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关于休闲、休闲学以及中国古代休闲娱乐史

2014-04-29李红雨

博览群书 2014年3期
关键词:闲暇娱乐人性

李红雨

林语堂说:“中国人是闻名的伟大的悠闲者。”这是因为中国人有着悠久而深厚的休闲传统。也有着长于悠闲的民族性情和智慧,而“这种爱悠闲的性情是由于酷爱人生而产生”的。

一个民族的休闲娱乐史,也是一个民族的精神文化史和审美生活史,这实际上是一部由愉悦和欢笑汇流成的史诗,也是一个民族精神文化历程中最为亲切动人的篇章。

那么,什么是休闲,人为什么要休闲?

何为休闲

对于“休闲”的含义,中国的先哲们并没有多少正面的阐释,现代意义上的“休闲”一词,来自于西方。然而,中国传统儒释道中的诸多思想,都关涉休闲,中国历朝历代的人们也以自己的性情和行为,敷演出了无数五光十色、丰庞多端的休闲生活。

迄今为止,对于什么是休闲,中外的思想家、研究者们有过诸多精深的探索,而且对于休闲悠深的内涵仍在持续的辨识之中,有关休闲的表述,也各式各样,不一而足。概括来说,现代意义上的休闲基本是指在与工作无关的闲暇时间,进行以实现个人爱好为目的的活动,从而获得内心的满足和愉悦的行为。

休闲并不是休息,其并不以恢复体力和疲劳为目的;休闲也不是单纯地闲着,无所事事,而是在一份闲暇中,依照自我意志、舒张自我性情,寻求个人爱好的实现,并以此体验到欣悦和幸福。

究根追底,其实休闲所涉及的是人的天赋本性,人的自由和解放,以及人生的目的和意义。而这又是一个关涉人性和人生根本的宏大话题。

对于为何要休闲,西方的哲人们很早就开始探及。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人类为劳碌所役使,因而神赐予人类节日欢庆这样的休闲活动,使人得以回归本性,并且认为处于自由状态的人才是幸福的人:“我们应当在和平中度过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而且要过得幸福。那么,我们的正确办法是什么呢?我们要在玩游戏中度过我们的一生。”柏拉图的门生亚里士多德高度赞扬休闲,他认为,人生的目的不是劳碌,而是休闲:“休闲才是一切事物环绕的中心。”他陈说:“幸福存在于闲暇之中,我们是为了闲暇而忙碌。”亚里士多德认为勤劳是必需的,人类也具有勤劳的优良本性,但勤劳只是获得休闲的过程和手段,休闲才是人类更高层级的目标,因而“闲暇比勤劳更高尚,而人生所以不惜繁忙,其目的正是在获致闲暇”。

20世纪的英国思想家罗素说:“运用休闲的能力是检验文明的最终手段。”

当代德国哲学家皮珀对此阐释:“惟有在闲暇之中,不是别处——人性才得以拯救并加以保存。”并言称:“闲暇所代表的可以说是一个非功利性质,但是却是最符合人性的世界。”

这些思想,均将休闲指向为人类生活的终极目标。

这或许大致说明了何为休闲,人们为何追求休闲。

在诸多休闲活动中,娱乐游戏具有重要地位——这里所说的游戏是广义的游戏,其既是休闲的主要方式之一,也是休闲的重要表征之一,集中体现了休闲的本质特性。

席勒认为只有在审美和游戏中,人的本性才得以复归和站立:“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时,他肯定是在玩;人也只有在玩的时候才是完整的。”

中国休闲学的倡导者于光远先生也陈说:“玩是人生的根本需要之一。”

这是因为人类的本性中深深根植着企求自由、美好和欢愉的基因。

在闲暇中的娱乐玩耍,突出体现了休闲的核心特质——人的自由。黑格尔说:“自由是心灵的最高定性。”

而这种自由充分体现在休闲的核心要素之一 ——审美之中,休闲中的审美带给人的无疑是高度的精神自由和最高层次的愉悦体验。黑格尔说:“审美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它让对象保持它的自由和无限。”而柏拉图指出:“美具有引人向善的作用和力量。”休闲娱乐和审美,使人在精神自由中舒展人性,获得对自我的确认,对生命美好的肯定。马克思称之为:“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

