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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分裂与弥合
——从《海边的卡夫卡》看村上春树小说中的人物形象

2014-04-06

关键词:田村卡夫卡村上春树

艾 亚 南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在村上春树的小说中常出现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两个既相互对立又相互关联的世界,呈现出明显的分裂特征,体现出村上春树对日本当代人生存处境的认识和思考。朱道卫在《中国大陆村上春树研究述评》里也曾总结过村上春树小说的三大惯常性主题:青春——烦恼、迷失——找寻、分裂——异化[1]。可见,“分裂”的确是村上春树小说的主题之一,表现在人物形象身上则呈现为人物自我的分裂。然而,这些自我分裂特征明显的人物又在时刻寻找着自我的弥合,例如《海边的卡夫卡》中的中田、佐伯和田村卡夫卡,这体现出作者对人的现实生存状态的关注,以及他对人类美好生存处境的向往。

一、被现实撕裂自我的中田

村上春树将日本现代社会称为“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战争、暴力等极端力量将人的自我撕裂,造成了灵与肉的分裂。《海边的卡夫卡》中的中田就是这样的人物,他被现实中的暴力撕裂了自我,成为没有记忆的空壳躯体。

中田的生活与战争和暴力紧密相关。中田出生在一个较为富裕的城市家庭,然而家庭暴力使他常有一种淡漠的态度。这种性格的孩子对暴力较为敏感,内心容易受到创伤,这就为中田的自我分裂提供了可能。二战期间,中田插班到山梨县的一所小学,然而在一次集体野游中,女教师在无意识状态下对他施加的暴力殴打使他陷入一种魂体脱离的昏迷状态。这强调了中田昏迷的两点原因:一是二战的背景,另外一个就是女教师的暴力殴打。在战争中,人不成其为人,而成为一种施暴的工具和被虐待的物体,良知、灵魂和爱在战争中都被消解了。在战争和暴力的背景下,自我作为一个有限的题材已经被溶解了,剩下的唯一主题就是分裂。当女教师殴打中田时,面对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暴力,他无法理解和接受,最终灵魂脱离了肉体。中田醒来后,也丧失了以往的记忆,仅剩下一个空壳似的躯体。可以说,中田的自我分裂代表了被战争和暴力撕裂了自我的一类人。他们在现实中被伤害,为了躲避心灵的伤害,他们的灵魂抽离出肉体,人成为一具空壳。

中田在一次找猫的过程中,用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死了琼尼·沃克,并失却了与猫对话的能力,但是他也因此意识到自己曾经出入过“入口石”,并且意识到了自己空壳似的生存状态。“那是日本正在打一场大战争时候的事。但是盖子偏巧开了,中田我从这里出去,又碰巧因为什么回到这里,以致中田我不是普通的中田了,影子也不见了一半。”[2]337由于这种空壳状态,自己对他人实施了不愿实施的暴力,这刺激中田有了明确的愿望——要找回另一半影子,返回普通的中田。从此,中田开始了寻找“入口石”的历程。“入口石”是《海边的卡夫卡》中象征改变非正常状态,回归常态的关键点。因此,中田寻找“入口石”就象征着其要改变自我分裂,实现自我统一的努力。

中田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真实而又荒谬的分裂形象,其遭遇实质上就是现代人生存状态的展示。正是暴力和战争这些外在力量撕裂了中田的魂体,这种分裂给人带来了更大的伤害,或者不成为真正的人,而成为暴力的工具。所以,人们在分裂中试图弥合自我,实现自我的常态生存。

二、因自我封闭而分裂的佐伯

在物质高度发达的时代,个体生存的空间往往被各种异己的力量打破。为了保护自我生存的空间,一些人选择了封闭自我,从而导致了个人现实人生的虚拟状态,形成了自我的分裂。佐伯正是这样一个分裂的人物。

佐伯出生在离甲村图书馆很近的地方,和在那座房子里生活的一个男孩儿彼此深爱。他们生活在一个完美无缺的圆中,一切在圈内自成一体。当他们长大成人时,时代变迁,圆圈到处破损,外面的东西闯进乐园内侧,内侧的东西想跑去外面。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当时的佐伯无论如何也不能那样认为。为了阻止那样的闯入和外出,她打开了入口的石头。从此,她封闭了自己的心灵。虽然后来她独闯东京,与田村建立家庭,生育了田村卡夫卡,生命延续到了晚年,但是她的心灵却永远停留在15岁那一刻,成为了一个人间的幽灵,安静地躲藏在自己构筑的完美世界里。

