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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质“他者”的认同之路
——拉康“他者”理论视野之下的《呼啸山庄》

2014-04-06

关键词:克里夫斯克利夫希斯

陈 昱 昊

(云南民族大学 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

一直以来,人们使用各不相同的理论解析艾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但至今无人以拉康的“他者”理论作为研究方法。拉康的“他者”理论影响甚大,无此理论,当代西方文论史必要重写。笔者以此理论作为研究方法,试图挖掘更多《呼啸山庄》文本的内涵与意义。

一、拉康的“他者”理论

拉康认为,自我意识的形成需要经由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镜像阶段,起关键作用的是镜子;第二个阶段是俄狄浦斯阶段,起关键作用的是父亲形象及其代表的社会文化成规。也就是说,要形成自我就必须借助外在的东西,而这外在东西也会在自我的精神结构中持续产生影响,用拉康的术语说,就是“他者”。镜像阶段中的镜子是第一个“他者”,这一“他者”使自我的人格初步形成。俄狄浦斯阶段代表社会文化成规的父亲形象是第二个“他者”,这一“他者”使自我符合社会的要求,可以融入群体之中。拉康将前一个“他者”称之为小写的“他者”,后一个“他者”称为大写的“他者”。

无论是小写“他者”还是大写“他者”,对自我产生的影响都是极大的,而两者相比,大写“他者”更甚,因为大写“他者”代表的是社会文化成规,其最重要的载体就是语言。自我不可能脱离社会自由发展而不受抑制,更不可能脱离整个文化语境,无论这一文化成规是合乎道理的,还是不合道理的。大写“他者”使自我得以社会化,使个体得以成为文明社会中的一员。但另一方面,大写“他者”压制自我,造成许多的悲剧。这一悲剧既存在于生活中,又为文学艺术所升华。

二、“他者”理论视域下《呼啸山庄》的文本叙述

众所周知,文学文本必须通过读者的阅读才能实现其价值,文本意义的建构在这个过程中才能得以实现。所以,对于文本来说,读者对文本所起的作用类似于“他者”对主体所起的作用。没有读者的阅读,文本将毫无价值。而没有小写的“他者”,自我也无从建立。在镜像阶段之前,主体心理所处的混沌状态与未被阅读的文本极其类似,而镜像阶段的虚幻镜像赋予主体以自我就如同阅读的发生。《呼啸山庄》文本叙述的独特性在于叙述方式解构了言说的真实并提醒读者隐藏其后的大写“他者”的存在。

《呼啸山庄》的主要内容可用两句话表述:其一,孤儿希斯克利夫与收养他的呼啸山庄庄园主之女凯瑟琳相爱但不能在一起;其二,希斯克利夫向厄恩肖家族与林顿家族复仇。这些内容的呈现方式是人物的回忆与见证,而不是第三人称。读者惟有跟随画眉山庄的租客洛克伍德的脚步,才有可能探询发生在呼啸山庄的隐秘往事。

文本一开始,叙述者是洛克伍德,他讲述了前往呼啸山庄面见现任主人希斯克利夫及遇见凯瑟琳鬼魂的不愉快经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通过询问呼啸山庄的老女仆奈莉来了解其中原因,奈莉成为文本的叙述者。在此过程中,又穿插了希斯克利夫的妻子伊莎贝拉和凯瑟琳的女儿小凯瑟琳对故事的讲述,此外,还有相当篇幅是洛克伍德转述奈莉所说。到了文本结局,叙述者又成了洛克伍德,他给文本划上了句号。在整个叙述过程中,人们无法听到中心人物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言说,他们被洛克伍德、奈莉、伊莎贝拉和小凯瑟琳所描述,这些与他们相联系的人塑造着他们的形象。一切都披上了叙述者的个人色彩,但这个人色彩表现得极为同一:言说的基调是依据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谴责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这里的同一性正是大写“他者”的显现。叙述者们用语言说出了故事,但故事呈现的同一基调证明是叙述者内化于心的大写“他者”在言说。呼啸山庄发生的恩怨成了永远的谜。“当人们回顾整个故事时,你发现在作品的世界中,那些光彩夺目的人物出没在雾霭沉沉的氛围中;种种想象印在人们的眼帘上,在头脑中燃起光怪陆离的色彩,随后又隐没在四周围绕着的烟雾中。”[1]53而文本中的叙述者如同《被窃的信》一文中所说的那样:“你以为你在行动,而事实上是我按照我串通你的欲望的联系的变化在运动你。”[2]33他们对希斯克里夫与凯瑟琳的看法不过是大写“他者”对异类的描述罢了。

