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静

一

苏立明是我房里的“老男人”，我平时就这么叫他，他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很享受这种称呼。

其实我叫他“老男人”并不只是亲昵爱称，而是他人真的挺“老”。先从他的外型打扮来说吧，他最嚣张的少年时代也没有时尚过，衣服总是白蓝黑三色，精短寸头直到现在。

苏立明的守旧思想，他出生偏远小地方，父母就一板一眼、中规中矩，他当了一辈子好学生、乖乖儿，现在是我的好丈夫、老男人。

毕竟我是前卫时尚的文化青年，小资且矫情，与老男人苏立明格格不入，所以总遗憾他身上缺少让人激动新奇的东西。一天晚上，一向不好花哨的老男人突然往身上撒香水，我敏感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老男人确有阴谋，他香喷喷地抱着我说：“咱都结婚一年多了，生个娃儿吧，我妈催我好几次了。”

我们才结婚一年，我还没过30，还想潇洒几年呢，老男人的古板思想里：“我嫁了他就该生娃儿了。”“娃儿娃儿”好土的词儿，他身上的香喷喷让我觉得不是滋味。

我拒绝了，老男人显然失落，闷坐床边拨弄手机放起音乐。他对娱乐新气象一向摸黑，最喜欢听《青藏高原》《单身情歌》等老歌，甚至会听《洪湖水浪打浪 》《我的祖国》等老掉牙的歌曲，一点时代感也没有。

二

为了逃避老男人时时盘算的“逼孕”阴谋，我除了像特务一样检查避孕药具外，还拉他出去散散心，找些乐子，也许就不会老想着传宗接代了。

我拉老男人和我一起参加交际舞培训班，那里全是高雅前卫、有知识有品味的时尚新人。老男人经不起我的软磨硬泡，去了，去了两天就打退堂鼓，说：“有什么意思？就一男一女抱着走来走去，花这钱干嘛？还不如看看书、玩玩游戏。”

对了，老男人会玩电脑游戏，这是他唯一追上潮流的爱好。

他最终还是辜负了我，走了，玩他的游戏去了。本来他是要拉我走的，他说：“谁发明的交际舞？非要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明摆着是变相的色情艺术嘛。”

但我的态度坚决，交了钱不给退，老男人不敢忤逆我，加上又心疼钱，才由着我一个人去了。这样也好，我每天玩到半夜，结识了不少朋友，愉悦了身心，还摆脱了老男人的逼孕，两全其美。

老男人思想虽旧，但他有一点看得明白，发明交际舞的，八成是个大色狼，一男一女抱在一起肢体接触，我呼的气吹到你脸上，你的眼睛珠子滚到我脖子下面，遇到郎才女貌、定力不稳的，多少会想入非非。

学了一星期，我就和舞伴肖世相互想入非非了，肖世35岁，短婚离异，是个建筑设计师，有品味有气质，不像我家老男人，灰不溜秋落到人堆里找不到。

肖世华尔兹、伦巴拉丁无所不通，而且爱好广泛，摇滚、丝竹都会一点，他参加过驴行团，时常组织网上团购，ipad4才在中国上市，他就搞到一本。

总之，跟肖世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有使不完的活力，他是一株旺盛的野花，养分充足，打出一个又一个花苞向我盛开招摇，让我这属蜜蜂的女人不被吸引都难。

但我对肖世只属于意淫，毕竟我有丈夫了。我家老男人有时会开我玩笑：“跳舞没跳出情况来吗？现在找情人时尚呢。”

我骂他：“我是那种人吗？我可是传统中国女性 ，虽然不讲究三从四德，但也不会红杏乱出墙。”

老男人阴阳怪气地：“我以为你有多新潮呢。”

我看着老男人那张老脸，真想一枕头拍下去。

三

“做女人，一定要有钱，一定要有自己挣的钱，就算没有钱，也要有挣钱的能力。”我一直信守这句新时代女性的励志铭。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早年跑过传销，玩过推销，倒过麻袋，至今仍是个囊中空空的梦想主义者。

机会总是会留给时刻准备着的人，不安分的我终于有了发迹的机会，老同学贾红艳嫁洋归来，婚虽离了，但一脑袋商业思想没有离。她拉我一起做牛仔裤生意，资金一人一半，她从国外进货，我负责国内销售。

