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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与吻

2014-03-20徐春英

雪莲 2014年1期
关键词:泰戈尔隐喻诗人

徐春英

1913年,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1861-1941)以一部英文散文诗集《吉檀迦利》(意即“饥饿的石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殊荣,是获该奖的第一位东方作家。英国诗人叶芝曾说:“我每天读泰戈尔,读他的一行,便把世界上的一切烦恼都忘了。”受叶芝的鼓励,泰戈尔将《吉檀迦利》等作品译成英语,使印度文学走向了世界。2011年,哈佛大学出版社和由泰戈尔创办的印度国际大学联合出版了《泰戈尔精华集》,是收录泰戈尔英语作品的最大诗集,以纪念他诞辰150周年。时值诗人获诺贝尔奖100周年,我试图通过对《飞鸟集》(1916)诗性隐喻的鉴赏来分析这部诗集中自然隐喻深植的文化特征、思维模式和价值观念,来纪念这位对东西方文化交流作出杰出贡献的伟大诗人。

泰戈尔成长于一个有着深厚文化教养的贵族家庭,父亲是当地一位印度教领袖。幼年母亲早逝,父亲常旅行在外。他自幼反对死记硬背的正统学校教育,14岁时就休学离开学校。但他的家庭教育给予他极其深厚的文化影响。泰戈尔的家庭是孟加拉文艺复兴的一个中心,他的家族主办数种文学杂志,还定期举办孟加拉和西方古典音乐的演奏会。泰戈尔就是在这样一个庞大的热爱艺术的家族中长大的。他的长兄是哲学家兼诗人,另一位兄弟是音乐家、作曲家和剧作家,还有一位姐姐是小说家。泰戈尔的诗歌天赋从小就展露出来,8岁起开始创作诗歌,通过家庭教育和刻苦自学度过了少年时代,广泛涉猎家里收藏的孟加拉语、梵文和英文等名著。

泰戈尔出生于孟加拉,在他逝世前孟加拉还是印度的一个省。印度在1757年沦为英国的殖民地,所以泰戈尔很早就接触了英国文化,并在1878年曾留学英国攻读英国文学。1878年至1932年,他的足迹遍布了五大洲的三十多个国家,与世界各地众多的文学家和科学家广泛深入地交流,这其中就有罗伯特·弗罗斯特、叶芝、庞兹、萧伯纳、托马斯·曼、徐志摩,科幻小说作家威尔斯,物理学家爱因斯坦等。在这样的背景下,他的诗作里既有印度民族哲学底蕴的自然观,又与其他文化,尤其是西方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多元文化的宏系统,为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知识营养与广阔的想象空间。生态系统理论模型还包括了时间纬度,即把时间作为研究个体成长变化的参照体系。泰戈尔的诗歌也伴随着他生命量度的拓展而不断发展升华。

泰戈尔的诗歌能广传并深入人心,不仅因他清丽隽永的语言,更是由于他深邃明快的哲思。泰戈尔曾说印度大部分文学作品是有关宗教的,在印度,这两者往往是相通的。文学创作无不植根于所在的文化土壤。印度民族文化深刻影响着泰戈尔的文化心态,也为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灵感和素材。

我最喜爱的是《飞鸟集》。《飞鸟集》中有大量的诗篇描绘了人和自然交感、物质和精神相通的境界。这种由诗人赋予两个不同事物某方面的关联的手法自然生成了大量新颖独特的诗性隐喻,体现了诗人将自然拟人化、人性拟物化、物物相通运用得游刃有余的精湛技巧。