休闲的起点是闲暇,即自由时间,因为只有在自由的时间里,人才可以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

因而,休闲的诸种特质之间呈现出这样的逻辑关系:当人拥有闲暇时,人才是完全自由的,人在自由之中,人性才得到伸张和解放,而人性的伸张和解放,才使人体验到真实的欢愉和幸福 ——这正是人类生活的终极追求。

蒲鲁东曾这样描绘周休日的闲暇和自由对人性复归的意义:“仆人可以利用这一天重获他的人性尊严,藉此和主人站在同一地位水平。”

闲暇和自由,呈现了人的解放、平等以及人生的美好和对生命意义的自我印证。

由于休闲不是闲着,而是实现个人爱好的活动,因而休闲中的人也可能是忙碌的,但这是摆脱了“必须”、“不得不”之类的束缚,为从事自己喜爱的事体而引致的忙碌。马克思曾这样憧憬未来社会中获得自由发展的人们的生活:“我有可能随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成为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

休闲中既包含个人价值的追求和实现,也包含人的社会价值的实现。

休闲会孕育巨大的自由想象和创造力量,因为探索和创造也是人的一种本能。亚里士多德认为,休闲“是哲学、艺术和科学诞生的基本条件之一”。休闲孕育了个人的充分发展,而马克思指出:“个人的充分发展又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

人们憧憬,在未来的社会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与物质财富的创造同生共长,社会为人提供越来越多的休闲可能,人对社会所需要的创造逐渐由被迫劳动演变为自由劳动,这是人类对明天的生活描画出的一幅美好的图景。

关于中国的休闲娱乐史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包含了丰富的休闲思想。孔子赞许“沂浴之志”,向往自洽超逸的美好;老子指称:“无欲以静,天下将自定。”贬斥因利欲而自扰的行为;庄子在《逍遥游》中呈现了精神自由的至妙境界,推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的自性生活。管仲体察人性,指出:“凡人之生也,必以其欢”。《列子》中也说:“忧苦,犯性者也;逸乐,顺性者也。”这些思想都指向了避苦趋乐是人的本性,并对其加以肯定。

既然趋求闲暇和自由是人的本性,那么休闲娱乐即是人的天赋权利之一。

中国文化博大而璀璨,历史上的休闲娱乐生活也多姿多彩、绚烂缤纷。中国古代休闲娱乐的轨迹,是一部内容丰厚的史册。

由于休闲娱乐关乎人的精神生活,是一种文化行为,其必然处于一定的文化环境之中,并缀染着时代的文化色彩。

历史上在长期的君权专制社会中,社会成员对休闲娱乐的享有极不均衡,权贵群体拥有大量的相关权利和资源,百姓黎民则不得不为生存而劳碌。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发展,休闲娱乐的资源和形式逐渐丰饶,其所惠及的社会群体也逐渐下移,尤其是自宋代而始,休闲娱乐资源大量社会化、市场化,使得以市民阶层为主的更广泛的社会民众也享受到了更多的休闲娱乐生活,休闲娱乐的方式也更为丰富多样。

在历史的行进中,这种趋势延伸的最终结果,将是社会全体成员对休闲娱乐的均衡享有和愈益增多——这在社会富足程度不足和等级制森严的君权专制社会还无以实现,这是现代社会的光荣使命。

在传统社会中,底层大众的娱乐尤其值得注目,民间的节日和敬神欢庆是最具大众化的欢娱活动,其在社会的休闲娱乐范畴中具有重大意义,这尤其体现在这类活动的大众狂欢中。

民俗节日及祭祀庆会,是真正属于民间的宠儿。在群体的欢畅中,人们既实现了心灵的寄托和慰藉,也暂时摆脱了终年的劳碌和日常权威、传统的生活规范对人性的挤压、扭曲,营造了一个自己的世界。在这个天地里,大众的欢潮往往冲决了性别、等级、礼仪规范的壁垒,销解了对日常秩序和官方权威的敬畏,构建出一种平等、自由、友善、开放的民间秩序,貌似“越界”、“出格”的行为,挑战和颠覆着传统的世情威严、束缚和刻板,在纵兴和反叛中,呼唤人性本能的复苏和自由的欢唱。狂欢的民俗庆会是民间大众难得的其生命和本性得以自由呼吸的日子,他们在此中对自己的生命本真和人性欲望加以肯定和确认,并由此焕发出新的生命活力,使劳苦的被挤压的生命透入一些亮色,得到一些复原。

