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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文人与河北太一教的文化互动

2014-03-15蒋振华苏芍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金元道教文人

蒋振华,苏芍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12)

金元文人与河北太一教的文化互动

蒋振华,苏芍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12)

元文人与河北太一教文化的互动,一是主动或受请为太一教树碑立传,与历代掌教交游、诗酒;二是对太一教之教义、宗旨及终极关怀做过不同形式的宣传与阐释。前种互动丰富了其诗文风格的文学内涵,后种互动丰富了金元思想文化的宝库,使儒道思想文化渐趋融合。两种互动共同推动了太一教的发展。

金元文人;太一教;交游;文化互动

中国古代文人和本土宗教道教之关系,由此带来的对于文学、宗教尤其是文学与宗教叠加形成的文化之繁荣发展,无有出于金元之右者。终金元两朝,道教的发展以河北为盛,全真教、大道教、太一教可谓三教鼎足,大批文人被道教信仰卷入其中,形成了文人和宗教良性互动的文化景观。存留至今的金元两代散文,几乎所有关于上述三教领袖人物、三教传人和道教宫观楼阁的传纪、行状、墓表、碑铭等等,都出于金元散文作家之手。这些文章家包括金代名流王若虚、王鹗、元好问,元代名家王恽、郝经、刘因、姚燧、赵孟頫、程钜夫、吴澄、袁桷、虞集、杨载、范椁、揭傒斯、欧阳玄、黄溍、柳贯、田璞、商挺、徐琰、王磐、马祖常等。明编《正统道藏》所收元人李道谦辑《甘水仙源录》中金元一般文人所作上述文体,则更多如牛毛,这些文人主要有金源璹、刘祖谦、张子翼、王利用、陈时可、秦志安、杨奂、张邦直、李谦、李道谦、宋子贞、孟棋、赵九渊、杜仁杰、李鼎、赵著、高鸣、李国维、陈楚望、张好古、张子献、俞应卯、麻九畴、赵复、张本、辛愿、王真、王粹、李邦献、李冶仁、王贇等。如此多人热衷于为道教人士树碑立传,足见文人与道教之关系密切。太一教正是兴盛于金元间长达近两百年的河北地域之重要道教流派,从创始人初祖萧抱珍至最后传人七祖萧天祐,其终始兴衰,都伴随着金元间著名文人的关注和参与,共同创建和传播中华民族之思想文化。

一、金元文人与太一教之关系

太一教始创于金熙宗天眷元年(1138),初祖为卫州人萧抱珍,历七世后约略于元延祐末消亡,传教布道近两百

年,几乎与金朝共始终而延至元代中期稍后。由于金元特殊的历史生存环境,许多文人名士与这个组织发生了多种形式的生存关系。

一是文人主动或受请而替太一教的七代师祖或其他有名望的道教领袖树碑立传以彰显太一教的思想文化价值。太一教共传七世,始祖萧抱珍,二至七祖分别为萧道熙、萧志冲、萧辅道、萧居寿、萧全祐、萧天祐,按金元易代的时间顺序分别为他们或其他重要道教人物及其道教宫观撰写记传、墓表、碑铭的著名文人有王若虚(1174- 1243)、王鹗(1190-1273)、王恽(1227-1304)、刘因(1249-1293),其中王恽笔力最勤,在其二十通与太一教有关系的诗文中,传记、行状、墓铭等11篇,是研究太一教、太一教发展史的最重要的文献依据,著名道教学者陈垣先生曾多次慨叹王恽(号秋涧)“(秋涧)不啻太一之太史”[1]这些文人的篇章主要为:王若虚的《一悟真人传》、《太一三代度师萧公墓表》、《清虚大师侯公墓碣》;王鹗《重修太一广福万寿宫碑》;王恽《太一二代度师先考韩君墓铭》、《太一三代度师先考王君墓表》、《大都宛平县京西乡创建太一集仙观记》、《重修太一广福万寿宫碑》、《太一二代度师赠嗣教重明真人萧公行状》、《万寿宫方丈记》、《堆金塚记》、《凝寂大师卫辉路道教都提点张公(张居祐)墓碣铭》、《清跸殿记》、《太一五祖演化贞常真人行状》;刘因《洺水李君墓表》。

