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川端康成《千只鹤》看日本母性崇拜的文化传统

2014-03-28周燕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太田母性川端康成

周燕

(常州大学，江苏常州 213000)

从川端康成《千只鹤》看日本母性崇拜的文化传统

周燕

(常州大学，江苏常州 213000)

天照大神的神话传统在日本影响深远，大和民族对于女性特别是母亲充满了天然的眷恋和崇敬。母性崇拜在文学作品中也有着极为鲜明的表现。川端康成在其名著《千只鹤》中就以菊治和父亲情人的乱伦之事对母性崇拜文化传统进行了阐述，表现了作家对于母亲的恋慕和崇拜。

川端康成；《千只鹤》；日本；母性崇拜

川端康成是日本现当代著名作家。自1914年凭《十六岁的日记》初入文坛，到1972年自杀止笔，川端的名字在日本文坛活跃了半个多世纪。幼年时悲苦的孤儿经历和复杂多变的社会背景，使得川端的文学作品中深深地留下了日本传统文化的烙印。日本母性崇拜的文化传统对川端康成的影响极为深远，这在其名著《千只鹤》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一、日本母性崇拜的文化传统

在日本的传统文化中，天照大神是统领诸神的主神，负责世间大小事情以及社会秩序的管理，一直以来从普通百姓到政界要人对其都非常敬仰和爱戴。日本的这一传统和古希腊神话中男性作为主导者相比具有明显区别，日本的天照太神实际上是一位女性。这一神话传统对于日本民族的发展和演变起着重要的影响，使得日本人民对母亲存在着一种天然的眷恋和依赖。在天照大神这种文化传统的影响下，日本男孩子普遍对母亲存在严重的依赖和眷恋，即使是一个成年的男人，很多时候也会转变为妻子身旁的一个大孩子，仍然和小孩子一样迫切地祈求来自妻子的温柔照顾。母性文化崇拜在日本文学中也俯拾即是，谷崎润一郎、大江健三郎以及村上春树等在文学作品中对母性文化作了深刻的解读，表现出鲜明的母性崇拜倾向。

二、《千只鹤》中的母性崇拜文化传统

《千只鹤》由五个部分组成，分别为“千只鹤”、“减森休的太阳”、“减志野彩陶”、“母亲的口红”、“二重星”。小说创作完成后在日本影响较大的几个报刊上都进行了连载，如《时事读物》、《小说公园》等。整部小说围绕着一对父子，即菊治与菊治父亲共淫一女这样惊世骇俗且乱伦背德的事情而展开。小说中，三谷菊治的父亲在世时共有两位情人，分别是茶道师千加子和太田夫人。在这两个同样美丽聪慧的女子中，菊治父亲更中意的是太田夫人，因此而冷淡了千加子。整个故事的矛盾源于千加子举办的一个茶会。在茶会上，菊治遇到了父亲生前的情人，也就是太田夫人。此时三谷菊治的父亲已经去世，而太田夫人由于对他过度思念，在恍惚之中竟然将三谷菊治当成了其父。三谷菊治见到太田夫人之后，也将之前由于母亲的缘故而对其存在的敌意弃之一边，并逐渐地接受了太田夫人的不伦之爱。之后，他们两人还在圆觉寺旁边的一个旅馆共度了温存的一夜。但是，太田夫人终究抵不过对不伦之爱的负罪感，不久就自杀了。

