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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有妖三千绕

2014-05-14莫卡

飞魔幻A 2014年9期
关键词:云山风声天池

莫卡

第一章

传说,仙山昆仑在天之西北,千百年来寻访仙山的人有很多,关于仙山难寻的传说也有很多,却很少有人知道,昆仑之所以难寻,是因为在昆仑之下,有一道环绕昆仑的弱水。传说,飞鸟飞不过弱水,游鱼游不过弱水,浮木鸿毛也都会在弱水中沉下去。

惊蛰站在弱水边,风鼓起他柔软宽大的弟子袍,像是在他身后张开了丰满的羽翼。弱水深幽平静,浅浅的墨色,如一汪眸光,与他静默对视。

惊蛰闭了闭眼,纵身一跃!

偌大的弱水,竟然没有惊起一点水花,仿若他不是跳入了水中,而是跳下了一处不可见底的断崖。惊蛰觉着自己正不停往不可知的深渊坠去,却突然有一只手臂,缠到了他的腰上,大力拽着他往更深的水底快速坠去。

惊蛰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耳边听到一声轻笑,腰上的手臂便改变了力道,拖着他往弱水之上游去。

“这不是还知道挣扎吗?胆子小学人家投什么水呢?”

惊蛰自呛咳中抬起头来,就对上一双残阳色的眸子——救了他的是个女子,有一双季夏残阳般的眸子、苍白如雪山冷月的脸、淡绿荷茎色缠绵蜿蜒的长发。

女子笑嘻嘻地问:“嘿,小哥,我见着你在这弱水边站了七天七夜,今天干脆一头栽下来,这是被你相好的小娘子抛弃了,还是被昆仑之上的那些老家伙欺负了?”

惊蛰目光略动,问:“你知道我在这儿站了七天七夜,还知道,我和昆仑有关?”

女子翻了个白眼,道:“当然,你身上这弟子袍多明显……啊!”

趁她说话不注意,惊蛰猛然抬手,刹时将一道金色的锁妖符钉入她眉间!

她疼痛失神,惊蛰飞身跃上岸边,手微不可觉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坚定地扯住她荷茎色的长发,用力将被锁妖符镇住失了妖力的她拖上岸。

昆仑弟子赶来,用冰蚕丝绞成的绳索紧紧捆住女子,绳索随着她的挣扎缩得更紧,细细的蚕丝勒进她苍白的手腕,沾染上淡绿色的血液。

“本来师兄你不肯换掉弟子袍,师父还很生气,怕这女妖不出来……这可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啊!”

惊蛰皱了皱眉。

鬼界上一次战败时与仙界签订的六百年不入仙界的誓约,即将期满,为防鬼界的突袭,仙界需要能够预知战事的风声木。而上一株风声木早已经在战火中毁灭,如今只有灵云山还存着一颗风声木的种子。

但是这颗种子如何能长成风声木,却没有人知道。而六界曾经的那唯一一棵风声木,就长在弱水之中。为寻风声木的生长方法,昆仑掌门派弟子前来弱水捉拿弱水之妖。弱水深不可测,弱水女妖却素来喜爱年少颜色好的男子,他师父便令他换掉弟子袍来……

他总觉着这个方法不够光明磊落,便坚决不肯换掉弟子袍,心中侥幸地想,倘若女妖够聪明,就不要上钩,倘若她无视他的弟子袍依然被捉住,那,就是愿者上钩,怨不得他。

那被捉的女子转过脸来,残阳色的眸子轻佻地打量了他,冷笑道:“昆仑这些老头子越发能耐了,这教出来的孩子还真是对我胃口啊。我听说昆仑长得最好的那个是首座大弟子,便是美人你吗?”