一是文人墨客多喜与各代掌门人交游揽胜并诗酒酬唱,这无疑激发了文人们的创作激情,丰富了他们诗文风格的文学内涵,也拓宽了太一教的信仰层面。

王若虚是金元时期较早与太一教掌门交游的文人,他的文学活动进入旺盛的时期,正是太一教四祖萧辅道掌教繁荣发展的阶段,此时前三祖均已羽化登仙。萧辅道曾请王若虚为前三祖作墓表,但《滹南遗老集》卷四十二今只存关于初祖和三祖的表状,虽然后来为王恽补足二祖传状,然据理言之,王若虚亦应为二祖有所作。其《太一三代度师萧公墓表》艳称与四祖萧辅道相与游:“公弼(辅道字)一世伟人,所交皆天下之士,而窃幸与之游。”[2,p2483]王若虚不仅与太一教保持着交游关系,与同时的河北其他道派也过往甚密,如全真道、大道教。此外,据其《茅先生道院记》载又景仰河北嵩山道士茅公之为人而作是记。综合王若虚上述表记体散文观之,风格散淡,舒漫自由,平易自然,大概与道家道教之质本“自然”关系紧密,则道教对于文学之“反动”可知矣。

王鹗,是金代重要文人,其活动年限与太一教四祖萧辅道(1191-1252)基本同时而稍晚,两人交谊较深。金室“贞祐南迁”(1215)时,太一教的活动根据地卫州城之太一广福万寿宫被蒙古兵毁为灰烬,后蒙兵退去,嗣教四祖萧辅道修复万寿宫,宫成,王鹗奉诏撰《广福万寿宫碑铭》,记载四祖及其助手对于太一教发展所依托的建筑设施之功绩,文中也流露出与太一教之亲密交往以及对于太一教之生存发展的关注。

金代文人中,与太一教多交游、诗酒唱和的还有元好问(1190-1257),元好问晚年寓居河北真定一带,此正是太一教四祖萧辅道活动中心,故有更多机会与之交游,诗什赠酬。他们曾一起编修史书,《玉堂嘉话》卷八《金史》云:“元裕之、萧公弼奏用银两千定,今即编修书写。”在《元遗山集》卷三中有《赠萧炼师公弼》七言古诗,个中多叙彼此交游之深甚至梦里都热望之,诗云:

吾家阿京爱公弼,吾家泽兄敬公弼。半生梦与公弼游,岂意相逢在今日。春风和气在眉宇,玉壶冰鑑藏胸意。人间万事君自知,未必君材人尽识。苏门水木无纤埃,闻君家近公和台。仙家近日多官府,黄帽青鞋归去来。

公弼为萧辅道字,诗写元好问、王渥(字仲泽)、冀禹锡(字京父,昵称阿京)等著名文人与之游,又为萧辅道这种知万事的人才却不能尽为人识而忧愁悲悯。

按照元代著名文人刘因《静修集》卷十七《洺水李君墓表》记载,太一教四祖萧辅道“有重名,所与游皆当世名士”,此所谓“当世”实指萧辅道所生活的金元之际。前述几位与之交游的文人皆金代名士,进入元朝后,与之交游的则有李庭(?-1304)、王恽等著名文人。李庭曾任京兆府学教授,每与四祖游,辄有诗什相赠,包括《送萧炼师公弼赴北庭之召》二首,《萧公弼炼师生朝》一首,《萧公弼生朝水龙吟》一首,以及共赞太一教初至七祖的无题诗一首。现录《送萧炼师公弼赴北庭之召》二首之一以见一斑:

