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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仙话·鬼话*
——论《说岳全传》之神怪叙事

2014-04-08王路坚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9期
关键词:全传岳飞神话

王路坚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 723001)

神话·仙话·鬼话*
——论《说岳全传》之神怪叙事

王路坚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 723001)

《说岳全传》作为岳飞题材集大成之作,其神怪情节历来为小说家所诟病。但是,对于这些超现实的故事情节,也不能一概斥之为糟粕。一方面,这是作者对故事本身的构造,情节要素之间具备“因果关系”,发展符合或然律或必然律;另一方面,某些情节或许荒唐,却取材于早期民间传说,反映了民众的爱憎和信仰。神怪情节借助神话、仙话与鬼话三种民间文学样式进行“安排”,丰富了故事情节,迎合了大众审美,其出现也具有一定的必然性和小说史意义。

《说岳全传》;神怪叙事;神话;仙话;鬼话

《说岳全传》堪称“讲史和传奇的妙合之作”[1](P1332),其创作一方面尊重事实,人物在历史上基本都实有其人,岳飞的经历也大体符合事实;另一方面又不为史实所限制,注意艺术虚构。作者遵循“不宜尽出于虚,而亦不必尽由于实”[2]的创作理念,构建了一个“天界—人间—幽冥”三维一体的叙事空间。与之对应,借用神话、仙话和鬼话将情节进行了集中“安排”[3](P133),使之既体现出英雄传奇的文体特点,又符合民间大众的审美理想。本文在对《说岳全传》神话、仙话与鬼话情节进行分析的基础上,肯定了民间信仰对小说的影响,揭示出神怪情节在小说中出现的合理性和必然性。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明确提出神话“不特为宗教之萌芽,美术所由起,且实为文章之渊源”[4](P6),而“上古神话是最早或较早的富于散文意味的故事系统”[5](P42),因此在《说岳全传》中利用神话进行叙事也不失为一种常态。

小说在一开始就展示了一幅如来在西方极乐世界讲法的宏伟场景,菩萨、金刚、罗汉、诸天等佛教特有形象进入神话描写领域,明显受到外来佛教思想的影响。由此可见,书中所要表现的“神话”已经超出“上古神话”这一狭义范畴,更倾向于“包括了道教神话、佛教神话、魏晋南北朝志怪、唐代传奇以及《西游记》、《封神演义》、《聊斋志异》等小说”[6](P2)的“广义神话”。神话由狭义向广义的递进亦即自然神话向社会神话的演变,二者在《说岳全传》中都有着巧妙的体现。

对于上古神话,小说主要进行了搬用和模仿。在第二回“泛洪涛虬王报怨,抚孤寡员外施恩”中,岳飞出生仅三天就遭受到洪水的“洗礼”,文中描写道:“天崩的一声巨响,顿时地裂,滔滔洪水,漫将起来,把个岳家庄变成大海”。相似的描写在《尚书·尧典》中亦有记载:“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7](P18)同时,《山海经·西山经》中也有“洪水滔天”这样的自然神话。

另外,小说第二十回,康王赵构被困金营,突现神鸟,助康王逃脱。小说借康王之口,称此为“怪鸟”,“名为‘駿鸃’,见则不祥”。《山海经·西山经》中载:“鼓亦化为鵔鸟,其状如鸱,……见则其邑大旱。”[8](P29)“‘鼓’化身‘駿鸟’(即帝俊):化形駿鸃”[9](P35),明显是自然神话的搬用。

自然神话和社会神话的过渡阶段称为“自然社会神话”[10](P4)。小说中当王员外遇到岳飞母子乘坐的大花缸时,见到“上面有许多鹰鸟,搭着翎翅,好像凉棚一般的盖在半空”[2](P8)。受鸟兽保护本身就预示着不平凡,《诗经·大雅·生民》中描写后稷被抛弃之后就有“鸟覆翼之”的情形,可以看出《说岳全传》通过对上古神话的有意搬用,以此来增强岳飞身世的传奇色彩。类似的情节在金兀术身上也有发生:第五十八回,兀术在金龙阵大败,率众撤逃到金牛岭一带,山峰巉销,石壁危峦,无路可走,遂有舍命自尽之心,于是往石壁上一头撞去,忽听得震天价一声响,整座山岭全都倒了下去,山峰尽平,使得金兀术得以逃脱。可见,金兀术撞山的描写亦可看作是对“共工触山”的模仿。