惊蛰抿了抿嘴,坦然道:“掌门三弟子,惊蛰。”

“惊蛰……好名字,真适合美人你。我一见着你的眼神,就想起刚开了封的春酒来,又醇又烈。听过弱水三千吗?你身后的便是那弱水,我,便是那三千,哈哈哈哈。”

她坦荡地同他交换姓名,仿若这是婆娑古书里的一片蒹葭,她从苍苍深处走来,见着他在霜露中轻笑,便害羞又大胆地送他信物,等待他的回应——而不是她被人捆住了推攘着往前走,手腕间浅绿色的血如浮萍一样盛开在她走过的路上。而他紧握成拳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还攥着捉她时扯落的一束荷茎色长发。

第二章

惊蛰如往日一般,早起拿了随身的铁剑,去昆仑山顶的天池边练习剑术。

天池在仙山昆仑之顶,是天地至寒所在,一池明镜般的池水寒气缭绕,缥缈的冷雾终年不散。

惊蛰依然只穿了宽袖的弟子袍,手腕一转沉重的铁剑,凛冽的剑花将他周身环绕的雾气划开,剑影重重,眉眼清隽,正是年少风华,素笔难描。

三千转了转被绳索捆住的手腕,在天池中悠悠喊道:“小道长,练剑呢?”

她掺了天池寒气的声音沙哑中带了金石一样的质感,配上薄雾中光华流转的季夏残阳般的眸子,无端显得妖娆魅惑。

惊蛰眉尖一挑,长剑变了去势,惊起天池水中寒冽的一串水花,兜头浇向三千。

“哎呀呀!”

三千侧了脸,歪着脑袋笑得如传说中的水妖一般妩媚多情:“小道长你好生无礼呢。”

她颤抖着缩了缩唯一能动的脖子,似乎冷得受不了一般。

惊蛰抬步往她所在的方向走过去,三千被绑在木桩上的手指快速一弹,凌空一串冰凌便对着惊蛰的罩面呼啸而来。惊蛰熟练地抬手用铁剑隔开,冰凌先后击在剑身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惊蛰迎着三千愤恨的目光,把自己的外袍给三千披上,自己仅着了一件单薄的禅衣,目带怜悯地打量被泡在天池水中的她。

这是昆仑对待戾气满心妖怪的手段,泡在天地至寒的天池水中,让他们感觉到自己的血脉一点一点被冻结的恐惧与痛苦。

这是三千被绑来昆仑的第三个月,她每天被泡在天池里什么也做不了,天天来天池练剑的惊蛰就成了她唯一的消遣。

三千转眸轻笑,指尖却飞速一转,一排细细的小冰针就擦着惊蛰的脸颊飞了过去,一条纵横的血线从惊蛰好看的侧脸上蔓延出来。

惊蛰没有躲,或者说是懒得躲,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三千,好像看着一只奓毛的猫似的,带着两分纵容,三分不在意的轻视。

“这么有能耐,怎么不自己变把冰刃出来把冰蚕丝割断呢。”

三千更愤怒了,冰蚕丝本来就是在天池水中泡出来的东西,遇着天池的寒气便越发坚韧,她如今都不敢再用力挣扎,就怕那锋利的冰蚕丝生生把她的手腕割断。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惊蛰,冷笑着张了嘴,一口咬在他的脸上,惊蛰愣了愣,黑着脸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扯开。

三千看得准,不偏不倚地咬在惊蛰被她划伤的伤口上,此时欢快翘起的嘴角都染红了,她舔了舔嘴角,笑着说:“美人儿,听说过我是有毒的吗?被我咬了,就等着失心发疯吧,哈哈哈。”

惊蛰定定地看了会儿三千张狂的笑容,气得发黑的脸色反而慢慢好转了,故作温和地说:“没有。我只听说过被狗咬了,会发疯发狂。”

“你……”

“惊蛰师兄!”