谁使蒲轮下九天,希夷政自日高眠。白云未信能留住,青海情知也有缘。今代中原犹汗马,古人遗戒若烹鲜。冲风万里龙沙雪,好护囊书上细氈。

辅道掌教期间,施无为之政,若烹小鲜,举贤授能,使太一教为之一振。至于《萧公弼炼师生朝》所云辅道内圣外王,出处有节之神采,在文人酬唱之中自是一种风度。

王恽是元代文人中籍贯与太一教初祖萧抱珍相同者,而四祖萧辅道的主要活动范围亦在初祖故里(卫州)、赵州、真定等地,这种地形便利之势更加方便了王恽与四祖的交游,不仅如此,而且由于交游之深,则王恽所作与四祖酬唱赠送之诗就更多。前述萧辅道与王若虚共修《金史》,乃应元廷之诏,王恽当时就有《送萧四祖北上》一首,现存于《秋涧集》卷十四,诗云:

丹凤衔书下紫庭,秋宵光动少微星。蒲轮再起秦遗逸,天意将新汉典型。长策正劳黄屋梦,故山纵使白云扃。中原有幸经纶了,天外高鸿本自冥。

据该诗《序》云,四祖北上之前,与数名文人、官宦相约来王恽家府,“恽隅侍席末”,这些名士均为一时之隽。此诗虽然芜杂“少持择”,但赞赏之情溢于言表。四祖于元宪宗二年驾鹤仙去,王恽更是伤悲恸极,追怀往日之交欢,作《追怀诗》六首并《萧征君哀辞》一首,足见他们情笃意深,文人道流“文教合一”。

太一教第五、六、七代祖师的掌教传教活动均在元代开展,与他们多有交往且赋诗酬唱的文人则有王恽、刘因、虞集、马祖常等。

王恽与五祖李居寿(1221-1280,掌教后易姓萧,成例也。)同里閈,深相知。据王恽《秋涧集》卷四十七《太一五祖演化贞常真人行状》云:“(居寿)既窆之二年,嗣教真人将以师言行请于朝,植碑神门,以慰华表归来之想。以不肖恽与师义同里閈,交且款,知师为颇详,以事状见托,谨按纲首杨某等所具行实,勉为件右,庶几太史秉笔者得采择焉。”王恽最为熟悉五祖情况,他们的往返交谊,尤其是以王恽的身份地位,对太一教和五祖传承发展太一教的宗教事业起到了支撑和后盾的作用,这是太一教在金元时期能够立足的重要原因。

王恽与太一教六祖萧全祐(1219?-1299?)的交往关系在所有与之发生联系的掌教者中是最为频繁密切的,六祖的许多宗教活动均邀请王恽参与,如为太一教从始祖到六祖的历史发展做文献记录。至于两人私交之深,现存于《秋涧集》中的大量诗可作“铁证”:卷九有《紫藤花歌》一首,为歌行体自由韵长诗,共36句,据该诗序云元至元二十年春,五祖邀请诗人王恽、太子宾客宋弘道、文士张明之至道宫饮酒赏紫藤花,“酒数行,开口笑粲,殊适然”,知此诗乃为文人道士雅集所作,从内容看当叙方内外相同之触物斯感之怀,风格萧散,闲淡素洁。王恽又有《寄六祖真人诗》,见《秋涧集》卷二十,诗云:

涉世筋骸百不堪,只堪打坐老书龛。视难远瞩目全眊,听不能聪耳谩耽。臂痛带来梅岭湿,心烦渐染瘴江炎。客来问讯承佳意,蓄缩其如向老蚕。

至元二十六年秋,王恽任福建闽海道提刑按察使之职,诗人远居闽海,气候恶劣,环境异于故里,故有诗中寄友人时所抒之感怀。次年冬,王恽因闽海瘴气染疾离任北归,至太一教万寿宫见六祖真人萧全祐,临别时又作诗以赠,诗云:

十稔相望不易逢,一樽谁料此宵同。笑谈偶得陶元亮,宾主不分庞德翁。竹叶添春冬后绿,烛华留喜夜深红。鼎边句就东方白,却恐弥明笑不工[3,p269]。

离别相聚,相聚甚欢,谈饮至晓,足见两人情深。短暂的会聚又马上分离,诗人北归元廷后,有六祖寄诗来报告患病一场,现在已疾愈,闻后诗人高兴之至,随即作诗《喜答李六祖病后见忆》抒发思念之情,诗云:

诗韵乡心两叠稠,竹宫长记半冬留。橘房嬉戏有真乐,鹏背逍遥忘远游。清梦偶便旬月寝,岩花空抱一春愁。朝来好得平安报,香满经台紫气浮[3,p271]。

从上引王恽诗作中可见他与太一教掌门人之关系密切,而他对于道教名流、道教信仰、道教文化诸种人事之态度,使太一教流布发展,使文学有创作契机,由此带来金元宗教、文学、文化之盛,可知矣。

和太一教六祖萧全祐有深厚交谊的元代文人中,还有著名散文家、儒家学者刘因(1249-1293)。刘因曾应六祖全祐之请为其父撰写墓表,《静修集》卷十七《洺水李君墓表》盛赞全祐先考“君资乐易,与物无忤,喜施予,善谈论。”但更夸奖全祐作为四祖萧炼师之门人,“学识清修”、“托迹玄虚”,则静修对太一教之宗趣得其玄奥。

太一教传至七祖萧天祐(1229?-1319?),可以说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在萧天祐执掌教门的时期里,与他有较多交往的元代文人主要是虞集(1272-1348)和马祖常(1279-1338)。虞集《道园学古录》三有诗《次韵伯庸尚书春暮游七祖真人庵兼简吴宗师》,诗云:

赏心不作三春过,高兴都为百事牵。愿解兰舟溪水泛,思携藜杖野云穿。真人馆在无尘界,太尉诗如绝行仙。花下共游仍独往,不辞泥醉晚朝天。

虞集与萧天祐的诗酒游兴,方内方外的和谐愉悦,是当时文人与道教神仙信仰互相融合渗透的典型代表。《道园学古录》卷三还有一首记两人同游的诗又可作一实证:

城南烟树听莺啼,石上莓苔觅旧题。自有琴心传内景,更将书帙事幽棲。晚来相鹤风生竹,雨过笼鹅水满溪。蜀客草玄成底事,萧条白发愧青藜。

在上引虞集诗中,亦记载了马祖常对于七祖萧天祐的景仰。马常祖曾漫游全国,河南、河北出游最多,与太一教内道人之关系,亦有其诗酒唱和之什。

综合金元文人与太一教历代掌门祖师之关系,通过图1更能清楚形象地予以体现(实线表示其交游):

图1 金元文人与太一教历代掌门祖师之关系

二、金元文人对太一教的文化阐释

金元时期太一教的兴盛与流传,不仅只是一种宗教信仰现象的存在,从其教义、宗旨与终极追求内涵来看,更是一种思想文化的承载与包涵。对此,金元文人都做过不同形式的宣传与阐释,这种阐释的意义在于使儒道思想文化渐趋融合,尤其为元代统治者愈益牢稳地立足中原一百多年起了某种推动作用。