大写“他者”的存在就此彰显,而文本内容对此还有更为深入的揭示。通过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的爱情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大写“他者”的强大力量得到更为深刻的体现,在现实世界中,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摆脱它的约束。

三、“他者”理论视域下《呼啸山庄》的故事主线

《呼啸山庄》的故事主要围绕着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的爱情展开,对此可从以下3个方面加以论述:其一,凯瑟琳对希斯克利夫的爱情;其二,希斯克利夫对凯瑟琳的爱情;其三,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爱情的最终结局。从“他者”理论的角度来看,这爱情不仅是男女之爱,更是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实现他们自我认同的方式。中国国内研究论文《潜藏在镜中的自我——浅析〈呼啸山庄〉中的镜像》[3]、《希斯克里夫——镜像化的人性符号》[4]对此有更为详尽的论述,在此不赘述。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的爱情虽借鉴了镜像阶段自我认同的形式,但性质并不相同,镜像阶段自我认同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而他们的爱情是为了反抗控制自我的大写“他者”。因此,他们的爱情是一种自我认同的方式,在形式上与小写“他者”的认同方式相似,不同之处在于小写“他者”面对的是未被社会文化浸染的人的精神世界,而他们的爱情则代表与大写“他者”的认同相异的建构力量。下文将论述与其爱情相关的3个方面。

首先要讨论的是凯瑟琳对希斯克利夫的爱。凯瑟琳对希斯克利夫的爱毋庸置疑,但表现出某种矛盾的特征。那就是一方面她选择了林顿作为丈夫,也声明了对林顿的情感;另一方面她又宣称爱着希斯克利夫,并认为自己对林顿的爱不值一提。她说:“我对林顿的爱像是树林中的叶子,我完全晓得,在冬天变化树木的时候,时光便会变化叶子。我对希斯克利夫的爱恰似下面的恒久不变的岩石:虽然看起来它给你的愉快并不多,可是这点愉快却是必须的……我就是希斯克利夫。”[1]78-79这种矛盾表明出她在希斯克利夫与林顿之间的摇摆。若用“他者”理论来说,就是在两个不同的“他者”之间进行选择,一个“他者”是希斯克利夫,在内心的深处,她渴望通过希斯克利夫来完成自我认同。作为“他者”形象的希斯克利夫,虽说也在主体之外,但相对于大写“他者”却是异质性的,这体现在他的身份和行为上。而林顿的“他者”形象代表了大写“他者”,原因在于他的言行体现出的价值观合乎当时的社会规范,而他的身份在大写“他者”的秩序中占据较为中心的地位(因为他是庄园主)。他完全为大写“他者”的秩序所支配。凯瑟琳的成长及身份决定了她不可能不受大写“他者”的影响,不可能毫无顾忌地以另一“他者”形象作为完整自我的根据,但那异质的“他者”形象毕竟是她实现自我认同所必须的,没有这个“他者”,她的心灵就再无归宿,只能漂泊。所以她才说:“成了林顿夫人,画眉山庄的主妇,一个陌生人的妻子:从此以后从我原来的世界里放逐出来,成了流浪人。你可以想象我沉沦深渊是什么样子!”[1]123凯瑟琳既没有能力摆脱大写“他者”,又无法与心中渴望的异质“他者”结合。在这种矛盾中,只有疯狂和死亡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这正是她的选择。