三千的话被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笑容灿烂地冲着惊蛰跑过来。

惊蛰下意识地挡住了三千,三千哼道:“挡这么严实干吗,我想拿冰刀射她都射不到了。”

惊蛰瞪了她一眼,回头温和地安抚小姑娘看到他脸上伤痕后的惊诧。

这小姑娘是灵云山掌门唯一的女儿,内定的下一任灵云山掌门,此次便是代表了灵云山前来昆仑,商讨风声木的事情。

“我父亲来信催我们回去,昆仑掌门已经同意我们把弱水之妖带回去了。惊蛰师兄你,同我们一道去吗?”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嗤笑,粉衣姑娘探过头,瞧了眼天池中的三千,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问道:“惊蛰师兄,我们要不要做个笼子装弱水之妖?听说它很是狡猾,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差池……”

话未说完,就被惊蛰带着往旁边一避,一道冰刃堪堪擦着她的头发飞了过去,打乱了她精致的发辫,她气得尖叫一声,拔出了腰间精致的小剑。

三千冷笑,手一挥一排排的冰刃夹着小冰针如雨一般飞过来,惊蛰只好飞速御剑,带着吓傻了的粉衣姑娘远离天池。

在昆仑安排客人们住的院落外停下,惊蛰温言安慰着恼羞成怒的小姑娘,允诺了同她一起去灵云山,才让她开心起来。

三千闭着眼,靠在天池边,如果不是她的双手被绑着,她看起来几乎像是来天池游玩般随意。

“怎么,美人儿被破了相,还是一样能招小蝴蝶呀。我听说,昆仑三弟子是昆仑脾气最好最温和的,我怎么从来没见着你对我温和呢?”

不知何时回来的惊蛰,抱着剑,也闭了眸,靠在一边的金急雨树下,沉默不言。

“因为我是妖吗?因为我的血是绿色的?你们常说热血,难道我的血是绿色的,便是冷的吗?便应该被你们骗,被你们威逼,被你们装在笼子里吗?”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金急雨暖色的花瓣如雨一样落在天池,许是那颜色在遍地的雪色中,太温暖,竟让三千隐约觉着,此时惊蛰眸中跃动的光芒,也是脉脉温暖的。

他说:“不是因为你是妖,因为,你是三千。”

第三章

第二日,整装好的灵云山众人便来同昆仑掌门告别,昆仑掌门派人将三千带出来,交给灵云山的人。

那个粉衣小姑娘,上前一步,对自己同门的师弟挥挥手,居然真的抬出一个寒铁制成的笼子来。

昆仑殿内一时有些安静,三千冷冷地看着趾高气扬的粉衣姑娘,残阳般的眸子血色渐浓。

忽然,三千被人扯住往后退了一步。惊蛰半挡住她,对着自己的师父行了礼,然后对灵云山的众人道:“把这个东西拿走。”

“这弱水之妖狡猾凶残,若是……”

“我负责。”

惊蛰打断灵云山弟子的话,依然是平日里温和的语气,转身帮三千将手腕上的冰蚕丝解开。三千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感动有点像早春不真实的暖,看得到,却感觉不到。

她抬头,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却见惊蛰也正看着她,对她笑了笑,用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喊她:“三千。”

三千应了一声,却见惊蛰忽然抬起手来,一掌劈向她的额间,给她钉了一道新的锁妖符!

三千疼得一头栽向地上,天池的寒气削弱了她的妖力,她只觉着这一次比惊蛰上一次打的那道锁妖符还要疼,那疼痛扯着她的灵魂,像是坠入了弱水一般,向着最深暗的地方无止境地沉去,永远不能上浮。

“此后每当锁妖符的法力消失时,我会为三千加一道新的,如果她出了差池,我便自断仙骨向昆仑、向灵云山、向三界请罪。”

惊蛰说完,将早已疼昏过去的三千抱起来,御剑率先往灵云山的方向飞去。

灵云山比不得昆仑这样仙界泰斗一般的存在,却也是一个在仙界有一席立足之地,绵延了数百年的门派,因此灵云山的宫殿建造虽不比昆仑那般巍峨雄伟,也自有一番精致纤巧。

粉衣姑娘一在灵云山落下,便被一群师兄弟众星捧月般围住,她却推开众人,邀请惊蛰去看她的院子,那是灵云山最为精巧的一处所在。

此时昏睡一路的三千,慢慢转醒,她挣扎着从惊蛰怀中落在地上。已经推开院门的粉衣小姑娘回头,对惊蛰说:“惊蛰师兄,弱水之妖就交给我师弟们吧,他们会带她去她该去的地方。”

