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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再无“落花生的女儿”

2014-04-29周显亮

博览群书 2014年3期
关键词:许地山落花生前夫

周显亮

老人留给世人最珍贵的礼物

2014年1月13日,许燕吉老人离开了这个让她爱过也恨过的世界,这一天,恰恰是她81岁的生日。生日和忌日在同一天,且九九归一,冥冥中的巧合令人动容。按照许燕吉的遗愿,她的遗体将捐赠给医院,不开追悼会,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所以许燕吉的灵堂极为简单,寥寥几样祭品而已,许燕吉的哥哥周苓仲老人亲笔题写的一副挽联——“曾经风高浪急历千苦;依然心平气和对全生”挂在两边,一笔一画极为工整,下笔有力。

此时,《我是落花生的女儿》刚刚出版不过4个月,这本凝聚许燕吉80年人生经历的自传,成为老人留给世人最珍贵的礼物。

能够编辑出版许燕吉老人的自传,对我来说是一份难得的机缘。我与许燕吉第一次见面是在2013年10月中旬,许燕吉在儿子魏忠科及孙女魏彤飏的陪同下来到北京,做的新书宣传活动,我赶去北京南站接站。这个时候许燕吉老人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很不错,比几年前上电视节目时要瘦一些,很健谈,走路也不需要搀扶。他们一家人刚刚从外地旅游回到南京,便马不停蹄从南京赶到北京。

在北京的短短几天,公司很多同事都喜欢亲近这位老人。我能感觉得到,这种喜欢是发自内心的、超越尊敬的那种。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老人回到南京不久,身体状况就急剧恶化,卧床不起。老人去世前四天,我带着刚刚领到的新浪中国好书榜2013年度“十大好书”奖牌,赶到南京医院看望她,看到她躺在病床上,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话都讲不出来,却仍然倔强地咬着嘴唇,我顿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同事喜欢这位老人了。

许燕吉的身上,没有一些老人常见的偏激和愤怒,有的是坚定的自信,千帆历尽后的淡然,以及对世界的温润接纳。这种心态由内而外,自然散发,不知不觉便影响到身边的人。这种气场,非是有过曲折经历却对人生仍抱有坚定而温和心态的人不能形成。

许燕吉:我这一辈子闪亮的点就在监狱里面

作为一个1980年出生的青年,而且是历史学硕士,我自信掌握的知识并不少,但同许燕吉的亲身经历相比,我还是感觉我的知识显得有些苍白,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从许燕吉那里讲出来,真正具有了令人战栗的力量:1941年日军占领香港后,饿倒街头的那些人连身上的肉都被饥饿的人割走,这时,许燕吉的父亲许地山已经去世三个多月,而许燕吉还只有8岁;从前漂亮热闹的皇后大道的破楼下,躺着一片将死的干枯的人,对着经过此处的许燕吉伸出手来;1944年豫湘桂大撤退时,他们一家人被迫从湖南逃往贵州,许燕吉听五姑爹讲那些死在铁轨沿线的人,有被山洞刮下去的,有被烟熏下去的;1961年底,许燕吉在监狱里面对着一块黑了一多半的红薯犹豫,怕有毒,却更怕饿,终于还是狠了狠心,咬牙硬吞了进去;1969年,许燕吉被下放到河北一个异常艰苦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改造,这一年的最后一晚,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觉得连天上的星星都在冷漠地看着她,心里很苦;1971年,许燕吉在河北坚持不下去了,到陕西投奔哥哥,得知只有嫁到陕西才能迁入户口,她觉得很悲哀,因为自己只能靠着身为一个女人才能找到一碗饭吃……

我们惯常看重的是大历史,喜欢看大人物的传奇经历和大事件的激动人心,可是那些个人史,未必就没有大历史精彩,其意义也未必就不如大历史重要。因此我在书的封面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历史,有的不仅仅是大人物和波澜壮阔的历史大事件,更多的是无数普通人的辛劳、痛苦和隐忍,那是历史的伤口,也是历史的真实。我希望你们既看到水面上的花,也看到下面那些不怎么好看的根。

