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钢

话语标记是言语系统中重要的语言表达式，表现形式丰富，语用价值突显，对话语的建构起制约作用。上世纪80年代以来，话语标记逐渐引起了国内外学者的关注，学者们从不同的理论视角做了一系列的研究，成果丰硕。其中，既有从句法、语义和语用层面对话语标记进行理论研究［1，2］，也有从微观层面对某类或某个话语标记进行了个案研究［3］，呈现出话语产出的静态研究模式和话语解释的动态研究模式。但已有成果多侧重于英语话语标记，汉语话语标记的研究相对不足，尤其是话语标记的子类研究仍有待拓展。鉴于此，本文以总结性话语标记为切入点，从分布模式、语义背景及语用取向角度进行考察，力图较为全面的分析总结性话语标记的使用特点和内在动因，旨在促进对此类话语现象的本质认知。

一、总结性话语标记界定及分布

（一）总结性话语标记的界定

《现代汉语词典》中，“总结”即总地归结，表示通过分析研究，获得规律性认识，概括出结论。在言语交际中，总结性话语标记较为常见，旨在阐明说话人自身的观点、意见，或者是对前述话语作进一步概括和阐释，从而使所传递的信息更加清晰、明确。例如：

（1）罗密欧接着“历数”亚特兰大奥运会的“罪状”：安保工作最糟糕，交通也是问题，信息不灵便。总之，问题特别多。

（2）这种味道在不喜好洋酒的人心目中，真是别别扭扭的怪味儿，一句话，不敢领教。

上述例句中的“总之”、“一句话”都属于常用的总结性话语标记。总体上看，它们具有以下特点：一、语义虚化不构成命题意义，不影响话语的真值意义，对话语理解起引导作用的程序性意义［4］。二、以连接成分出现衔接前后话语，表现为话语间逻辑语义上的常态关联，书面上多用逗号或句号隔开。三、功能相对独立，具有独特的标记功能，反映出说话人明确表达总括意义的元语用意识，体现终结性功能。

（二）总结性话语标记的分布

作为话语标记的一个子类，总结性话语标记数量丰富，形式多样。本文主要列举凸显总结概括、阐发评述这一核心意义的总结性话语标记。结合孙利萍等汉语话语标记的类型分类研究，常用的总结性话语标记主要包括简言之、总之一句话、一句话、一言以蔽之、总的来说、归根结底、要而言之、总之、由此看来、由此观之、有鉴于此、鉴于此、基于此、基于上述分析、综上所述等［5］。

以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现代汉语部分为语料来源，我们对上述15个常用的总结性话语标记分别进行了检索，并依据检索频次的高低选取了四个总结性话语标记（分别是“总之”、“一句话”、“由此看来”、“总的来说”）作为研究对象，检索的相关话语标记分别为2357，402，258，198例。从检索到话语标记的位置分布来看，总结性话语标记出现在前后话语信息之间，连接前后话语信息组成复句或句群，呈现出中置的分布模式，可视为总结性话语标记的典型分布。依据总结性话语标记与前述话语、后述话语的位置关系，我们可用字母来标识各部分，总结性话语标记用字母（DM）表示，同一语言单位中与总结性话语标记相邻的前后话语信息分别用X1、X2，其分布模式可表示为“X1，DM，X2”。在这种位置分布模式中，X1常是陈述某种背景信息，为总结性话语标记的使用做铺垫，而X2为整个话语的语义归结，是话语的焦点信息。

二、总结性话语标记的语义背景

按照总结性话语标记的位置分布，并结合总结性话语标记语料 （文中所选例子均出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研究发现总结性话语标记的前、后话语信息不是任意衔接的，它们之间存在明确的逻辑关系，反映人们语义识解的认知规律［6］。具体而言，总结性话语标记衔接的前述话语与后述话语主要有五种语义背景关联。

（一）递进强化关系

递进强化的语义关系是指同一语言单位中前述话语是对某种事实的陈述，而后述话语是对前述话语信息的强化、升华，体现出语义上的递进关联，意在凸显话语的焦点信息。

（3）这些作品在反映“文化大革命”这样震荡和复杂的动乱时，缺少时代的画面，缺少多种多样的人物典型，缺少民族心理的微妙变化，缺少历史深度，总之，缺少大手笔，没有出现大作家和伟大的作品。

（4）既不能忘记基本的历史联系，不能割断历史，又要把问题提到一定的历史范围，不要忘记时间、地点、条件。一句话，要实事求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例3中，前述话语陈述了某些作品对“文革”这段历史还原的种种缺失，而后述话语表明了这种缺失的实质就是没有出现大作家及其作品，升华了语义，突出了话语的焦点内容。例4中，前述话语表达了处理历史问题的微观要素，而后述话语强调了处理问题的总原则，宏观上强化了语义，显示出递进关系。