关于“太一教”之“太一”的阐释。“太一教”的创始人为萧抱珍,王若虚曾为他作《一悟真人传》,然此文后不存,王鹗在他所撰《重修太一广福万寿宫碑》中曾据此文对“太一”之名做了解释,显然王鹗是看到过王文的。王鹗说:“盖取元气浑沦、太极剖判、至理纯一之义也。”[2,p3486]王鹗从中国道家哲学中生成论的理论观点出发来阐述“太一”之内涵和命名由来,“元气浑沦”本老子所云“有物浑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第二十五章),“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第四十二章),“元气浑沦”又本庄子气聚气散之论和浑沌之说。而“太极剖判”显系从儒家经典《周易》所主张的宇宙来源论中化出,《周易·系辞上》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此云太极发生分化,产生万象万物。“元气浑沦”、“太极剖判”,宇宙万物的生成遵循这个“至理纯一之义”,那么“太一教”就是秉承这个至尚至高之法则而神道设教,普救众生。王鹗从合乎真理性的认识方面为太一教的存在寻找合理的根据,从融合儒道思想文化的高度为信仰宗教义理的金代统治者寻找意识形态的权威,因为对于金代统治阶级来说,只有从汉名族内部寻找巩固政权的法宝,才能驾驭汉民族,这个法宝就是汉民族灵魂深处根深蒂固的儒道思想文化。因此,从融合了儒道思想文化的太一教着手“入室操戈”,则最能立竿见影,这是从太一教创立的初期开始,金代历届皇帝信仰太一教的重要原因,也是王鹗以汉族人身份出仕王朝从而为其效力献计的重要举措,也是他主张用儒道合一来构建金代思想意识形态的重要践履。据《金史》、《元史》、《新元史》所载来看,王鹗是力主融合儒道的,通《孝经》、《尚书》,又崇尚老子之简朴,“性乐《易》,为文章不事雕饰”,由此可知他以儒道兼融的态度(对此后文有更详细的阐述)来阐释“太一教”的名实内涵,则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关于“太一教”之修炼操持的阐释。“太一教”的传播,尤其是被金元最高统治者所信仰,都是与金元文人对于它的宗教旨义与终极目标的阐释、宣传分不开的。太一教各代掌门人需要文人信客来弘扬宣释其教旨,文人雅士也借它来获取精神的支撑或身心的愉悦,两者互为推动,互为彰显。例如太一教以符水祈禳为主事又着重内炼的“外奉内修”的宗教操持,王若虚进行了全面系统的阐述,其《滹南集》之四十二《太一三祖墓表》云:

明昌间,前尚书右丞刘公玮自大名移镇河中,道出淇上,谒师甚恭。州倅移刺者,先以常流待师,见刘加礼,心犹疑之,其后数屏人独往,而师常静坐无为,因问:“先生于此有何受用?”师曰:“静中自有所得,非语言可以形容,若无得者,虽片时不能安,况终身乎?”其人乃服,曰:“刘公诚有知矣。”

“太一教”第三代祖师萧志冲的修持原则是静坐,这是一种道家老庄反复倡导的“心斋”、“坐忘”的虚静功夫,是一种荡涤一切邪心杂念而空明幽静的内观静守,它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是太一教能够在动乱的金元之际保持自己传教的一方静土而又被统治者所容忍接受的高尚之处,王恽在给二祖萧道熙写的行状中对这种守静的宗旨也进行了类似的记载和阐释,他说:

(大定廿二年)征至内殿,(世宗)问以摄生之道,(二祖)答曰:“嘘噏精气,以清虚自守,此野人之事。今朝廷清明,陛下当允执中道,恭己无为而已。”……(道熙)师本丰仪潇爽,大夫游,谈玄论道,造极精妙,书画矫矫,有魏晋间风格,尝自题画像云:“来自无中来,去复空中去,来去总一般,要识其间路。”[3,p639]

王恽在文中所谓“嘘噏精气”、“清虚自守”,就是指的“太一教”所主张的由调息入手,炼精化气,最后达到清静虚无之境的内丹修炼功夫,而来去于空无之中的锻炼路径,又是与唐宋以来内丹学所谓人自虚无而生、经过内炼又回归虚无的理论相一致,职是之故,以文人为媒介,通过他们如此深刻阐释、弘扬后的太一教之操炼修养,才能在金元乱世得以流播。