但是许燕吉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怨天尤人,一蹶不振,她说:“一个小人物在人海里就是微尘一粒,风把你吹到哪儿就是哪儿。我的心态好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只能这样,别无选择。”《我是落花生的女儿》新书发布会上,当主持人问“如果叫您讲人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事,会是哪一段”,许燕吉的回答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她说:“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闪亮的点就在监狱里面。虽然进过监狱,但我不是坏人,那时候监狱里面的人性也没有多坏,我总尽量想办法来帮助大家渡过难关。三年自然灾害时,监狱里面很困难,但我们女犯人一个都没有饿死。后来劳改局派人来调查,给我记了一个功。”她曾几次说过,虽然父亲许地山去世的时候自己才8岁,但父亲的“落花生理念”早就潜移默化,渗透进了她的童年,而且年龄越大,她对“落花生理念”的理解就更加深刻,所以她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哪怕在监狱中,也从来不会消极面对人生。

那么如何看待反右、“文革”时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要知道,经历如此坎坷,遭受如此不公的人,要做到坦然看待过去,尤其是与自己和解,那真是千难万难。许燕吉说,那些批斗过她,把她打成右派关进监牢的人从来没找她道歉,她后来也曾经想去问一下当时为什么就把她打成了右派,结果打听了一下,那些人差不多都死了,于是一了百了。

其实许燕吉并不觉得道歉真有什么作用,但她还是原谅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包括自己的前夫。1958年,前夫在许燕吉刚入狱不久就跑到监狱,几次闹着要离婚,2004、2005年,许燕吉回母校参加校庆,碰到了前夫,还给前夫回了一首诗:

五十流年似水,万千恩怨已灰,

萍聚何需多讳,鸟散音影无回。

几十年的恩怨,就此了结。过往的磨难,成为了许燕吉前进的阶梯,而不是背负的重担。也恰如许地山在小说《商人妇》中所说的:“造作时是苦,希望时是乐。临事时是苦,回想时是乐。”

许燕吉曾对齐邦媛喊话:我们都过得很好

座谈会上曾有读者问许燕吉,如果让她对《巨流河》作者齐邦媛喊话,她会说些什么?许燕吉的回答相当震撼:“其实齐邦媛是我的学姐,我们都在重庆南开中学就读过,我想对她说的是,我们都过得很好。”

《我是落花生的女儿》与《巨流河》相比,其实还是有很多不同。单就两个作者的人生命运,许燕吉就比齐邦媛坎坷得多。但在许燕吉的眼里,两个人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成就自我,求仁得仁,活得充实、有价值,所以“都过得很好”。

《巨流河》里的齐邦媛,就像是花园里的玫瑰花,带着贵气,大气迷人,她会细腻曲折地体验人生的美和痛苦,并发出荡气回肠的感慨和叹息;而许燕吉就如同野地里的仙人掌,朴实无华,生命力强劲,只要不连根拔起,就能顽强生存,对她来说,不管是风来还是雨来,她都默默承受。

其实,齐邦媛的《巨流河》里是存在两个世界的:一个是战火纷飞、颠沛流离的现实世界,齐邦媛不得不在这个世界中忍受痛苦,另一个是诗歌文学的神圣殿堂,在这里可以获得心灵的宁静和寄托,忘却现实的痛苦。而对于许燕吉来说,美妙而略带虚幻的文学殿堂是不存在的,她的世界只有一个。许燕吉只是按照生活的安排,努力活下去,所以我们在她的自传中很少看到文学描写手法,更没有爱得死去活来的恋情,只有实实在在的直白的人生经历。可是这种写法,恰恰反映出那个年代大部分人的真实生活状态:大片的仙人掌就在那个年代坚忍着、沉默着,只为了两个字:“生存!”

有些人,虽然肉身已死,但精神永存,虽死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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