三谷菊治由于长期受母亲影响，对太田夫人抱有很深的敌意，因而听说她要来参加茶会，“仿佛受到某种冰冷的狠击了一下”，见到这位听闻已久的仇人之后立刻感到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但太田夫人初见菊治时产生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她的眼睛中放出了久违的神采，使得她仿佛找到了昔日的情人。她在长久的思念中早已分辨不清菊治和已经过世的情人，自然地从心底表现出一种亲昵，仿佛再次看到了菊治的父亲。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太田夫人始终表现得非常亲昵，并且不自觉地接近菊治。对于菊治来说，他虽然之前对太田夫人抱有敌意，不过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心中就升起了一股奇怪的念头，觉得太田夫人似乎有一种本事，凡是和她对视过或者说过话的人都会立刻感到温馨而放松戒备，所以菊治在这种无意识中很快就抛弃了之前的敌视和防备心理。后来菊治欣然地接受了太田夫人的主动邀请，两人就在旅馆中度过了温存一夜。在接下来的文字里，多数作家或许会过度着墨于激烈的性爱描写，但是川端显然并不打算如此，他重点关注的是菊治和太田夫人相处时那些细腻而真实的心理感受。菊治是一个在伦理道德教育下成长的少年，拥抱父亲的情人入睡本应使他在心中出现一些可憎、懊恼甚至恐惧的情绪，可是他此时的感受却是甜美而安详。故事进行到此，菊治已经完全沉醉在太田夫人温存的情感波浪里。对于见面前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菊治自己也不明白原因何在，更不明白为何会与太田夫人陷入这种状态。川端也只是简单地说道：“世态的发展就是这么自然”。

关于菊治和太田夫人的这段乱伦背德之爱，很多人都以道德之名大肆批评，但作家本人认为这种情感是道德所不能投影的，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用道德来简单地评述。其原因在于，两人之间的情感从表面来说的确是有违人之常伦，但矛盾之处在于菊治对太田夫人的爱并非是在荷尔蒙刺激下而形成的男女之情欲，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母子之爱。作者描写道，菊治在恍惚之间是把夫人看作自己的母亲，所以在首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心中就对夫人觉得格外亲切，仿佛和她早就熟悉了。两人在圆觉寺旅馆共处时，菊治所感受到的并非情欲的刺激或畅快，而是觉得周遭洋溢着一种母亲的慈爱。基于此，我们不难看出，菊治对太田夫人之爱是非常纯净的一个孩子对母亲天然带有的眷恋和渴望，两人这种男女之爱只是表象，深藏其下的是母子之爱，因而无法用任何世俗的道德来进行评论。也正因如此，当菊治听太田夫人谈话时，就像一个孩子在认真地聆听母亲说话一样，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安详的好意。

在小说中，太田夫人是母性崇拜的一个象征，无论是对于三谷菊治还是三谷菊治的父亲，她都温柔相待，也因而使二人都对她产生了深深的依恋感。在圆觉寺一夜之后，当菊治醒来时，太田夫人依旧未对昨日之事表现出任何的悔意，反而觉得自己就像被朝雾濡湿了的树木，就连头脑都好像经过了彻底的清洗，而这些正是来自于太阳神般的洗礼，所以这份爱情并不是肮脏、丑陋的，反而具有洗涤心灵的美。这一夜之后，对菊治难以忘怀的太田夫人难以抑制满心的思念，竟然径自来到了菊治家。在和菊治发生了第二次不伦之爱后，备受折磨的太田夫人选择了自杀，结束了生命。菊治得知这一消息后，仓皇之中又回忆起了两人在北镰仓的旅馆中共度一宿的事情，想起了在归途中看到的夕阳。这和太阳女神的象征意味相契合。日本民众将太阳女神看作安排万事的主神，认为太阳女神就是大和民族的母亲。在千百年的传统文化中，他们都把太阳看作散发光辉的母亲。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可以认为对于菊治而言，太田夫人就是为他带来光和热的太阳女神，而她的死亡实际上就和曾经为他的生命赋予莫大温暖和安慰的太阳陨落一样，使他感到痛彻骨髓的悲伤。

三谷菊治在太田夫人死后真正感受到她身上所散发的不可思议的美，并把这种对于美的深切思念转而移到了同样温柔坚韧的文子身上，从而使这种母爱崇拜得到了延续。一直以来，在菊治的印象中，美都是一种非常抽象的事物，就像光一样是人力所不可捉摸的。但在太田夫人的身上，他却深切地感到了这种美的具体。就像是太阳神一样，太田夫人以自己的母性关怀使他能够像个孩子一样安然酣睡。川端康成在写完这部小说后提诗曰：“春空千鹤若幻梦”。作者实际上将太阳神物化为了太田夫人，太田夫人所体现的正是日本人对于美的憧憬。遗憾的是太多美好的事物终究是虚无缥缈的，这种美也只能似幻梦一般短暂绚烂后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