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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的故事

2014-03-20孔庆斌

雪莲 2014年1期
关键词:老马老张乡亲们

孔庆斌

老马真名叫马达华。他家祖祖辈辈居住在山大沟深的马家庄。

马家庄自然条件严酷。白天看“半天里挂着两亩地”,晚上看只有“三个星星一溜儿天”。过去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娶不上媳妇挣不上钱,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拉羊皮不沾草的穷地方。

马达华虽然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可他家祖孙几代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

他虽然在阳世上活了的岁数不大,但头上经过的事情不少。正值长身体的少年时代,恰逢国民经济困难时期,那年月各方面物资供应非常匮乏,没有粮票没饭吃,没有布票没衣穿。饥荒蔓延神州大地,老百姓为了生存与饥饿抗争,与死神搏斗,马家庄的老百姓日子过的很熬煎,填饱肚子成了马家庄人的头等大事。

由于连肚子都吃不饱,大多数人没有条件供娃娃们念书,马达华也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自小成了挡牛娃,没进过一天的学校门。照他自己的话说:“我文化程度的水不平,洋芋大的字也识不到一筐子”。正是由于没有文化的原因,马达华在以后的日常生活中闹出了很多啼笑皆非的笑话,也“光荣”地赢得了“青海老马”这个称号。

马达华长大后身高马大,体格健壮,人长得干撒而机灵,他最大的特点是能说会道,“吹牛皮”和“擂大话”是他的拿手好戏。虽然没多少文化,但他出口成章。由别人讲是很普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人们就不由会发出笑声,所以很有人缘。大家都愿意跟他一块干活,特别是年轻尕媳妇们都希望能与马达华编到一个组里劳动,边听着他讲笑话,边干活,不知不觉中消磨时间,那才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马达华说话不是青海花儿,就是歇后语,还爱用一些荤段子。那时候马达华是马家庄的民兵连长,有一回他看见乡上的武装干事来下乡,他抓住人家的手就说:

清风吹者凉死了,

刮乱风吹者冻了。

三天没见者想死了,

见了者亲热坏了。

有次他边吃大豆边走路,看见李家尕媳妇过来了他就说:

铁青的尕马儿好走手,

马尾巴绾了个绣球。

抓住个尕手没给头,

给掉了两颗儿大豆。

他批评民兵马三保不好好排队时就说:“三保,你这是鸡儿的尻子里塞擀杖——倒蛋。”

有一次挡牛娃刚把一群牛赶到马达华跟前,其中有一头调皮的牛犊儿冲出牛群往山坡上跑,年轻的马尕六向马达华开玩笑:“马家爸,那头尕乳牛害怕你在它的那个部位吹里,往山坡上跑,你看见了没?”他就说:“杂疙瘩娃娃憨头儿,你这个没日鬼尕渣,孽障啦啦的脬蛋娃,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腿拌里抓虱子——没礼行。小心一个猫儿跟头栽到屎坑里。”

他组织社员们兴修梯田,大家休息片刻,休息完后,他起身大声吆喝:“大家起来起来!在吃晌午前尻槽里再湿给一期儿。”意思是撺掇大家再下一阵茬,额头上出一阵汗。

庄子上有老有少,他这样没大没小地说话,着实叫大姑娘、小媳妇们羞得恨不得找地缝钻掉。也有些好心人劝他在公共场所说话不能太粗太俗,否则,说者无心,听者难受。可是他说:“鸡儿不尿尿,各有各的巧。我是个赞大话扬名四海,钻炕洞拉不出来的人。有贼心没有贼胆,虽然话丑,但是礼端着哩。”慢慢地人们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马达华有个“吹牛皮”、“擂大话”的老毛病,有时候说话把不住,按庄稼人的话说,就是说话太悬乎,容易言过其实。有一年他家的一只鸡快要瘦死了,但他出门后向人们炫耀:“我们家的那个鸡儿宰哈者腔油扒给了两碟子,差点油淤死了。”

