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祖群，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博士后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工商管理学院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研修教授

电影《九香》剧照

母子之情是中外诸多影视作品常见的表达主题。然而，随着社会变得愈加浮躁，人们已经很难再被表现母子之情的影视剧打动。但是《九香》是一个例外，这部有着浓重乡土情结的影片，着实是深深地打动了我。［1］

一、《九香》的生活原型与曲调

(一)真人真事

《九香》的故事是根据吉林省九台县雷原村的真人真事改编而成，讲述一位名叫九香的普通农家妇女在丈夫不幸遇难后，以顽强的性格、博大的爱心、无私的献身精神、坚定的毅力将五个儿女抚养长大，并且五个孩子最终都考上大学。她老了，已经白发苍苍了，完成了作为一个母亲的使命，却失去了女人应享有的一切。在孩子们成家立业繁衍后代之时，自己却心力交瘁，身患绝症，老死家中，与世长辞。［2］于是影片中闪现出风雪漫天的东北大地镜头:一场可怕的雪暴夺走了原本是一个活生生的家庭中妻子的丈夫、五个嗷嗷待哺孩子的父亲的生命。万分悲痛的妻子九香只好独自挑起生活的重担，在真实的暴风雪与生活的暴风雪中独自支撑。她不仅仅是支撑着养活了5个孩子，为了孩子童年的尊严，拒绝了善良的接济他们的煤炭工人老关的爱情。一个女人背负了难以想象的孤独与重担，将自己的孩子养育成人，并供养他们读大学，而最后，在家中的生活境况本应渐渐好转时，她却无福享受，早早的去世了。

九香和孩子们相依为命，日常生活琐事贯穿全片，乍看似小，实际衬大，主角和配角之间自然且不加修饰的生活场景达到催人泪下的效果。其中有一个特别感人的细节笔者至今记忆犹新:在物质生活极其贫乏的年代乃至生活好转的年代，母亲每天都舔舐孩子们吃剩的饭碗。哪怕是一点点饭粒，都来之不易，不可浪费!宁可自己饿着，也要把最后一口留给孩子!这是一种让人心碎、心酸和心醉的细节。如果用呕心沥血，一点都不为过。如果用含辛茹苦，一点都不为过。如果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点都不为过。我在脑海里找遍了词语或者成语，都不足以形容与描述这种伟大的平凡，以及这种平凡的伟大。

(二)音调凄苦

《九香》整个主题的音调比较凄苦，质朴节省，始终与女主人公压抑个人本能欲求，换取后代幸福的苦难悲情主题合拍。［3］今天众多美仑美奂、花枝招展的通俗歌曲MTV中，歌曲《懂你》采用了《九香》朴实直白的画面，把一首原本内容浅平的流行歌曲翻唱出深厚意境，使《懂你》成为包装一个时代女性母亲的代名词。［4］电影的背后，当满文军演唱的那首《懂你》响起。“你静静的离去。一步一步孤独的背影。多想伴着你，告诉你我其实多么的爱你……”如同那个孤独的背影，如同一个天真孩子对喂乳母亲的无限怀念和热爱，那种发自心底的共鸣震撼着每一位听者和观者的心灵!难怪这首歌曲成为中年人在KTV里点歌率最高的歌曲之一。

二、《九香》的角色扮演

演员只有扮演她熟悉的角色才能够准确地理解和把握人物，才能够充分调动自己人生阅历中与角色相吻合的东西去充分地表现人物。

主角宋春丽。宋春丽以人生阅历、气质品性、创作实践及学识累积的总和保持最佳创作状态，饰演血肉丰满，人物形象鲜明的九香，达到真人与角色合二为一。特别是成功运用细节与小道具，增添了生活情趣，塑造出令人难忘的艺术形象，对丰富人物、深化主题也起了很好的作用。［5］