社会神话阶段可谓处于神话的发达时期,神怪情节也更多反映了对社会神话的改造和模仿。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对“玄女授书”情节的重复模仿。如《说岳全传》第四十八回和第六十四回中有“杨景梦授杀手锏”和“诸葛梦里授兵书”两节:前者写的是岳飞战不下杨再兴,杨景传授“杀手锏”来破杨再兴的“杨家枪”;后者写的是诸葛锦前去保扶岳雷,夜宿冷庙,先祖孔明授兵书三卷,以此辅助岳雷。可见,二者都有对“天女授书”情节的刻意模仿,只不过把“天女”变成了“先祖”。不仅如此,为了让情节的发生更具合理性,作者特意安排了一个“小关节”——“梦”——让这些幻想性的情节有个特定的发生环境。因为“梦”是神话发生的一大心理推力,其最大特征是人的“精神”与“肉体”可以分离,这也是“神话”、“仙话”、“鬼话”形成的一个重要的心理基础。

同时,社会神话阶段也是神话被广泛宗教化并开始为宗教服务的阶段。在《说岳全传》中,自然神话的采用仍表现为偶然的、片段的使用,对全书的整体情节并不构成影响;而社会神话的运用则是完整的、具有全局性的,或是推动情节的发展,或是决定全书的格局,甚至已经渗透到了小说的内核。因此,就《说岳全传》而言,佛教神话可以称之为全书的“枝干”——构建了“因果报应”情节框架;道教神话可谓是全书的“脉络”——以“非情节”要素为“枝干”服务。

仙话和神话相伴而生,主要宣扬了神仙观念,其核心内容是长生不死和快乐自由,由于跟道家所倡导的理论相似,所以为“方士”所用,后世甚至有把仙话与道教神话相等同,而且已有“约定俗成”之势,因此仙话在相当广泛的范围内宣扬了道教思想。同时,仙话和神话的关系一直存在争议,茅盾将仙话和神话区分得很清楚,认为仙话都是“方士的谰言”[11](P67);袁珂则坚定的主张“仙话是中国神话的一个分支”[11](P68);而鲁迅的观点则正好持平,认为仙话“在两者(神话和道藏)之间”[13](P67)。

在《说岳全传》中,仙话较神话表现更为突出,贯穿了全书的各个部分,巧妙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像第一回和第二回,作者借仙人陈抟之口讲述了因果缘由,并让其化作凡人为“大鹏鸟”取名,遗授玄机;第四回,志明长老预言岳飞二十年后要和其弟子道悦相见,而二十年后,道悦又预言岳飞将遭杀身之祸,正是这两次预言,对连贯情节、凸显脉络起了重要作用;第二十回,崔府君助康王“泥马渡江”,又入梦告知县主康王位置,要其去接驾;第三十七回,五通神的帮助让康王得以逃脱金兀术的追杀,安全抵达湖广;第五十回,牛皋遇到了鲍方老祖,学到了奇术,还获赠“起死回生”妙药,为后文的情节发展埋下了伏笔。