还有一次他从县城回来后对人们说:“今天我在大路上碰见两辆汽车碰掉了,其中一辆大车的车厢里拉着一头猪和一个酸菜缸,发生车祸后把酸菜缸碰烂了,烂缸把那头猪从脖子宰成了两半截,猪身子在车厢里躺着,猪头栽到酸菜缸里面下茬恰嘎、恰嘎吃酸菜哩。”大家听了以后笑得前仰后合,可是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说:“我估计那头猪并不是肚子饿了吃的,怕是痛得招架不住才吃的。”人们对老马的话虽习以为常,但背后还是偷偷嘲笑他。

马达华说话最出格的就是他赢得“青海老马”称号的那一次。当时马达华担任村上民兵连长的职务,由于工作还算出色,被评为先进代表参加了省上的表彰大会。在省城参加这次会议期间,吃的是四菜一汤,住的是高级宾馆,还与省上领导们“咔嚓、咔嚓”照了些相。他着实大开了眼界,增长了不少的见识,心里思谋有不少见闻回去后需要向乡亲们炫耀炫耀。

马达华回到村上,乡亲们见了就问他:“马连长这几天哪里去了?”他就说:“开会去了呗。”“哪里开会去了?”马达华就想,反正普通百姓一年三百六十天很少出门,也不知道详细情况,他就没说是去省城开会,而脱口就说:“北京开会去了。”乡亲们听说马连长去了北京,有人就问:“北京有个金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你北京开会去了把毛主席见了没?”马达华就说:“那当然见了。”“你把详细情况给我们说个呗!”他就稳定了一下情绪,一板一眼地说:“那天,毛主席和林副主席把我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了,毛主席抓住我的手亲切地说‘青海老马,你来了,今年你们的庄稼好者吧?我向毛主席把庄子上的事情暄了个。临分别时毛主席从上衣口袋里挖出了三斤全国粮票塞给林副主席说:‘老林,你把这三斤粮票拿上,领上“青海老马”了吃给点饭去。”乡亲们又问,那毛主席天天吃的是啥?穿的是啥?

“毛主席天天吃的是白面馍馍粉条儿菜,浑身条纹俩裹掉者。”马达华说。

听到这里乡亲们哄堂大笑,就连五岁的憨头娃娃尕虎儿也半张着嘴,憨憨地在马达华脸上看了半天后说:“这个阿爸胡擂哩!”而马达华仍然装出一付一本正经的样子,面不改色心不跳。

自从这件事情发生以后,“青海老马”成了马达华的专用名字,以至后来不知道马达华名字的人多的是,但“青海老马”远近闻名,没有一个不知道的。“青海老马”这个名字也成为吹牛皮、擂大话、说话出格、言过其实的代名词。从此以后如果谁说话有些过头,人们就用“青海老张”、“青海老赵”等来相互讽刺挖苦。

“青海老马”除了“吹牛皮”、“赞天谎”的坏毛病外,其他方面还是有很多优点,特别是教育子女有方。他汲取自己没有文化的教训,千方百计地供娃娃们念书。儿子马成财长大后比父亲还精干,又读书读到高中毕业,那年响应党的号召参军入伍,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马成财当兵那年马家庄二队老张的娃娃也当了兵。临走之前,一队和二队分别炸油香,做熬饭,邀请军人家属到生产队办公室,平日里清汤寡水吃习惯了的庄稼汉们,今天可以放开肚皮,把白面馍馍往饱里吃。“青海老马”作为光荣军属,那天请到生产队办公室后就光荣地大吃大喝了一顿。

过了几天从大队到公社,从公社到县上佩红戴花,敲锣打鼓把两个孩子往部队上送走了。等热闹过后,“青海老马”从武装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来,心里空落落的,老念想儿子过去的好处,又思谋儿子今后的难处。无精打采,蔫头耷脑地在大街上溜达,他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打算先撒一泡尿了再商量。

他拐弯找到一个偏僻的巷道口,看见老张也送走儿子后在一个摊点上买油条。两个军人家属有同样的感受,共同的语言,“青海老马”想过去给老张打个招呼,刚到跟前,他看见老张付了钱后拿起一根油条撒腿就跑。

“青海老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跟在后面追。老张见有人追,像兔子一样跑得更快,“青海老马”好不容易追上他,问他为什么跑?老张附在“青海老马”的耳边小声说:“我买了一根油条,上面还粘了一根,我害怕老板发现,才赶快跑的。”