她如此执著地向往她失去的“海边的卡夫卡”,以至于她15岁的灵魂与她仍然活着的肉体分离开来[3]301。所以,田村卡夫卡初见佐伯时觉得她唇角漾起的是影子般的微笑,是一种圆满完结的微笑。“此人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同时又什么也没看。就是说,在看我们的同时又看别的东西,一边解说一边在脑袋里想其他事情。”“在某部分她是乐于忠实履行这种实际性职责的,只是心未投入而已。”[2]402所以,田村卡夫卡能够在图书馆见到“活灵”——15岁时的佐伯。相对于中田的没有记忆,佐伯只活在记忆中;相对于中田仅剩一个空壳躯体,佐伯是一个纯粹的“灵”。无论佐伯还是中田,他们都是魂体脱离、灵肉分裂的人物。

佐伯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是长期留在图书馆,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追求到手,所以,她选择了“我只能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现在这一时刻(中田将要打开入口石,引者注)——到来”。佐伯和中田一样,在经历世事之后,想要再次打开“入口石”,一方面使许多东西恢复其本来面目,另一方面是为了找回失去的另一半影子,也即实现自我的弥合。所以,她一直在等待中田的出现,而后安静平和地死去。

“入口石”和其存于其中的《海边卡夫卡》一歌是整部作品的关键隐喻和纲领,佐伯和中田因“入口石”而形成了自我的分裂,终又通过它走向弥合。同时,《海边的卡夫卡》作为歌和图画的名字与作品的主人公田村卡夫卡同名绝对不是无意义的巧合,而是揭示了某种相似的联系。一方面是因为画上的少年就是田村卡夫卡,另一方面是因为其中弥漫的相似的孤独感。处于孤独中的田村卡夫卡既能够到达彼岸的虚无世界,又能够返回现实,徘徊在分裂与弥合之间。

三、徘徊在分裂与弥合之间的田村卡夫卡

相较于中田和佐伯长期处于魂体脱离、灵肉分裂的状态,田村卡夫卡只是偶尔出现意识与肉体短暂脱离的状况,他在自我的分裂与弥合的徘徊之间,最终选择了自我的统一,融入新世界,成为完整的自我。田村卡夫卡的徘徊性首先体现在他的年龄设置上。

田村卡夫卡是一位15岁的少年。“年龄在十五岁,意味着心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碰撞,意味着世界在现实性与虚拟性之间游移,意味着身体在跳跃与沉实之间徘徊。”[2]序言15岁本身就是一个具有徘徊性的年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不稳定的敏感状态,内心和现实极易产生冲突,从而产生自我的分裂。面对着现实世界的种种暴力和自我感受到的深深的孤独,15岁的少年极有可能被现实撕裂或因自我的封闭而分裂,也有可能抵抗住种种力量而实现自我的统一。村上春树将田村卡夫卡的分裂进行了具象化的处理,设置了一个经常与之交谈的名为“乌鸦”的少年。小说一开始,田村卡夫卡就是在和一个叫乌鸦的少年进行交谈,并用第二人称“你”来称呼,从而加大了自己与乌鸦的区分度。然而在捷克语中,卡夫卡就是乌鸦的意思,因此,田村卡夫卡和乌鸦的对话实质上就是他一个人的自我对话,乌鸦可以称为田村卡夫卡的“第二自我”。一般的内心分裂只是两种不同的思想在心灵世界内部对话,然而在《海边的卡夫卡》中,具有第二自我性质的乌鸦也具有了形体,这就强化了田村卡夫卡的自我分裂。这种有形化的处理同样也是田村卡夫卡实现自我弥合的有效形式之一。田村卡夫卡在与乌鸦的交谈中对世界有了更深的认识,也逐渐认清了自我。这种对话和交流使得田村卡夫卡最终走向了自我分裂的弥合,实现了自我的统一。