这些仙话情节,或仅仅作为推动情节的一个元素,或作为勾连几个情节的纽带,而真正能够组织起全文来的就只有“许逊斩蛟”这一仙话。许逊斩蛟事流传久远,影响甚大,明《列仙全集》记之尤详。之所以被纳入《说岳全传》,除了历代民间的信仰之外,更多是对当时政治的一种反映和讽刺:徽宗即位以后,昏庸无能,为了稳定社会,企图利用道教来神话皇朝,通过一系列的倡导为许逊崇拜打下基础,企图以之作为他的守护神[14](P16),但最后却落得一个“北狩”的下场。小说一开始便以许逊的故事来引出秦桧的前世(铁臂虬龙)与岳飞前世(大鹏鸟)的“因缘”,中间的几十回叙述了秦桧和岳飞各自的生平经历和忠奸斗争,最后几回描写施岑(许逊弟子)收服乌灵圣母(铁臂虬龙之母)的过程。从这个就角度来看,一定意义上《说岳全传》对“许逊斩蛟”故事进行了续编。

一切仙话,大都以长生不老为主要内容。而这样的思想,在《说岳全传》中可谓屡见不鲜。首先,小说的首尾通过描绘虚幻不实的仙境,以此抒发对长生不死神仙的企羡之情。其次,小说还把对仙境的泛泛介绍变成了一种游历,上有台殿宫府,仙吏侍卫甚严,俨然一幅超然脱俗的天国仙境。同时,还通过表现“人间仙人”[9](P61)(以陈抟、鲍方为代表)的自由多变、隐化山林,来表达对长生不老的向往;最后,作者还有意对长生不老的途径做了一番探索,那就是修道,并劝诫世人要与人为善、自练修为。像小说中的商人王能和李直、书生胡迪、小吏何立,都曾到异境接受度化,最终两位商人“在云栖出家,活到九十多岁,得道坐化”,胡迪“斋僧布施,广行善事,也不图功名富贵,安享田园,直活到九十多岁,无病而终”,何立则“出家修行,坐化玄妙观中”。

与此相关,神人的升天飞行也引发了仙家对羽化登仙、自由翱翔的幻想。如小说第一回处士陈抟“把双足一登,架起祥云”,跟着大鹏一气飞到黄河边;第三十七回,五通神将高宗送到湖广之后,“但见云雾里五位官人,冉冉而去”;第七十八回鲍方老祖把普风打败之后,“呵呵大笑,架起祥云,霎时不见”,等等。这些对仙人来去自由的描写也是对快乐生活的追求和对现实困境的远离。

此外,《说岳全传》还对仙人拯救凡人灾难有所反映。第一表现为拯救自然灾害。小说中最有代表性的情节就是陈抟救姚氏母子幸免于洪水,虽然发生洪水是“人为”的,但仍是以一种自然的手段在使用。第二表现为拯救社会灾难。首先,通过神仙与鬼怪的直接交锋来反映和影射社会现实。如“黑风珠吉青丧命,白龙带伍连被擒”一回中,鲍方祖师与“黑鱼精”普风的较量,即是神与怪的较量,其结果不言自明。其次,让神仙直接参与到人世现实斗争,为人类铲除不平,伸张正义[9](P61),这在“地藏王证东窗事犯”一节中体现最为明显。

总之,与神话相比,仙话在《说岳全传》中运用更为灵活,情节表现力更强,隐含的社会现象和民间观点也更加丰富。无论是在小说内容、叙事空间,或是在民间的接受习惯上,“仙话”都是全书连接“神话”和“鬼话”不可缺少的一环。。

“鬼话”本是“神话”的一个出发点,“神话”是“鬼话”的升华。在中国古代,一切神怪都是从先成为一个“鬼”开始的。换言之,人死之后,是可以由鬼而变为神的。《淮南子·氾训论》曰:

炎帝于(作)火,死而为灶;禹劳天下,死而为社;后稷作稼穑,死而为稷;弈除天下害,死而为宗布。此鬼神之所以立。[16](P150)

可见,诸神的由来,都是死后因其功德转化的。这与《说岳全传》中的描写相吻合。譬如,岳家军中的主要英雄死后,太白金星向玉帝奏道:“所有火龙、大鹏并一众星辰,阵亡魂魄,应当做如何处置?”然后根据各自在人间的“修炼”情况,得到了不同的待遇:“为善者”封神归位,岳飞、牛皋等重新位列仙班;“为恶者”俱入地狱受罪,并转世为猪马牛犬,蔡京父子、秦桧等奸臣都经受了地狱之苦。