关于太一教的兼融儒道之阐释。太一教从创始到七祖,都奉行一条兼融儒道思想的立教传教原则,把儒家的济贫施善、忠孝伦理与道家的虚静内敛的生命修养结合起来。对此,金元文人也不遗余力地进行了载录赞美和阐释传播。

据王恽《太一二代度师赠嗣教重明真人萧公行状》载,二祖萧道熙“生平好振施,养老恤孤近百人,人月给五千为率,死乃已。贫者丧不能举,衣被棺椁,为俱具之。”[3,p639]又据王恽《堆金塚记》载,四祖萧辅道于金贞祐二年十一月自河南归卫汲县,目睹元兵攻破卫州城尽屠城民的惨状,“睨其城郭为墟,暴骨如莽,恻然哀之。遂刮衣盂所有,募人力敛遗骸,至断沟漏井,攓蓬拔塞,掇拾罔漏,乃卜州西北二里许故陈城内地,凿三坎,瘞而丘之,仍设醮祭,以妥厥灵。”[3,p506]这种于战乱死绝人寰之际而产生的怜悯善举,是道教内部一贯的行教传统,也是其援摄儒家悲悯天下思想以支撑道教发展的“内圣外王”之道。不仅如此,太一教在把践履父子礼仪作为延嗣其生命的重要方法上更是竭尽全力地融合儒家的忠孝观念,据王若虚《太一三代

度师萧公墓表》载,太一教道士张居祐曾主动对王若虚说:“太一教法,专以笃人伦翊世教为本。至于聚庐托处,似疏而亲,则师弟子之间,传度授受,实有父子之义焉。”[2,p2481]这种“似疏而亲”的传教门法,与太一教各代祖师读习儒家忠孝节义思想之经典所受熏陶分不开,对此,王若虚在同篇载录三祖萧志冲的受教行事时做了很好的注脚:“(师——指三祖萧志冲,引者注)老、庄之外,兼通诸史经书,而尤长于《左氏春秋》。”深深感染于儒家君臣父子礼数故而太一教在授受纳徒上都改从始祖萧抱珍之姓萧而以父子之目待之,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王若虚在墓表中也还透露了一个信息,以三祖为例,太一教是融合儒道思想的一个动乱之际产生的双重指向的宗教,因此能流播宽广而久远。这种忠孝节义传统,到五祖萧居寿那里更是发扬光大到了极致,对此,王恽有更典范性地阐释:

师(指五祖萧居寿,引者注)丰仪秀伟,清修有操行,谦虚笃实,不事表襮,混然与物无忤。而胸中风鉴,殊皓皓也。与人交,诚款有蕴藉,所谈率以忠信孝慈为行身之本,未尝露香火余习。生平问学,不斯须离,如饥渴之于饮食。其《易传》、《皇极》、《三式》等书,皆通究其理。晚节德量弘衍博大,不可涯涘。[2,p2483]

王恽对五祖虽有溢美之辞,但联系王恽所师从著名儒者王磐学习又得到大文儒元好问之指点等饱读儒经的思想影响和生平经历看,他对于五祖这些充满全身的儒家道德伦理修养是真诚而客观地赞美的,这也是他以儒学身份为太一教进行宗教阐释的愿景表现,在他看来,道教也只有挽手儒教才能找到生存发展的出路,这也是自己愿意与太一教主要掌门人交往的重要原因,也是他为这些祖师们树碑立传的深衷。反过来,太一教也需要这些居要路要职的名儒加以推搡鼓动。由王恽个例可以看出,太一教与金元文人的积极互动,推进了道教的发展,也拓深拓宽了儒教的传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者为儒家思想在元代异族统治中原的中后期渐渐地扎根于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中之重要原因。

金元文人除了上述对于太一教的宗教信仰文化、儒道相通的思想文化进行阐释、互动之外,还进行过诗文等文学文化的交流。在前引金元文人与太一教各代师祖往返唱和的诗歌中,这种文学文化的互动主要表现在以诗言志和以诗传教两个主要方面。

