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是超人，我一直这么觉得。他能把幼小的我高高地抛起，看着我在空中快乐地尖叫，然后再稳稳地接住我。我喜欢他用硬硬的胡碴儿蹭我的脸，然后看着我羞恼的样子哈哈大笑。可是妈妈并不这么觉得，她说你是窝囊废，没出息。爸爸，你怎么不告诉妈妈你会修电路，装空调，通下水道，还能读懂天书般的使用说明书，你不是窝囊废呢？

那年我五岁。爸爸，妈妈说你是窝囊废，你好像真的是，要不你为什么总是无言以对呢？要不你怎么拿着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文凭做了二十年的中学教员，让我们挤在这没有厨房的五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呢？

那年我十五岁。别人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只要不做你的职业什么都行。

你在电话里局促地跟我说：“我把我那个现在做台长的大学师弟的电话发给你，你有时间的时候就跟人家联系联系，对以后找工作也有好处。”

我顶你：“你怎么不给人家打呢？”

爸爸显得很局促：“哎哟，我……你妈也叫我给人家打，这怎么可能嘛？我跟他其实不熟，只是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一起打过球，人家也不一定记得住我。”

我没好气地：“哼，那我就更搭不上边了。”

爸爸：“哎哟，话不能这么说。还是你给他打比较好。你要是做出了成绩那还不是给他脸上添光？你还可以报我同学××的名字，他们以前很熟的。就是那个安全局的。哦，还有，那个工商局的，我也把他的电话给你吧……”

你已经老了，爸爸。

爸爸，你被妈妈骂走，一气之下被人拉进安利上了几次课，一度燃起创业的激情，却以买了几千块钱的产品告终，之后一直缄默不语。你勤勤恳恳地工作了二十多年没有升官，给欣赏你的领导送条烟却紧张得哆哆嗦嗦，最后只好折回来，这并不是件多丢脸的事。

爸爸，我知道你不是不成功，只是你不符合这个世界定义成功的标准。你是个好人，还很坚强，是这个时代稀缺的那种有血性的男人。你在这个圆滑的世界中绷得太直，你只是不想背弃你的心。

现在我二十岁。我想保护你，爸爸。而保护你的最行之有效的途径就是获得这个世界定义的成功。对不起，也许我要背弃你。

中学时我心情不好就跑出去打电玩，大学时跑电玩城还得车马劳顿地进城，随随便便玩一次一百块就没了，玩不起了，于是我找到了更简便经济的方法：洗衣服和跑圈。有一天受了气在操场上闷着头跑圈，听见一个女生对女伴说：“我一朋友给她爸发短信说，你可不可以再养我一年时间，我想试最后一次。结果她爸马上就回了，‘养一辈子也行啊。”

突然，我眼泪就掉下来了。

【原载2014年3月21日《新华每日电讯·学海·人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