自我认同的另一个主体——希斯克利夫也具有同样迫切的需求。虽说他是被凯瑟琳父亲老恩肖所收养的,又是吉普赛人,但是却受到了呼啸山庄主人的宠爱。不幸的是老恩肖死后,其长子欣得利当家并对希斯克里夫百般虐待,这就使得他与社会疏离,“他早年所受的教育,到这时已对他毫无益处了。早起晚睡,连续不断地做苦工,已经扑灭了他一席有过的求知欲望,扑灭了他对书本或学问的喜爱。他小时候由于深受老恩肖先生宠爱所养成的优越感,已经逐渐消失”[1]65。这段话说明了他对大写“他者”的否弃,代表大写“他者”的道德价值及社会规范无法在心理层面对他产生任何制约。但为了与凯瑟琳实现自我认同,他又不得不把大写“他者”作为他的工具和目的。因为在凯瑟琳与他的中间站立着林顿和欣得利及其所代表的整个社会规范与力量,在他看来,只有扫清这些障碍,并取得他们的权势和地位,凯瑟琳才能为他所有。因为她是恩肖的女儿,欣得利的妹妹,林敦的妻子,小凯瑟琳的母亲,具有名门小姐的身份,如果嫁给没有财产没有身份的希斯克里夫,正如她所说的:“就会降低我的身份,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多么爱他。”[1]78-79这一切都是大写“他者”的表征,凯瑟琳处在它的辖制下。进入大写“他者”的领地,在遵守其游戏规则的条件下,将这一切夺取,就成为他得到凯瑟琳的唯一方法。于是他利用大写“他者”所提供的欲望使欣得利走向灭亡,因为欣得利“总是见钱眼红”。在赌桌上,希斯克里夫获得了呼啸山庄的全部财产,而联姻又成为了他巧取画眉山庄财产的绝妙方式,通过两次婚姻——他与林顿妹妹伊莎贝拉、他的孩子小林顿与凯瑟琳的女儿小凯瑟琳的结合,画眉山庄财产落入其手。利用这种游戏规则,他得到了财产和地位。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助于找到真实的自己。凯瑟琳已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做她的替代品。在凯瑟琳去世的时候,他没有与之同眠。因为他认为凯瑟琳的幽灵不在坟墓之中,而是在地上,坟墓里的凯瑟琳不过是凯瑟琳的灵魂曾寄居过的肉体,不过是一个与凯瑟琳相连的能指、一个转喻罢了。他把希望全寄托在那些与凯瑟琳相关的事物上,但这种做法毫无意义,不过是徒劳的挣扎。“每个符号既是实现与她融为一体的渴望之途,又是阻挠这一目标实现的障碍。”[1]72“所有的事物都是纪念物,都是写下或镌刻下来的备忘录,正像我写下的提醒某事的便条。它们是她曾经生存的纪念物,是希斯克利夫最终失去她的纪念物,是她现已死去,从地球表面消失的纪念物。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象征凯瑟琳的符号。”[1]72在他利用大写“他者”的秩序获得一切,成为这一秩序表面的主宰者之后,他才发现了真相。尘世已无凯瑟琳——那个可以令他实现自我认同的异质“他者”。于是,他走向了和凯瑟琳一样的道路——死亡。