（二）因果推论关系

因果推论的语义关系是指前述话语陈述某种现象的缘由，而后述话语是依据前述的原因、理据推导出结论，话语自然衔接，体现语义推导的因果关联。

（5）1月5日以后该鸡舍有百只以上鸡死亡，距一号鸡舍5至6米远的三号鸡舍从8日开始有上百只鸡死亡，接着是相邻的二号和四号鸡舍接连出现死鸡。由此看来，最先感染禽流感的鸡应在一号鸡舍。

（6）我觉得电视里真正反映农民生活的片子不多。不少电视剧拍得土不土、洋不洋的，又像农村，又像城市，最后弄得牛不像牛、马不像马。总的来说，我不爱看电视剧，没有一部从头到尾看完的。

例5中，前述话语陈述了鸡舍中出现死鸡现象后的连锁反应，从最初的一号鸡舍到最后的四号鸡舍，而后述话语依据前述的时间理据推导出染病鸡舍的源头。同样，例6中，前述话语陈述了现在农村题材的电视剧不仅数量少，而且拍摄质量也较差。由于这些因素，所以后述话语中说话人明确了“不爱看电视剧”的态度。

（三）原因解说关系

原因解说的语义关系是指前述话语陈述了某种现象或事实，而后述话语是对前述话语进行解释说明，指出背后的原因。通过解说缘由，增强话语信息的理据，以利于语义的传达。

（7）…这回他来导电影，为什么与王朔一拍即合？为什么把马小军诠释得这么鞭辟入里？原来，他竟是一个长大了的马小军，一句话，他和王朔，还有他们的很不老少的哥儿们姐儿们，都出自“大院”。

（8）但是中国陶瓷的现状仍靠手工作坊式生产，远远落后于西方，这不完全是设备陈旧所致，总的来说，是对陶瓷缺乏整体规划，对整体效益缺乏思考。

例7中，前述话语对马小军的人物塑造及其影片导演的来路提出了诸多疑问，而后述话语解释了上述疑问，原来导演和王朔是出自一个“大院”的。同样，例8中，前述话语陈述了中国陶瓷业发展滞后的客观实际，而后述话语表明设备陈旧并不是主因，问题的根本在于整体规划的缺失。某种程度上看，原因解说关系体现的是因果推导的反向陈述。

（四）目的突显关系

目的突显的语义关系是指前述话语是对现象、行为方式的陈述，而后述话语是阐明行为路径的真正意图，即说话人的目的所在。陈述的方式上往往具有归纳性，先分述方式、途径，后突显目的意图。

（9）不靠神仙皇帝，全靠自己救自己，不能做等上级给个金饭碗，唯一的出路开发新产品，向市场要效益、要饭吃。一句话，摩托车必须大上、快上!”

（10）推进农业产业化经营，推进农业经济结构的调整，加快农业科技的进步，增强农业的市场竞争力。总之，想方设法让广大农民增产增收，尽快富裕起来。

例9中，前述话语表述了企业生存发展的方式和路径，而后述话语点出了说话人真实的目的意图，即对准市场开发摩托车这样的新产品，为企业谋出路。例10中，前述话语中陈述了农业改革发展的种种方式，而整个话语的目的体现在后述话语中实现农民增产增收。

（五）逆向转折关系

与前几种类型的背景关联不同，逆向转折的语义关系是指前述话语与后述话语之间是一种逆向承接，两者之间的语义并不一致，往往表现出相反或相对的关联性。

（11）…经济增长率由上个财政年度的2.5%上升到4%，通货膨胀率由两年前的16%下降到10%，总的来说，仍面临诸多问题。

（12）给了异域风情，给了妖魔鬼怪，给了绝招特技，一句话，给了新奇怪吗？

例11中，前后话语之间不是顺承连接，而是一种语义转折，因为前述话语提到了增长率上升、膨胀率下降，一片喜人的景象，但后述话语中语义转变，强调成绩面前的存在问题。同样，例12中，从前述话语中可知得到了种种风情、鬼怪和特技，而后述话语使用反问句否定了前述话语，两者是相反的关系，体现了逆向转折的背景关联。

总之，话语标记的语义背景颇为复杂，受到交际主体、话语意图等因素的制约，上述五种背景关联是从整体上对总结性话语标记引导的语义背景进行归类，旨在认知总结性话语标记内在的使用特征。

三、总结性话语标记的语用取向

话语标记是以它突显的语用功能而另立成类的［7］，而总结性话语标记作为其中的一个子类，其蕴涵的语用取向也是研究的重要方面。从跨语言的角度，邱明明等认为话语标记具有制约、提示、语篇和人际等语用功能［8］；从标记语共性的角度，刘丽艳指出话语标记具有语篇组织、语境顺应等元话语功能［7］。而作为话语标记的子类，总结性话语标记不仅具有共性的功能特征，而且表现出独特的语用取向。

（一）总结概括取向

总结性话语标记，顾名思义，总结概括应属其“第一要义”。同一语言单位中总结性话语标记的使用，既衔接了前后话语信息，又有助于总括整个话语焦点，进而促进话语意图的传达。