三千看了一眼开了半扇的院门,门内飞檐画角,小桥流水,富贵而雅致,她动了动手指,果然一丝妖力也不剩,她轻轻笑了一声:“果然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灵云山的弟子刚上前一步,就被三千挥开,不耐烦地道:“滚。”

她被灵云山的人围在中间,却只是冷冷地站着,仿佛天地初开前那唯一的一株青莲,于混沌之中,孤傲地冷对众生。

惊蛰牵过她的手,对灵云山众人道:“我送她过去。”

冷暗的后堂在精致院落完全相反的方向,门未推开,也能感觉到瘆人的阴森。灵云山不是昆仑那样几乎代表了仙界正统和脸面的大派,做事也就没有许多的框框规矩,从来不觉得严刑逼供有什么不对。

惊蛰还要往前走,后面沉默了一路的粉衣小姑娘叫道:“惊蛰师兄!在昆仑,我们不曾干涉昆仑对弱水之妖的处置,如今昆仑已经将她交给了我们灵云山,我们灵云山的后堂也从来没有外人进去的道理。”

惊蛰在后堂外顿住了脚步,将牵着的三千轻轻往前推了推,道:“我在这里等你。”

三千忽然笑了,眸中的颜色像映日盛开的红莲,她勾了勾嘴角,说:“美人儿,我今日方知,何为牡丹花下死。果然,美色误人哪。”

她竟不知,他究竟是善良,还是残酷。捉她时的迟疑,下手时的无情,护她时的不容置疑,伤她时的淡定从容,如今,还能一边亲手牵了她送到别人刑堂的门口,一边温言软语地说等她。

他的善良,比残酷更伤人。

第四章

刑堂外,惊蛰果然就孑然立在那里,手指下意识地握紧长剑上浅绿色的剑穗,那是浅浅的荷茎色,缠绕在冷硬的剑鞘上,蜿蜒而缠绵。

刑堂内,带着铁钩的鞭子再一次落在三千的背上,三千又轻轻念了一句:“惊蛰。”

她要刻在她身上的每一道伤和痛苦,都记住这个名字。

“再问你一次,风声木要如何才能生长?”

三千撇嘴笑问:“我敢说,你敢信吗?若我说,需要你们灵云山大小姐的血呢?你们当真敢把她绑来,拿她的血浇灌那种子吗?”

一道鞭子凌空抽上三千的脸,狰狞的伤口立刻横在她苍山冷月般的脸上。

站在一旁的粉衣姑娘,慢慢地收回手中的鞭子,道:“这道伤是我替惊蛰师兄还给你的。”

三千歪了头,问:“你凭什么替他还呢?我见他自己倒高兴得很呢……再说,他脸上的那道伤在左脸,你却抽伤了我右脸,这一左一右的伤痕,看着一定越发般配了。”

粉衣姑娘沉默着又扬起了鞭子,空荡的刑堂内回荡着空气和血肉撕裂的声音。打得累了,她才停下手来,问周围人:“她刚刚说什么?要拿我的血来浇灌风声木?我想起来了,这风声木原本就长在她弱水之中,说不定就是拿弱水之妖的血浇出来的呢。为了三界的安定,少不得要试上一试。”

三千被踩翻在地,匕首狠狠划过她的手腕,浅绿色的血涌向那颗风声木的种子,她却还兀自偏头和按住她的灵云山弟子道:“喂,小道长,你沾一滴我的血看看,虽然是绿的,也是热的呢——对了,你不敢,我的血是有毒的,你沾一滴,就能毁你半生道行。”

那弟子一惊,下意识地将三千甩开。

三千歪在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刑堂的门被大力推开,金粉的阳光纷扬着冲进阴冷的刑堂,三千眯了眼,看向门口,逆着光,她看不清来人的脸,却能清楚感觉到那一双春酒一般的眸中,灼烈的眸光。