他把自然拟人化,把人的特征赋予宇宙万物,体现万物皆有情的境界。如“光明如一个裸体的孩子,快快活活地在绿叶当中游戏,它不知道人是会欺诈的。”泰戈尔通过把光比作纯洁无邪、有着赤子般心灵的孩子来赞美它的纯粹透彻。又如“雾,像爱情一样,在山峰的心上游戏,生出种种美丽的变幻。”“山峰如群儿之喧嚷,举起他们的双臂,想去捉天上的星星。”“黑夜啊,我感觉到你的美了。你的美如一个可爱的妇人,当她把灯灭了的时候。”“这树的颤动之叶,触动着我的心,像一个婴儿的手指。”“静悄悄的黑夜具有母亲的美丽,而吵闹的白天具有孩子的美丽。”“子夜的风雨,如一个巨大的孩子,在不合时宜的黑夜里醒来,开始游戏和喧闹。”“安静些吧,我的心,这些大树都是祈祷者呀。”平凡常见的事物在作者的眼中堪比人类世界中最美好的东西,这些让人觉得既陌生又亲切的隐喻使事物更富有动态,令人遐想一个活泼泼的世界。

诗人擅长挖掘自然界的寓意。例如泰戈尔在以下的诗句中颂赞了慷慨、无私奉献和谦虚隐藏的精神:“太阳只穿一件朴素的光衣,白云却披了灿烂的裙裾。”“瀑布歌唱道:‘虽然渴者只要少许的水便够了,我却很快活地给予了我的全部的水。”“瀑布歌唱道:‘我得到自由时便有了歌声了。”“樵夫的斧头,问树要斧柄。树便给了他。”“不要让刀锋讥笑它柄子的拙钝。”“刀鞘保护刀的锋利,它自己则满足于它的迟钝。”“尘土受到损辱,却以她的花朵来报答。”“夜秘密地把花开放了,却让白日去领受谢词。”“云把水倒在河的水杯里,它们自己却藏在远山之中。”“白云谦逊地站在天之一隅。晨光给它戴上霞彩。”“月儿把她的光明遍照在天上,却留着她的黑斑给她自己。”这些诗句不只是因运用了拟人手法,而且内涵令人深思,向读者启迪生命的高尚意义使它富有诗意。

泰戈尔思维的广度和深度无不得益于东西文化的交流。在西学东渐下,泰戈尔在家庭和学校教育并留学和旅行中接受了一些西方文化,他的思想受到了熏陶,宗教观念得到了升华。1912年,他带着自己的诗作第三次来到英国,一下子就成为英国家喻户晓的大诗人,并且在第二年就获得了诺贝尔奖。关注者中有叶芝、庞兹(当时旅居欧洲的美国诗人)等诗人,还有一位安德鲁牧师(1871-1940),他是英国国教牧师,在印度的宣教士,对印度独立运动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被甘地称为“穷人的朋友”。在英国斯塔福德郡期间泰戈尔和安德鲁牧师的神职人员朋友们住在一起。基督教的思想开始成为他人生观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逐步从他的诗作中反映出来。例如他说:“神从创造中找到他自己。(God finds himself by creating.)”这句诗也可以理解为从造物中可见造物主的存在。如《新约·罗马书》1∶20节所说:“自从造天地以来,上帝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藉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泰戈尔相信造物主是智慧和慈爱的,所以在他笔下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充满着美善、生机和哲理的世界;人与自然息息相关,造物主精心设计的自然界也反映出祂的本性和祂安置在宇宙中的规律。

泰戈尔不仅通过拟人手法来表现自然界的某些特性,他还运用事物的发言或对话来传达出朴素又深邃,矛盾又和谐的道理,就像一个个微型寓言故事。如花与果实的对话:“‘你离我有多远呢,果实呀?‘我藏在你心里呢,花呀。”“露珠对湖水说道:‘你是在荷叶下面的大露珠,我是在荷叶上面的较小的露珠。”又如“夜对太阳说道:‘在月亮中,你送了你的情书给我。‘我已在绿草上留下了我的流着泪点的回答了。”“弓在箭要射出之前,低声对箭说道:‘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雨点吻着大地,微语道——我们是你的思家的孩子,母亲,现在从天上回到你这里来了。”“燃烧着的木块,熊熊地生出火光,叫道:‘这是我的花朵,我的死亡。”“小花问道:‘我要怎样地对你唱,怎样地崇拜你呢?太阳呀?太阳答道:‘只要用你的纯洁的素朴的沉默。”诗人创造出看似夸张和超乎常识的隐喻,使诗歌的主旨生动,从这些诗行中仿佛聆听到了整个大自然在默默述说万事万物之间的情谊,生命得到净化。也有一些诗句不乏诙谐幽默,从反面来述说一个道理,引人思考。如“枯竭的河床,并不感谢它的过去。”“回声嘲笑她的原声,以证明她是原声。”“沟洫总喜欢想:河流的存在,是专为它供给水流的。”“萤火对天上的星说道:‘学者说你的光明总有一天会消灭的。天上的星不回答它。”