除了拥有第二自我,田村卡夫卡也会出现魂体离脱的状况。他说,“时不时的一下子火蹿头顶,脑袋就好像保险丝跳开似的。有人按下我脑袋里的开关,没等想什么身体就先动了起来。置身那里的我又不是我”[2]95。这就是说,他在某些时刻意识和肉体是分裂的。此外,意识也可单独行动。田村卡夫卡的意识曾潜入中田的躯体,借中田的身体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即中田提供了躯壳,田村卡夫卡则是控制躯壳的魂;中田处于魂体分裂的状态,田村卡夫卡亦然。因此,中田老人可以视为田村卡夫卡的分身[4]99。田村卡夫卡虽然借中田的躯体杀死了父亲,但这种分裂是短暂的,他醒来后以一个完整的自我继续生活在图书馆。所以说,田村卡夫卡的这种分裂时间是短暂的,之后迅速回归到自我的统一上,具有在自我分裂与弥合之间徘徊的性质。

田村卡夫卡在分裂与弥合之间徘徊表现最为明显的是他在森林里的经历。田村卡夫卡在二战士兵亡灵的引导下从“入口”进入森林尽头地带。在那里,他见到了15岁的佐伯(“每晚来我房间凝视墙上绘画的少女”)和现实中50岁的应该是其生母的真的佐伯。他想要留下来,与15岁的佐伯永恒地在一起,成为纯灵的存在。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接受真的佐伯的劝说,准备离开这座森林尽头的小镇,返回原来的生活。到底是彻底地实现灵肉分裂还是走出森林实现自我的统一,田村卡夫卡是犹豫不决的,所以,他在返回路上不断地回望小镇,仍然想要留下来。此处的徘徊也暗喻着在分裂与弥合之间的徘徊。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真正的佐伯再次斩钉截铁地叮嘱“我希望你返回,希望你在那里”。或许由于佐伯的劝导也或许是田村卡夫卡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有所成长,他最终选择了返回现实,从分裂地带走回弥合之后的自我统一。

四、在荒诞中的自由选择

村上春树在以往作品中所揭示的现代人的自我分裂是对现代人在现代生活中生存状态的展示。他看到了“现代高度发达资本主义”世界的可怕、凶顽和个体生命的脆弱,认识到了人类文化的严重缺陷,深切地感觉到了人类生命存在的脆弱和与生俱来的缺陷。世界的荒诞造成了现代人“心灵死亡”和“魂体分裂”的可怕现实。面对这一现实,村上春树能够冷静面对,奋力冲破黑暗,在荒诞中实现自由选择,实现自我统一和自我价值。

《海边的卡夫卡》中,田村卡夫卡离家出走,经历了世界的凶顽,在结尾时,他进入了一个无始无终的另一现实。他自始至终都身陷曾被母亲遗弃的模糊记忆与他父亲所预言的太过清晰的未来之间无法自拔,被悬置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只能在现实中发现自己。最终,他决定不再停留于另一世界中的悬置状态,而是返回现实世界,担负起他在社会中应负的责任。值得注意的是,卡夫卡离家又归家不是同一水平面上的圆周运动,而是通过出走这一特定的自主选择和积极行动克服内在的软弱和外在的邪恶,从而实现对自我的超越。这正如开篇叫乌鸦的少年所说:“沙尘暴不是来自远处什么地方的两不相关的什么。就是说,那家伙是你本身,是你本身中的什么。所以你能做的,不外乎乖乖地径直跨入那片沙尘暴之中,仅仅捂住眼睛耳朵以免沙尘进入,一步一步从中穿过。”[2]3面对沙尘暴,人们能做的就是直面并勇敢进入,只有穿过它,“你才能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村上春树曾经概括自己小说想要诉说的东西,那就是“任何人一生当中都在寻找一个宝贵的东西。但能够找到的人并不多。即使幸运地找到了,实际上找到的东西已经受到致命的损毁。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继续寻找不止。因为若不这样做,生之意义本身便不存在”[5]80。在虚无中寻找生命本身的意义,明知荒诞而为之,这是一种积极的态度。同样,孤独、虚无或许是现代人不得不面对的,但是应该如何与之相处?是随波逐流被现实撕裂自我?是封闭自我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还是勇敢面对、一步一步成长为新世界的一部分?村上春树的小说为读者提供了一种思考。

参考文献:

[1] 朱道卫.中国大陆村上春树研究述评[J].长江大学学报,2008,(6):43.

[2] 〔日〕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3] 〔美〕杰·鲁宾.倾听村上春树——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M].冯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4] 林少华.为了灵魂的自由——村上春树的文学世界[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0.

[5] 林少华.村上春树和他的作品[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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