她闭了眼,叹道:“美人儿,你应该再晚些来救我,等我真的被折磨崩溃的时候再来,这样,我才能对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啊。”

她被人抱了起来,身上披着那人带着余温的外袍,伤口却因为被抱紧而越发疼得鲜明。

“惊蛰师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惊蛰脚步不停,依然是温和的声音:“你们要我昆仑带弱水之妖来,我带来了,若你们不能从她这里得到风声木的生长方法,我自然还是要带她回昆仑去。至于风声木,原本就是长于我昆仑之下,若还想为了三界安宁,不妨请灵云山将风声木的种子带往昆仑。这便是我,也是昆仑的意思。”

惊蛰带着三千御剑在临近昆仑的一处城池落下,三千从长袍里探出头来,看了看城门,上面草书的三个凡人的大字,她一个也不认识。倒是认识那城门上的仙符,她当即变了脸色,怒道:“不是回昆仑吗?带我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这城门上贴着弑心的符,你带我进去我还有命吗?”

惊蛰笑了一声,凉凉道:“你也知道自己浑身戾气,怕这‘心有戾气不得进的仙符呢?这门前阵子坏了,这符是假的。别怕——三千,我们到菩提城了。”

第五章

从未出过弱水的三千,从来不知道,就在冰雪覆盖的昆仑之下,有一座热闹的、住满了妖怪和凡人的菩提城。她畏惧地看着那道以假乱真的“心有戾气不得进”的仙符,却仍然挡不住对这座城的好奇,小心翼翼地迈了进去。

此时正是夜华初降,清辉白光,满月无霜。

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妖怪和同伴嬉闹间不小心把自己绊倒在地,手中的灯笼飞了出去,三千下意识地伸手,稳稳拖住。灯笼中温暖的火焰颤了一颤,并未熄灭,一条锦鲤从空中蹿入空白的灯笼面,成了灯笼上的一幅锦鲤画,却依然摇动着尾巴受惊般在灯笼纸上一圈圈地游窜。

三千惊讶地眨了眨眼,却见着周围随着越来越多的灯笼亮起来,那些灯笼面上白羽的飞鸟、红鳞的游鱼,便鲜活地从纸上脱离出来,或飞或游,绕在灯笼主人的周围。甚至在一盏离得近的灯笼上,那株紫色的牡丹就在三千吃惊的眸光下缓缓绽放,彩翼的蝴蝶从花中翩跹飞出。她甚至觉着自己在熙攘热闹的街道上,听到了那花瓣打开的一声轻响,感觉到了蝶翼扇动时轻微的流风。

摔倒的小妖怪爬起来,拿回了自己的灯笼,见三千一脸羡慕地看着他们的灯笼,就和她说:“这是城东的书画店里新出的花样,你喜欢也去画一盏好啦。”

三千眼中一亮,往前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问那些小妖怪:“东在哪边呢?”

周围热心的小妖怪们纷纷踊跃地伸出短短的手指指给她看,却横七竖八几乎一人指出了一个方向,加在一起估计四面八方都指全了。

惊蛰好笑地拉住满脸茫然的三千,牵着她的袖子,带她往城东去寻那书画铺子。

书画铺子很好找,三千指着惊蛰问书画店的掌柜:“能给我画个这样的吗?”

掌柜很奇怪地问:“他本人就在这里,为什么还要画一个?”

