常困难。在1 9 9 9年发表的这篇评论中，一位患儿对自己在镜子中的影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并不能确定他是否辨认出那是他自己的影像。

不管怎样，对积水性无脑畸形患儿和罗杰的研究表明，自我意识——这个层叠于意识之上、表面上复杂而又独特的认知过程——也许比我们所了解的要更普遍地存在于生命体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