老男人听说我要把家里仅有的10万存款拿出做生意，他急了：“你以为你是李嘉诚啊，钱跟你亲姐妹吗？你那生意不靠谱，那个贾红艳更不靠谱，没准是骗钱的。”

我和老男人闹得红了眼，悄悄偷出了那存款，跟贾红艳搞起了牛仔生意，贾红艳建议：“哪天我们挣了钱，带苏立明出去见识见识，讓他接受接受新鲜事物，别年纪轻轻地就给老龄化了。”

我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苏立明那套老了，不适合这个社会了。

我毅然辞职，全身心去做牛仔生意，辛辛苦苦熬了半年下来，没想到是入不敷出，明明是品牌的牛仔系列，就算摆得生灰也卖不出几件，就算倾销打折，也极少有人问津。

贾红艳也着急上火，她跟我商量：“一定是规模没有搞起来，看来还得加钱加投资。”她离婚时从洋老公那里搞了点家底，她有钱，但我就不行了，那10万元是我和苏立明所有的存款呢，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苏立明才没有跟我讨要他那一半。

我哪来的钱再投资？难道去卖房子？跟老男人商量，他当即发火：“早料到你会走火入魔，我早把房产证藏起来了。”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述我的苦衷，老男人平静下来跟我分析：“你这桩生意我一直不看好，你看，牛仔裤虽然是美国发明的，但现在苏杭一代牛仔加工厂多如牛毛，非常便宜。就算国人崇尚洋货，可造假的满天飞，真洋货没一定市场效应，能斗得过假洋货吗？”

我眼睛一亮，有些道理，一条100元地摊价的国内牛仔和一条500元的洋牛仔，看上去差不多，谁稀罕那还不知是真是假的英文商标呢？

我怪老男人不早告诉我，他说：“我也是最近才研究的嘛。”看来，老男人不是不可造就之才。

苏立明变戏法地变出2万私房钱，说是他悄悄留下的，用的是最传统的方法，发奖金不报账，把钱藏在他办公室。索性，我不跟贾红艳玩洋货了， 做起了苏杭国内牛仔，便宜接地气，倒能养家糊口了。

四

前一段时间，因为忙着赔本生意焦头烂额，没顾得上去交际舞培训班，也没顾得上跟肖世继续暧昧，他打过几次电话来，我都无暇无心情分神，时间一长，他就不再联系我了。

日子平静点后，我无意中遇到了他，他身边跟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美眉，莫名地，我心里有些泛酸。

肖世比以前更精神更出挑了，他说是正准备参加一个设计展销会，接触的都是日本韩国老板。肖世的人生世界流光溢彩、格调高雅，让我羡慕，我接触的永远都是粗布麻衣、市井生活。

谈话间，美眉发嗲拉走了肖世，临走前给了我一个敌意的眼神，我与肖世用QQ聊天，我问那美眉是否他的新妻或女朋友。

肖世的话让我大跌眼镜，他说：“我和她只是情人，我经历过一次婚姻失败，已不想再婚了……”

我后背发寒，原来肖世思想真的好新潮，已超过了我们烟火小民的接受能力，假如我跟他真勾搭上，我不敢想象后果……

不知怎么，守旧、落伍、沉静的老男人苏立明，让我越看越顺眼了。说实话，那些早过时的歌曲，过时归过时，但是百听不厌，好歌就是好歌，经得起岁月洗礼。 好男人就是好男人，经得起时代磨砺，时代怎么变，都需要我家老男人这种稳重、本分、能守糟糠的男人，少点时尚元素又有什么呢？那不过是件可以更换的外衣。

老男人苏立明又开始琢磨我怀孕的事了，他软磨硬泡，对我唠叨早生娃儿的好处，有了娃儿会有多幸福，甚至搬出旧社会的论调：“结婚不就是为了生娃儿的嘛。”我望着他喋喋不休的嘴， 有一点小幸福在身上流淌，这老男人啊，老归老矣，但真招人爱。

其实，我家老男人今年28岁，比29岁的我还小1岁，不过这“老”，跟年纪没关系。

（摘自《东方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