士大夫文人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具有特别的社会身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体现者,因而他们的休闲娱乐行为也更具文化代表性。往昔的历史书写对于休闲娱乐行为的呈现,亦更多地聚焦于这一阶层。这一群体此类的取向具有这样的特点:他们更多高层次的精神追求,休闲娱乐行为中的文化蕴涵丰富,崇尚审美情趣和品位,同时,也更富于个性色彩。

社会大众的休闲娱乐行为也有自己的特点,其相关的取向是:他们在休闲娱乐中更趋向于世俗性、欢娱性,更多追尚直接的感受上的欢快,并更多地呈现为群体式的行为。

这其中的差异是历史无形之手的捏塑,不能简单地以高下而分之,休闲娱乐的实现不论对于社会精英阶层还是普通大众来说,一概意义悠深,价值逾金。

由于中西文化的差异,中国传统文化并未将对休闲娱乐的注视纳入文化主流,而是更多地强调勤勉进取。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并非舛误,并且亦是至理名言。西方思想家的相关探索倾向于形而上的对人性本质的追溯,而中国的儒家则往往更为关注人在现实生活中的生存确立。

其余的话

休闲娱乐是人对于自我灵魂的宠爱和礼遇,它为人生的旅程铺撒 了芳草和鲜花,呈现了对生命美好的呼唤和体验,生命的归属与意义也因此而到得心灵的确认。

这是吟唱在人类心底的一支永恒的歌谣。

然而在当下的人类社会中,我们却时时遭逢另一种图景。

高速发展的现代技术文明,为社会成员提供了更多的物质满足,然而欲望的膨胀和扩张,以至于为所欲为,又严重胁迫了人类自身。物质营造的疯狂和过度泛滥,不但扭曲了外部的世界,也无情地销解了生命中的诗意。

陷入一个浮泛着物质和功利的世界,精神的困境则无处不在。这是一条文明的绳索,它由人类自己编织而成,又反过来捆绑了人类自身。

德国哲学家皮珀曾严肃地批评一味疯狂的物欲追求和“工作世界”:“我们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免让‘工作者世界沦入一个贫乏荒芜的世界,即是这样的世界不虞物质之匮乏,也一样无济于事。基于效益原则的运作,‘工作世界也许能因此而繁荣存在,但却没有真正的财富和盈余。因为一旦有了盈余,又会再度屈从于理性的效益原则。”

“工作世界”所创造的财富并没有用来关爱和滋育灵魂,而只是用于更多的物欲追求。这是一个怪圈。

林语堂说:“对于这世界不断的进步,人类总有一天会感到厌倦,而去清查他对于物质方面的成就。”

在向物欲飞奔的行程中,我们常会遗落了最珍贵的东西,有时真的需要“放慢脚步,等待灵魂”。因为灵魂总是沉湎于人性情感的满足之中,她天生是纤柔的、矜持的,难以狂奔;她也是高洁的、尊贵的,不能挟持。

在灵魂面前,我们需要迁就。

面对此况,我们难免会对中国古人在生活和休闲中所呈现出来的那些卓异的文化情怀和丰盈的精神世界心生钦慕。

英国哲学家休谟说:“一切人类努力的伟大目标在于获得幸福。”

理想的幸福包含精神和行为的自由,而现实中的任何自由都必须有所依凭,这是一对矛盾,人类的真正进步,即表现在人性本能的企求和现实的制约之间的一种和谐与平衡。

我们呼唤这种和谐与平衡。

为此,我们欣然于过去的人们在历史的时空中传来的欢笑,也期冀人类在历史的行走中这样的欢笑一直悦耳动听。

猜你喜欢

闲暇娱乐人性
人在何时最清醒
“狗通人性”等十一则
逼近人性
人性的偏见地图
闲暇拾笔寄娱情
娱乐眼
功能与人性
闲暇时间干点啥?
莫让闲暇“抹杀”青春
娱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