配角何李宁。除九香之外的五个孩子、老关都是配角。这里以二儿子为主阐述，片中有这样一场戏:早晨九香把五个贴好的大饼子分别包好分给五个孩子做午餐，把孩子们一一送出门外。偶尔二儿子天石因回家取落下的课本，发现妈妈正舔舐他们吃剩碗里的残糊，天石立刻明白妈妈根本没有吃饭，把所有吃的都给了他们。天石猛扑到妈妈怀里，掏出自己的那份大饼子，硬往妈妈嘴里塞，非让妈妈吃不可。如果没有这种生活经历的人很难刻画这个真实的场景。但是天石的扮演者何李宁从未学过表演艺术，却一头扑进“九香”的怀里往她嘴里塞大饼子，一边声泪俱下喊着妈妈吃。可是何李宁对“表演”的理解似乎超乎常人，他说拍戏是装戏，也是不装戏。既不能让外人看出破绽的，但是一旦入戏比如扑进“九香”的怀里真哭，真心难过，这就不是装了。［6］一个10岁小孩说的坦言，竟然如此有哲理!

三、《九香》的生死之殇

(一)《九香》活着的伤逝爱情

大儿子天宝干涉九香与老关的恋情也成为展现九香命运悲剧性的重要线索。一天夜晚，九香被偷恋着她的老关领到一间破土屋内准备幽会，她见老关为她买的编织草帘机器很高兴，踩着踏板学了起来。两人深情脉脉，互相注视，互相靠近。一个拥抱、热吻乃至性爱的场景即将上演。突然，屋外传来孩子们找妈妈的呼喊声，二人惊恐万分，羞涩地迅速分开。［7］贫困夫妻百事哀，贫困有情人也是百事哀!两人内心深处的动情，言语行为的自然逻辑都由孩子无意间的出现而打破，变得尴尬，变得具有戏剧性。如果从情感压抑角度来看，这一处九香与老关的情爱戏虽然过于拘谨，该火爆的地方不够火爆，写性压抑之处未尽沉重，但是编草机安排、小孩的打破实际上是神来之笔，铡刀铡过，象征九香的压抑心理一干二净，为了孩子，只能忍痛割爱仅有的爱情，这就是九香式母性“牺牲”。为了教促后辈人读书进城、摆脱愚昧，自己却害怕世俗的眼光，不敢争取与接受仅有爱情，她以一代人的感情伤痛换取了世俗的寡母之尊，把希望之光留给孩子，却把愚昧留给自己。［8］影片除了生存的关注之外，实际上侧面呼吁对女人的命运，对女人的基本欲求、情感世界的立体型关注。

(二)《九香》的死亡寓意

《九香》是作为1995年在北京召开的世界妇女大会献礼而摄制的影片。1995年长影决定投拍这部故事好、真情感人的影片。当时影视体制改革，无法获取政府拍摄投资。全厂300多名职工人人集资，从500元到30000元不等，平均每人集资近5000元。在这样的职工参与热情之下，怎能不拍摄成一部质量上乘的经典佳作?《九香》的社会价值取向必定会首先在华侨产生巨大的影响。［9］他们漂洋过海，寄居异国他乡，思念祖国、思念家乡、思念自己母亲，极其心理对苦难母亲的无限崇敬、缅怀。同时也会伴随着共和国诞生的这一代人之间产生共鸣。20世纪50、60年代，从土改开始，然后如火如荼的合作化运动，大跃进，最后是三年自然灾害，加之山村贫穷封闭，天灾人祸酿成特定环境下的社会悲剧。在艰难时期，农民以苞米叶、锻树叶果腹充饥，农妇生孩子无钱请赤脚医生，只好以农村的接生婆代替之;无消毒器械和纱布药棉以破布代替之。有些婴儿染上破伤风死掉，有些婴儿侥幸存活下来不久，最后几岁却饿死，最后在高婴儿死亡率之下，存活下的婴儿、儿童却面黄肌瘦，形成一代人的苦难。农妇生完孩子没有营养滋补，五、六天就要拖着虚弱身体，挑水打柴、喂猪烧饭、下地干活、养儿育女。她们在繁重的劳作下，无悔无怨，将生命贡献给家庭，贡献给丈夫公婆，贡献给子女，在默默无闻中度过一生。［10］九香艰辛的经历和磨难感情实际上是20世纪50、60年代中国妇女命运的一个缩影，它记录了中国一代女性几十年来在家国命运起伏中，不断追求自身价值和实现自我的漫长艰辛曲折历程。［11］