“青海老马”狠狠地骂了一声:“你这个囊松,天下的油条都是两个拧到一块炸的,哪有一根一根炸的。你就像骟驴惊开了般的满大街跑毬哩,真是离城一丈,就是乡帮。你生来就是个见便宜就沾的材料。”两个人互相讽刺挖苦了几句后一块搭班车回家了。

“青海老马”的儿子马成财到部队上以后给家中来了一封家信,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亲爱的妈妈:您好!”为了炫耀一下,“青海老马”欢天喜地拿着信请求隔壁的马老先生在众人面前把信念一下。马老先生是个旧社会过来的半识字人,只认识字,不认识标点符号。看了半天把冒号和感叹号就是不认识,那就像啥念啥吧。马老先生干咳了一声说:“你的尕娃在信上这样说:‘亲爱的妈妈点点点,您好个锤锤儿哩。”大家听了后起哄发笑,个别甚至幸灾乐祸。

这时候“青海老马”的老脸上挂不住了,青一阵紫一阵,心里想,这个脬蛋尕娃变了,水一变就臭,饭一变就馊,马成才你一变麻烦就大了!丢人死了。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里躺在炕上,反过来滚过去的“烙了一晚夕干粮”。他想不通,好好的尕娃到部队上咋这样写信哩。心想,一定要抽空到部队上问个明白,查个水落石出。

过了一段时间后,“青海老马”亲自到部队上去看儿子。儿子非常孝顺当人,根本不像信上那样骂人的样子,特别是经过他察言观色、明查暗访,看到儿子由于个子大,人长的精干,训练时站在队伍的排头,给大家发的是长枪,而排头兵马成财扛的是机关枪。“青海老马”看了后非常高兴。

“青海老马”回到马家庄后逢人就赞,“哎,我那个娃娃,身架又大,人又端正,在部队上,只要军号一响,他就站在队伍的排头上,扛的是机关枪,胸脯拔起,沙——沙——沙的拔整步训练,简直八面威风,怎么看都很顺眼。“部队上的兵来自全国各地,都是八担麦子里选出来的赞颗儿。我的儿子是那些人伙里的人尖子,不但给我老马长了脸,争了气,而且给全青海人长了脸,争了气。”大家听了也非常高兴。

后来儿子来信说自己已经提拔为干部,留在部队上不回来了,并且入了党,娶了媳妇,媳妇也是个党员。“青海老马”更加得意,逢人就说:“现在我的儿子也是党员,儿媳妇也是党员,我现在就是党大大了。”

又过了几年,“青海老马”再次到部队上去看儿子,回来可与以往不同。这次回来,“青海老马”闷闷不乐,一言不发,整天愁眉苦脸,蔫头耷脑,精神萎靡不振。晚上睡不着,白天打瞌睡。有时候还在墙根里打出阵阵吹出鼻泡儿的鼾息来。乡亲们有点纳闷,这不符合“青海老马”的性格,也有的私下悄悄议论,“青海老马”也有赞不动的日子了。

这时候庄子上有个德高望重的赵老汉,他以前是乡中学的老师,现已退休,他把青海老马叫来好言问长问短,最后说:“老马,你这次到部队上怎么了,回来后为啥不高兴?”“青海老马”打了个尿颤儿后才对赵老汉说:“哎——好我的赵家阿爷哩,说啥哩嘛,丑得说不成。真是好花常不开,好景常不在。打马掌的材料永远打不出好钢刀。我这次到部队上一看,儿子不知道犯了个啥错误,把那个机关枪下掉者发给了一支五寸长的尕枪儿。别说站在队伍的排头上,就连队伍里也没让站,而是站在队伍的边边里跟着走,丢人死了,这些我还能赞吗?”

听到这里乡亲们哄堂大笑,说“青海老马”吹了一辈子的牛,赞了一辈子的天谎,这次连儿子升官了都没挖清。这时候,赵老汉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笑话啥哩,这就是不识字的缘故,以后你们把娃娃们好好书哈念给。”

后来,马家庄的乡亲们经常拿“青海老马”作对比,非常重视教育孩子,娃娃们学习也很用功,有很多子女考上了大学,成了国家有用之才。

【责任编辑 刘 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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