具体而言,《说岳全传》中的“鬼话”大约有以下几个主题:

一是宣扬妖鬼作祟。和许多志怪小说描写鬼魂显灵与作祟事不同,《说岳全传》有意涉及鬼话,其目的不是为了证明鬼神之不诬,而是为民间意志服务。一方面,作者设计正义的鬼魂与奸诈之徒直接碰撞,迎合了读者的期待,亦符合民众的信仰(如“强死者为厉”等)。如第六十九回岳飞阴魂同王横、张保到奸臣家显圣,并嘱咐张保:“在此(秦桧家)吵闹。我往万俟卨、罗汝楫、张俊家去显圣。”吓得那些奸臣“人人许愿,个个求神”,颇具诙谐幽默色彩。另一方面,设计鬼怪作祟,为小说“因果报应”的主题服务。如秦桧死时,秦熹“但听得里边有铁锁之声”;王氏死时,“却见牛头马面,引着一班鬼卒,赤发獠牙,各执锤棍,将秦桧牵着,披枷带锁,走近前来。……王氏惊得魂飞魄散,索落落的抖个不停,冷汗直流。……那鬼卒将铁锤向王氏背上一击,王氏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二是冤魂复仇。这是鬼话的大宗,表现了民间大众嫉恶如仇的精神。由于大多数鬼的形象都是独立自足的个体,也有不少鬼是采用借尸还魂或附体的形式出现,因此冤魂复仇往往有两种情形:第一,鬼亲自捉弄、杀死恶人。[17](P78)这样的例子在书中有很多,如第六十五回,岳雷被冯忠捉拿并落水,银瓶小姐的鬼魂把岳雷提在空中,将冯忠吹入湖心之中淹死;第六十九回,秦桧害尽忠良,岳飞阴魂显圣,将秦桧一锤打到,最后发背而死。第二,利用他人惩治恶人。像小说第四十一回,高宠的鬼魂附在牛皋身上,将金兀术打败;而有趣的是第七十四回,高宗询问有谁愿意前去战退金兵,岳飞的忠魂附在罗汝楫身上,请命前往,高宗吓得魂不附体,不多日驾崩。这段完全虚构的描写,一方面突出了岳飞的“精忠”,另一方面又是对小说未揭露事实的一种暗示——岳飞的死,不仅仅是秦桧一个人造成的。可见,鬼话充分肯定了复仇的正义性、合理性,甚至把复仇的矛头指向最高统治者,表现出了强烈的斗争精神。[18](P65)

三是言明报应。《说岳全传》以“因果报应”为情节展开的框架服务于“忠奸斗争”主题的表达,因此小说所涉及到的鬼话也理所当然对“因果报应”有所反映。事实也的确如此,鬼魂或是惩治恶人,或是帮助忠勇之士,或是附身于忠勇之士惩治恶人,其最终都是为“因果报应”服务的。

通过对《说岳全传》中“鬼话”内容的分析,不仅可以了解当时的风俗习惯以及在此基础上所表达的思想观念,而且从中也可以得到一些“鬼话”信仰。

首先,冥界信仰。在古人看来,冥界是与天界、人间(小说中称人间为“中界”)一样的空间,主要是鬼魂的活动场所,也是凡人成为神仙的“中转站”。冥界也有着和人间一样的人情世故,其官署也是现实人世官署的翻版,官署中的“地吏”由现实人世的死者担任,而最高的长官则有神仙监管。像《说岳全传》中有三次对冥界进行了详细的描写:第一次是是对冥界和中界(人间)的交叉地带——庙宇——的描写,伍子胥死后被封为“伍王”,上可到天界面见玉帝,下可对冥界的鬼吏下达命令;第二次是以何立的视角对冥界的最高领袖——地藏王菩萨——的描写,同时还对冥界返回人间的过程做了详细的交代:“东南山”——恶狗村——地狱——奈何桥——鬼门关(枉死城)——望乡台;第三次则是借书生胡梦蝶的经历,对诧骨惊心的阴司做了详细介绍。地狱的最高首领为“阎王”,人死后鬼魂要在这里经受“审判”:为善者则封神立命,为恶者则要接受“普掠之狱”(“风雷之狱”、“火车之狱”、“金刚之狱”、“溟泠之狱”的合称)的惩罚,并最后转世为畜,永世轮回。可以看出,通过对三个不同辖域的描写,《说岳全传》对冥界做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构建。