最后九香老太太在儿女各自大学毕业，在城市里有了自己的家庭，或者是出国留学，功成名之时，得了不治之症。唯一让她感到歉疚的老关也于6年前离开了人世，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她不想在医院里最后等死，要回到关东某个屯子里的那间泥草房，那里还有曾经在艰苦的年代，那样的大雪天与5个孩子夺食却被孩子的善良天真养活的老黄狗。在夕阳下，5个成年长大的会留在城市的孩子，在雪橇上拉着她们的母亲，站在山岗上向远处眺望，耳畔响起了那首古老的童谣——“老玉米，金黄黄。养活了爹，养活了娘，养活了山中的小儿郎。过了一条河，过了一条江，我捧着玉米上山岗，站在山上回头望，地里站的是我娘。老玉米，金黄黄……”他们就这样回到了乡下的屯子，以一种乡下对城市的可贵奉献和可怜施舍，最后演绎了一场乡土中国的母亲悲剧。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一代人，原本有农村根底的这一代。虽然现在生活在城市，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压力，这样那样的苦恼，但是我们都不能忘记也不应该忘记，我们成长的每一步，脱离乡土中国进入城市的代价不仅仅是自己的，而且是背后的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甚至一个山村。其中最值得致谢的，最值得珍惜的，最值得反思的，是乡土中国母亲!她，以及她们，是支撑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根!“思尔为雏日，高飞背母时。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选自［唐］白居易:《燕诗示刘叟》，《全唐诗》，第424卷，第38首)写到这里，关上电脑，打开日历记录本，发现今天刚好是西方的母亲节，谨以此小文敬献给那些千千万万的乡土中国母亲。［12］任何一个人成功的时候，谁都是朋友，但只有母亲——她是失败时的伴侣。世上惟一没有被污染的爱，那便是母爱。西汉刘安就曾说过“慈母爱子，非为报也”。愿天底下所有母亲，不管贫贱或是富有，都健康快乐，都有幸福的晚年。

［1］张祖群.写给乡土中国母亲——观《九香》偶感［N］.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报，2009－06－15(4).

［2］春雨.和孙沙说《九香》［J］.电影文学，1995(6):25－27.

［3］春雨.音乐·《九香》·作曲家［J］.电影文学，1995(11):58－59.

［4］张丽.从电影《九香》谈开去［J］.文艺评论，1999(3):90－91.

［5］邹建文.她就是“九香”——从电影《九香》谈宋春丽的表演特色［C］//我的角色与我们的剧团——第六届电影表演艺术学会奖文集.北京: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1997:130－136.

［6］马延峰.“九香”的孩子们——访《九香》剧组小演员［J］.电影文学，1995(6):37－39.

［7］尹爱群.《九香》:一部值得关注的影片［J］.电影文学，1995(6):23－24.

［8］朱晶.《九香》:母爱与牺牲［J］.大众电影，1995(12):4.

［9］向东.他敲开了这扇门——长影洗印分厂厂长影片《九香》总监制于殿河访谈［J］.电影文学，1995(6):29－30.

［10］杜丽鹃.寻觅一方宁静之地——《九香》编剧随感［J］.电影文学，1995(6):28 －33.

［11］王秀英.苦酒人生──看影片《九香》随笔［J］.中国妇运，1996(3):46－47.

［12］张祖群.旅游与文化地理学随笔［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1:339－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