三千翘了翘嘴角,当看不到惊蛰不自在的神色,幽幽道:“在这里有什么用,又不是我的。”

掌柜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旁边僵了脸立着的男子,拿了画笔蘸了颜料,慢慢画起来。

灯笼画好时,天已经亮了,三千让惊蛰付银子,自己拿了灯笼就往外走。惊蛰赶出去的时候,就见着三千和路边一个提着鲤鱼灯笼的小妖怪在说什么,他刚刚走近,却见三千转过寒山冷月一般的脸,对他说:“一天,不要跟着我,我只在这城中过一天,就跟你回昆仑。我额上的锁妖符还没有失去法力,我到了哪里你一瞬间就能找到——你要是不放心,就再钉一道好了。”

惊蛰抿唇看着那双残阳色的眸子,半晌,转过了身去。

身后,三千牵着那小妖怪的手飞快跑远了。

小妖怪问三千:“你从菩提城外面来的吗?没有住的地方吧?我告诉你哦,这城里有很多到处跑的屋子,你和它们成为朋友,它们就会给你住的哦。”

三千点了点头,问小妖怪借了火,点亮了灯笼,就见“惊蛰”立刻从灯笼上出来,站在三千身边。小妖怪却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摸摸头,转身跑了。

三千挑着灯笼,对身边的“惊蛰”说:“我手里的灯笼,只能燃一天,这一天,在火焰熄灭前,陪在我身边。”

那“惊蛰”开口,声音温和仿佛带了宠溺,说:“好。”

三千顿了顿,抬手抚上他的脸,手心居然感觉到了暖暖的温度,她痴迷地抚过他清隽的眉眼,指缝划过轻扇的睫毛,嗤笑道:“这书画店掌柜果然技艺超群,画出来的东西简直能以假乱真……真的又怎么样,温情全是假的。假的又如何,至少这笑容是真的。”

然后她挑起嘴角,在“惊蛰”受惊的眼神中,狠狠按住他的脑袋,倾身吻上去。

第六章

三千挑着灯笼领着惊蛰在菩提城里寻找屋子妖怪,的确如那个小妖怪说,屋子妖怪有很多,它们脾气也很好,但是听说三千只住一天,都纷纷拒绝了她。

三千只好继续找下去,身边的惊蛰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说:“你可以不用找屋子的,你只是在这里待一天而已……”剩下的话在三千幽幽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咽了下去。

三千说:“我就是要找。有自己的屋子,就好像,我可以在这城中留下似的。”

惊蛰别过了头,却被三千强硬地给掰了回来,她深深地看着他,问:“你在难过什么?不要告诉我灯笼画还有自己的感情。难道,你还想陪我一辈子?”

惊蛰又别开头,三千执拗地又给他转过来,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环住惊蛰的脖子,在他耳边笑道:“一辈子太长,长得我看不到尽头,不如我们谈些近的,比如,亲——一个?”

话音未落,惊蛰就猛地把她推开,狼狈地连退几步,看着三千张狂地笑得东倒西歪,转身恨恨地大步往前走。

他们在菩提城的后山又遇到一个屋子妖怪,彼时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满山白色的槐花点在翠绿的叶子中,风一吹,就悠悠落在空中。

“真漂亮,难怪说那么多人在树下悟道呢,我这样的妖怪看了这满山的花落,都忍不住要悟了。”

惊蛰靠在一棵年岁很老的槐树下,恨恨道:“你招惹了别人,自己却悟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三千笑了一声,转身继续同那屋子妖怪商量。

那妖怪是一座青瓦白墙的小屋,固执地摇头,头上的青瓦簌簌地往下掉,它一边心疼自己的瓦,一边如前面那些屋子妖怪一样拒绝道:“不行,你只住一天。要住就住一辈子。”

三千帮它把瓦捡起来,替它安回去,喃喃道:“可是,我只有一天。”

她失望地挑了灯笼要走,那屋子妖怪却又喊道:“等一下。你……你帮我捡回了瓦片,我要报答你,你可以住一晚。但是,你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也别问我的。因为在我们妖怪看来,通了名字,两个不相干的人就被命运线缠到一块了,如果你走了,我会难过很久。”

惊蛰愣了愣,脑海中却出现一段对话:

“掌门三弟子,惊蛰。”

“好名字,真适合美人你。听过弱水三千吗?你身后的便是那弱水,我,便是那三千,哈哈哈哈。”

这一路走来越缚越紧的纠缠,原来在一开始便注定了。

三千已经快手快脚地参观完了屋子,还从屋子的地窖里搬出来一坛酒,爬到了屋顶上,冲惊蛰晃了晃空白的灯笼面,惊蛰无奈地也上了屋顶。

“来,喝酒。”

“我不能喝酒。”

“你喝一坛,我告诉你一个别人都想知道的秘密,怎么样?”