其次,死而复生信仰。“死而复生”既是一种罕见的自然现象,又是大众“恋生畏死”心态的一种反映。关于这种信仰,又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为直接复生;一种为间接复生。所谓直接复生,是指“人死后遇到某种特殊情况,使死人复生”[19](P65)。小说在“胡梦蝶醉后吟诗游地狱”一节中,两个皂衣鬼吏把胡生魂魄带到地狱,致使胡生“尚有微温,死在椅上”,在果报已明之后,因其“劲义正直”,把他放回阳间去;而在“东南山何立见佛”一节,何立被秦桧派去捉拿疯僧,不料疯僧竟是地藏菩萨,地藏菩萨见何立“倒有一点孝心”,便让侍者“领何立还阳去”。可见,《说岳全传》把“死而复生”的发生归功于人性的“忠”、“孝”和“正直”上,符合小说“忠奸斗争”的主题,同时带有道德导向的作用。当然,“灵丹妙药”是“死而复生”发生机制的一个特例。

所谓间接复生,是指人死变成鬼后依附别人的身体而在世间活动。如第四十一回高宠亡魂附在牛皋身上打败金兀术;第七十四回岳飞魂灵上罗汝楫身请命抗金。但在小说中更多的是鬼魂以一种自由的状态在人间活动。间接复生的一种特殊情况就是投胎转世。如第七十三回,从绿衣吏嘴里得知“此辈奸臣,凡三日则遍历诸狱,受诸苦楚。三年之后,变为牛羊猪犬,生于凡世使人烹剥食肉。秦桧之妻王氏,即日亦要拿到此间来受罪,三年之后,变为母猪,替人生育小猪,到后来,仍不免刀头之苦。今此众已为畜类五十余世。”

第三,巫师信仰。事实上,巫师是鬼话里不可缺少的一个角色,甚至在神魔小说中也常常出现。因为在大众看来,巫师是人鬼之间的通讯员,可以由他(她)传递各种信息。像岳飞被叫到临安去后,岳夫人很是挂念,又做了怪梦,于是叫来圆梦先生王师婆。王师婆摆坛做法,书符念咒,把弈游神请下来,道破了玄机。而小说中使用更多的是巫师的变体:和尚(志明长老、道悦和尚)、疯僧、或者拆字先生,他们都可以看作是一种可以和鬼神交接的神奇人物。尽管巫师地位下降,其职位逐渐被取代,但是和神鬼沟通交流的功能一直被保留了下来。

《说岳全传》编创者金丰、钱彩本着“不宜尽出于虚,而亦不必尽由于实”的创作原则,对史实和虚构进行了合理的选择与安排,以达到“服考古之心”和“动一时之听”的目的。《说岳全传》中的虚构,除了一些人物、故事情节的“张冠李戴”、“移花接木”之外,主要就是对“三话”的频繁使用了。也正是这些幻想性情节的大量运用,致使后人颇为不解,认为内容“不少地方提到鬼神、因果轮回、冤冤相报等,使小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20](P276),(神怪)情节安排使“后十几回显得零散、累赘”[21](P452)。

其实,作者对神怪情节的安排有自己的看法:“至于假手仙魔之说,信其有也固可,信其无也亦可。总之,自始及终,皆归于天。”[2]这里的“皆归于天”,即一切归于自然。大意就是说:小说中出现了许多神话、仙话和鬼话的情节,真和假的判断,完全取决于读者自身。至于小说之所以以这样的形态出现,虽然和创作者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可在创作者自身看来,这些神怪情节都是自然而然的,是自然的呈现,而非人工的安排。