以诗言志多为文人与教徒之间在唱和中抒发心迹,表达衷曲,感怀情愫,这些诗歌也可反映文人们艺术追求上的某个方面,构成他们整体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元好问赠给四祖萧辅道的七言古诗《赠萧炼师公弼》,在诗意上为抒写友人之思念,对挚友的仰慕,而在艺术旨趣上正是诗人继承杜甫的“沉郁顿挫”之表现。

王恽与太一教诸师祖交谊最深,交游最多,所作赠答唱和之诗也最丰,其以诗言志的作品也高居榜首,而所述之情志也最为繁富,举凡相期游胜,患病所念,病愈所欢,别后思见,棋酒诗会,观梅赏菊……此类诗作“平淡而有涵蓄,雍容而不迫切”[3,p561],如前引王恽离开闽海任所北归过六祖万寿宫,临别时以诗相赠:

十稔相望不易逢,一樽谁料此宵同。笑谈偶得陶元亮,宾主不分庞德翁。竹叶添春冬后绿,烛华留喜夜深红。鼎边句就东方白,却恐弥明笑不工。[3,p269]

在与友人从容不迫的长夜深谈之中,娓娓倾吐十年相隔的相思,那种淡定与悠游,真乃诗人所提倡的“雍容不迫”诗格之写照。

虞集与太一教掌教们的以诗言志,多借唱和之体吐彼此相游纵心尽意的激动与亢奋之趣,如他与七祖萧天祐的交游,前引两首赠答记游之作,淡雅而圆熟,追求一种萧散的风格,如后一首有“晚来相鹤风生竹,雨过笼鹅水满溪”之句,风声鹤唳,雨过溪泛,尽萧散清淡之意趣,有唐代韦应物山水诗淡素之遗风。

以诗传教作为金元文人与太一教道徒们对于文学文化的互动之表现,其具体内涵当指那些借诗来传播太一教治策教旨、教义和宗教操持炼养之法的作品。李庭在赠四祖萧辅道的诗歌中,告诫他执掌太一教的不二法门是“若烹鲜”,四祖谨记文人给予他的执政之方,其实这种告诫从另一角度来说,就是李庭对于“太一教”政治策略的阐释或倡导。王恽对于太一教的修炼操持之法最为熟悉,这与他作为太一教创始人之同乡以及太一教活动中心之最亲近者有关,诸如太一教修持的静坐、打寂、符箓等等,在他的诗文里均有载录。如前引《寄六祖真人诗》所云闭目打坐,“听不能聪耳谩耽”,正是对太一教那种虚静灵府,不涉尘世,洗刷身心的修炼功夫的诗性阐释。

[1] 陈垣.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10.

[2] 阎凤梧,主编.全辽金文[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

[3] 王恽.秋涧集[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5.

(责任编辑、校对:王文才)

The Cultural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Jin and Yuan Dynasty’s Scholars and Taiyi Religion in Hebei

JIANG Zhen-hua, SU Shao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12, China)

The historical situation of the cultural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scholars of Jin and Yuan dynasty and Taiyi religion in Hebei is clearly described. It can be presented by two aspects: on one hand, the scholars offered or were invited to establish monuments and write biographies for Taiyi religion. And they also made friends, make poems and drink with the successive leaders of Taiyi. On the other hand, the scholars publicized and explained the doctrine, purpose and hospice of Taiyi in different forms. The former interaction enriched the literary connotation of the styles for their poems and articles. The latter interaction enriched the treasure of thought and culture in Jin and Yuan dynasty, which gradually made the mixture of Confucianism and Taoism. The general force of the former and the latter interactions promoted together the development of Taiyi religion.

the scholars of Jin and Yuan dynasty; Taiyi religion; make friends and visit; explanation; literary interaction

I299

A

1009-9115(2014)01-0059-05

10.3969/j.issn.1009-9115.2014.01.016

2013-09-05

蒋振华(1964-),男,湖南新邵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思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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