他以人性拟物,以自然存在的事物和现象比拟人类生活,想象丰富,意趣盎然。如为人熟知的“休息与工作的关系,正如眼睑与眼睛的关系。”这个隐喻构思巧妙,两两关系非常契合,富有灵感。“妇人,你在料理家务的时候,你的手足歌唱着,正如山间的溪水歌唱着在小石中流过。”辛劳单调的家务活因着隐喻的手法,联想到石间清溪,成了一支美妙的歌舞,轻盈动听,使家庭主妇的角色更为崇高和吸引人。“少女啊,你的淳朴,如湖水之碧,表现出你的真理的深邃。”泰戈尔把原本抽象的概念——少女的纯真化为一泓湛蓝的湖水,耐人寻味,妙不可言。“无名的日子的感触,攀援在我的心上,正像那绿色的苔藓,攀援在老树的周身。”诗人在55岁时自觉如老树,而往日的记忆仍是新鲜生动如苔藓长在树上一样,牢牢印刻在生命中,不会褪去。又如“忧思在我的心里平静下去,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中。”“这些微思,是树叶的簌簌之声呀;它们在我的心里欢悦地微语着。”“我的朋友,你的语声飘荡在我的心里,像那海水的低吟声绕缭在静听着的松林之间。”

运用人性拟物化的手法来表现人或事物,使人觉得生动亲切,并让原本平凡的人类活动在隐喻中产生了崭新而提升的意义。这些隐喻是出自泰戈尔高超的才思,更是他真情实感的流露。

上述两种隐喻手法之中,我们看到人与自然在诗人笔下彼此交融,浑然一体。有的诗句甚至让人觉得似乎两者完全地混同起来,产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如“诗人——飙风,正出经海洋森林,追求它自己的歌声。”“水里的游鱼是沉默的,陆地上的兽类是喧闹的,空中的飞鸟是歌唱着的。但是人类却兼有海里的沉默,地上的喧闹,与空中的音乐。”“我们如海鸥之与波涛相遇似的,遇见了,走近了。海鸥飞去,波涛滚滚地流开,我们也分别了。”“爱的痛苦环绕着我的一生,像汹涌的大海似的唱;而爱的快乐却像鸟儿们在花林里似的唱着。”

将原本不相关的两种自然界的事物以某一种相似或相关联系在一起,则是另一种特别之处。泰戈尔在《飞鸟集》中非常注重对自然的描写,一片叶、一朵花、一只鸟、一颗星、一道晨光……都有生命力和人性特征。物物之间存在着奇妙的关联而使自然充满和谐、生机和趣味。如“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绿叶恋爱时便成了花。花崇拜时便成了果实。”“根是地下的枝。枝是空中的根。”“黑云受光的接吻时便变成天上的花朵。”“花瓣似的山峰在饮着日光,这山岂不像一朵花吗?”“不是槌的打击,乃是水的载歌载舞,使鹅卵石臻于完美。”“鸟的歌声是曙光从大地反响过去的回声。”“夜之黑暗是一只口袋,迸出黎明的金光。”

自然在泰戈尔笔下,是一幅多情的画卷,是一面返照人类社会的镜子,也指向诗人心中那理想的世界。泰戈尔在爱中向世人昭示了天、人、自然圆融的关系,就如他的诗句:“世界对爱它的人脱下了巨大的面具。它变得像一支歌和永恒者的一个吻那么渺小。”

【责任编辑 张 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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