（13）诗篇使人聪慧，数学使人精密，伦理使人有修养，逻辑修辞使人长于思辨。总之，知识能改变人的性格。

（14）官运亨通，财源广进，华衣美食，妻妾成群，儿女孝悌……人世间诱人的东西实在太多，一句话，无非“名利”二字。

例13中，“总之”的使用体现了其总括的语用价值，既概括了前述话语的各方面信息，进而又突显出核心语义。同样，例14中，通过“一句话”总结了整个话语的焦点，简洁明了地引导出语义核心要素 “名利”。可见，总结概括取向是总结性话语标记显性的语用价值。

（二）阐发评述取向

言语交际中，前述话语往往是对事实的表象陈述，信息负载量相对丰富，为了减轻话语解读过程中付出的时间和努力，说话人需要对预期传达的意向进行更为简洁、清晰的解释评述。因而，总结性话语标记便具有了阐发评述的语用价值，显现出阐发评述的语用取向。

（15）我过去的错误要是能使你避免同样的错误，我的罪过也可以减轻几分；你受过的痛苦不再施之于他人，你也不算白白吃苦。总的来说，指点别人，可不要给人“好为人师”的印象。

（16）引进的是意大利扎努西压缩机，有的搞上去了，有的下来了，象你们美菱，还有广东乡镇企业容声电冰箱厂就属于搞得好的企业。由此看来，这里面就有经验值得研究，既有起点问题，也有管理机制问题。

上述两例中，前述话语都是对事实表象的陈述，并没有完全显示出说话人的真实意图。而 “总的来说”和“由此看来”引出的后述话语是对外在表象信息进一步的阐述，减少了话语理解的障碍，从而整个话语信息的逻辑更紧密，意图更清晰。

（三）交互主观取向

话语的使用承载着说话人的某种意向，要么含有“自我”的成分，要么是对听话人关注的需要，一旦蕴涵着对听话人的特别关注时，交互主观性便应运而生［9］。在这种语境下，总结性话语标记引出的后述话语是指导听话人得出说话人的预期推论，其作用更多的是调控听话人的认知状态［10］，体现交互主观的语用取向。

（17）大娘见我不肯收，又说：“你每月不过37元的薪水，为我的两个孩子和其他的孩子交学费，买课本、笔墨，还给我买药，总之，你花在我们头上的还少吗？

（18）你得常去他那儿走走，跟他聊聊天，恭维恭维他的基督精神。一句话，你得哄着他点儿，别让他再怀疑你，跑去报告。

例17、18中，“总之”和“一句话”承接的后述话语既表明了说话人的话语意向，同时又蕴涵了对听话人的关注，促进了交际主体之间的认知协作。可见，上述话语标记都聚焦于听话人，突显出说话人的情态意义，体现了交互主观语用取向。

四、总结性话语标记的动因分析

通过对总结性话语标记语义背景、语用取向的分析，其内在动因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认知上的焦点突显。完形心理学认为人们总是把感知中最关键的信息突显出来，焦点突显是人们组织概念信息的基本认知原则［11］。因而，话语建构中总结性话语标记的语用取向顺应了焦点突显原则，符合话语生成与客观认知的同构性，反映了人们认知语用的一般规律。可见，在衔接递进强化、目的突显等语义背景中，焦点突显原则便成为总结性话语标记使用的内在动因。

其次，语义上的虚化演进。综观各类话语标记，一般都经历一个由实到虚的演化过程，语义上总结性话语标记也呈现出这种演进轨迹。具体而言，总结性话语标记大体上经历了从具体义到抽象义再到标记义的演进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总结性话语标记反映出从总结概括到阐发评述，从客观陈述到主观情态的演进。可见，语义的虚化演进体现了总结性话语标记背后的生成特征。

第三，语用上的“经济原则”。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简洁性、经济性已成为语言使用中一个重要准则。依据关联理论的经济原则，人们说话时总是尽可能精简，即交际主体间倾向于以经济、省力的方式来传递信息，减少话语解读的困难和障碍，实现以“言”行事。从经济性、简洁性角度看，总结性话语标记的使用有助于凸显语义，促进话语信息的有效传递，这种语用取向正是经济原则的集中体现。

五、结语

作为话语标记的子类，总结性话语标记是常用的、具有独特语用价值的语言表达式。研究表明总结性话语标记的位置分布相对固定，以中置分布为主。作为话语信息的衔接手段，同一语言单位中其前、后话语信息的语义背景多样，存在递进强化、因果推导等五种背景关联。话语构建中总结性话语标记突显出总结概括、阐发评述及交互主观的语用价值，同时从话语生成的层面反映出焦点突显、虚化演进及简洁性的内在动因。可见，上述发现有助于揭示总结性话语标记的使用特点和内在机理，促进人们对这类语言现象的本质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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