那么,金丰、钱彩所谓的“自然”到底指的是什么呢?其内涵主要包括以下两方面:

其一,取材自然。《说岳全传》也是一部典型的“世代累积”型小说。在它之前,不仅出现了众多关于岳飞的正史、野史和异闻逸事,而且产生了一批以“岳飞”故事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如杂剧有《秦太师东窗事犯》《宋大将岳飞精忠》,传奇有《精忠记》《金牌记》《续精忠》,小说则有熊大木的《大宋中兴通俗演义》、邹元标的《岳武穆王精忠传》、余登鳌的《大宋中兴岳王传》和于华玉的《按鉴通俗演义精忠传》等,这些作品中都或多或少的掺杂一些民间的神怪情节,当金、钱创作时为了产生“令人听之而忘倦”的感觉,不免要对这些情节加以利用。

其二,历史必然。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和时代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而《说岳全传》中出现神怪情节定然也是历史时代的必然产物。具体表现为:

首先,神怪形象不仅在志怪小说、唐传奇中有所侧重,宋话本也有灵怪、烟粉、神仙、妖术诸类[22](P3),明清章回复有神魔小说一门,即便以历史、公案、侠义、世情为题材的小说,大都也含有程度不等的神怪成分。因此,《说岳全传》作为清初的一部章回体英雄传奇,其内容含有神怪情节也理所当然。

其次,《水浒传》刊行后影响很大,在明末就出现了《禅真逸史》等仿效之作,入清后小说家对“水浒”题材兴趣更浓,并在创作中形成了一股“续书”热。而《说岳全传》也正是这样的一部作品,且被认为是“《水浒》的特殊续书”[23](P72)。不仅人物的设置在性格、功能方面存在很多相似之处(如宋江和李逵与岳飞和牛皋),而且情节结构也有相同的地方(像都以首位照应的神话情节为框架),可以明显地看出《说岳全传》对《水浒》进行了模仿。

最后,作为一部“世代累积”型作品,在口头演绎(或者销售)的过程中,作为说书艺人(或者书商),为了愉悦听众,加强自己的吸引力(书商为了自己的利润),在流传过程中总是要不断地丰富、修饰、发展自己,使自己变得更有艺术性,这也必然导致其中所包含的神怪故事的丰富与发展。

要言之,《说岳全传》作为“说岳”题材的扛鼎之作,不仅比较完整地对岳飞的生平事迹进行了重新演绎,对当时的历史事实进行了还原,而且还根据民间故事和传说进行了系统整理与改编,神话、仙话和鬼话的性质和功能都得到了恰如其分的运用,增强了小说的传奇性。但同时,某些情节为了强调“因果报应”的宗教主题而生硬地套上“道德观念”的标签,则未免有点画蛇添足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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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tastic Stories of the Tale of Yue Fei

WANG Lu-jian
(School of Literature,Shannx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anzhong 723001,China)

The Tale of Yue Fei is a masterpiece as the theme of Yue Fei,but its fantastic plots have always been criticized by some novelists.However,indeed,these surreal stories can't be totally described as dross.On the one hand,this is the structure of the story itself,with the"casu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development of plot elements,conforming to the law of probability or law;On the other hand,some details may be absurd,but the are based on the early folklore,reflecting the people's feelings and beliefs.The fantastic plots arranged by myths,immortal stories and ghost stories can not only enrich the story and cater to the public aesthetics,but also have a certain inevitability and significance in the history of the novel.

the Tale of Yue Fei;fantastic stories;myths;immortal stories;ghost stories

I207.41

A

1009-1734(2014)09-0033-06

[责任编辑陈义报]

2014-06-21

陕西理工学院2014年校级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说岳全传》的艺术形态及其传播研究”(SLGYC1409)成果之一。

王路坚,在读硕士,从事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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