无论是凯瑟琳还是希斯克里夫,都选择了以死亡作为他们爱情的最终归宿。在常人看来,这无疑是悲剧性的,但拉康的“他者”理论已然证明,《呼啸山庄》不是一场悲剧。人生存于这个世界上,无时无刻都要受着大写“他者”的辖制[5],只有两种方式可以逃脱大写“他者”,一种是不断的否定和反抗,成为大众眼中的疯子,许多艺术家和哲学家如尼采、荷尔德林都走向了这条路。二是死亡,死亡意味着远离这个大写“他者”存在的世界,进入到一个很难探知的世界之中。但这两种解决方式并不圆满。前者的代价是理性部分或者全部的丧失,后者的代价是面对进入虚无的风险,而真实的意义也并未在此间寻得。《呼啸山庄》的结局与两者都不一致。虽说就情节本身来看,希斯克里夫和凯瑟琳对抗大写“他者”的方式也只是疯狂和死亡,但不同之处有3点:其一,作者艾米丽·勃朗特给予死亡以明确意义。在她看来,死亡并不是终结,她的诗歌《死亡》、《我的灵魂毫不怯懦》对这一点就有充分体现。“死亡,艾米丽眼中永恒的先驱,达到了死亡便达到了永恒,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境界。”[6]这点也体现在《呼啸山庄》的结局之中。在希斯克里夫死后,洛克伍德碰上了一个小男孩,那个孩子说看见了“希斯克里夫和一个女人待在那边山脚下”[1]337,并因此害怕地哭了起来。而呼啸山庄的管家约瑟夫“一口咬定,自从主人去世后,他从他卧室的窗口往外望去,就看见过他们俩”[1]337。其二,希斯克里夫与凯瑟琳相互之间的认同对镜像阶段的超越。希斯克里夫和凯瑟琳都把对方当成了不可缺少的另一半,是自己灵魂的伴侣,唯有两者合一之时,整个世界才有意义。所以,这种认同方式的确与镜像阶段的认同方式颇类似,但需要注意的是,希斯克里夫和凯瑟琳是两个活生生的个体,而并非是虚假的镜像。他们所爱慕的对方,虽说都使自我的镜像投射于对方,但这种投射是真实的,因为他们确实如此相像,相互之间都能听到对方灵魂的“呼啸”。拉康认为人之存在是“不可能实现之真”,但在文本中却是有实现可能的。其三,呼啸山庄成为了他们灵魂的庇护所,大写“他者”在这个空间无法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希斯克里夫死后,余下的呼啸山庄成员决定搬离呼啸山庄,仅让管家约瑟夫留下照看房子,而且是住在厨房里,把其余房间都关上。联系到作品上卷第三章曾提到凯瑟琳的灵魂渴望回到呼啸山庄,以及结局处他们鬼魂在呼啸山庄附近活动的踪迹,可以认定他们灵魂所渴望的安息之所就是呼啸山庄,而封闭其他房间的意图就是将空间留给两人。呼啸山庄所处的地域是“厌世者的理想的天堂”[1]1,处在荒原之上的呼啸山庄更为偏僻,因此,这个空间的封闭性毋庸置疑。这与人在母体之内的状况相似,是一个绝对自足的世界,自然能获得永恒的和谐。

以上3点决定了希斯克里夫与凯瑟琳的自我认同在他们死后得到完全实现。作为灵体的他们可以毫无障碍地结合在一起,因为这是另一个世界。他们不仅处在一个类似母体的空间,而且比那原初状态更好,因为他们不仅通过对方使自我得到真实的认同,而且不是以重新回到混沌状态为代价的。呼啸山庄的结局不仅不是悲剧,反而相当圆满。

当个体不按社会所要求的方式去生活,不以众人公认的价值为价值,那么必然会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类。《呼啸山庄》讲述的正是这类人的故事。在现实世界中,他们的爱情只能是悲剧,只有在非现实的精神世界中,一切才能得以成全。打开《呼啸山庄》,那晦暗而阴郁的山庄上的情侣仿佛在微笑着提醒读者,在这个喧嚣俗世,自我应该探寻某种虽晦暗不明但更为真实的价值和意义。

参考文献:

[1] 〔美〕艾米丽·勃朗特.呼啸山庄[M].杨苡,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0.

[2] 〔法〕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1.

[3] 〔美〕希利斯·米勒.小说与重复——七部英国小说[M].王宏图,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4] 张一兵.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学映像[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5] 张一兵.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学映像[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6] 蒲若茜.对《呼啸山庄》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的爱的原型分析[J].暨南学报,1997,(4):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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