惊蛰借着接过酒坛的动作,遮住眼中蛰伏的情绪,拍开封泥,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然后把酒坛倒过来,道:“说吧。”

三千看着他,俯过去,在他耳边道:“你可知道,为何凡人爱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惊蛰皱眉,问:“为何?”

“因为啊,饮取一瓢弱水,就能从弱水水面上走过去。若是喝得少于一瓢,或是喝得多于一瓢,就会从弱水中沉下去。”

此时不怎么圆的月亮升了起来,晶亮的光落在惊蛰氤氲了酒气的眸子中,越发显得醉人,他却垂下眼脸,遮住眸光。

三千揽过他,无比亲密的模样,低头在他脸上那道浅浅的伤痕上咬一口,问:“这天下人都好奇弱水的秘密,你听了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这不是你想听的,关于风声木的秘密?”

惊蛰猛地一惊,却被三千揽住无法抬头看她的表情,只听她懒懒地同他说:“知道早上那个提灯笼的小妖怪为什么一看到你从灯笼上出来,就吓跑了吗——因为整个菩提城的妖怪都知道,书画店掌柜画的灯笼,只有在满月的夜晚,才能让灯笼上的画活过来。你说,今天一大早,从我的灯笼上冒出来的,是谁呢?”

她说完猛地推了一把惊蛰,自己却被一支突然飞出的银箭射中心口,从屋顶上向后落了下去,惊蛰徒劳地伸手,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抓到。

三千靠着一棵古老的槐花树坐下,衣角被绿色染遍,在月光的阴影里似乎同周围的草木融为了一体。她不去管那愤怒地跟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对她出手的粉衣姑娘,仰头对惊蛰笑道:“你从头到尾,都只是用了美人计,就把我钓得牢牢的。你师弟怎么说的来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惊蛰要去扶她,却见她的衣角慢慢同旁边的山石融在了一处,他的手不可抑制地抖起来。水妖快死的时候,会慢慢变成石头,就如所谓的沧海桑田的变化一般。

三千抬起手,摸着惊蛰的脸,笑道:“你为何难过呢?我死,风声木就会长出来啦。因为啊,我身上封印着鬼界与三界相通的法印,只要我不在了,封印解除,能预知战事的风声木就会立刻成长起来。预知战事……预知战事,没有战事,风声木怎么会破土而出呢?哈哈哈。”

一旁的粉衣姑娘手中的弓箭无力地摔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耳朵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三千说:“亲手解开鬼界通往三界的法印,你说,整个灵云山,担不担得起这个罪责?你灵云山辱我欺我伤我!我就要你整个灵云山赔给我!”

惊蛰的声音在此时,反而有些诡异的平静,他问:“所以,你为了逼她出手杀你,报复灵云山,才一直装得很喜欢我的样子?”

“你猜……”

三千的声音散落在空中,她保持着仰头笑看惊蛰的姿势,抬起抚摸他的手还停在空中,却已经连发丝都僵硬成苍白的石。

尾声

惊蛰弄丢了弱水之妖,履行誓言,自断仙骨请罪,即使那时的三界已经没人顾得上追究他。

他在兵荒马乱中,一个人安静地走下昆仑,在弱水边,取了一瓢弱水喝下去,然后笑容温和地踏入弱水之中——宛若一步踏入虚空,整个人迅速地被弱水无声地吞噬。

他想,果然是骗我的啊,他们两个人,究竟谁骗谁比较多,究竟谁又骗到了谁呢?

他往弱水的深处坠落,这一场再也不会有那个能救赎他的人,那他,便心甘情愿地沉溺于这三千弱水,永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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