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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小说收录唐诗辨误二则

2013-10-21张国辉

卷宗 2013年7期
关键词:唐诗

张国辉

摘 要:《本事诗》和《唐摭言》《北梦琐言》载有“金铜钉”和“饭后钟”典故,孟棨、孙光宪编录时将两典故的主人公误为张昌龄、段文昌。根据文献记载的两人生平事迹,经考辨,“金铜钉”、“饭后钟”的主人公应是崔融和王播。

关键词:唐诗;金铜钉;饭后钟;辨误

近日,笔者阅读《本事诗》《北梦琐言》时,发现一些舛误,现拣择其中两则予以辨析。

其一“金铜钉”

唐人孟棨《本事诗·嘲戏第七》载:

开元中,宰相苏味道与张昌龄俱有名,暇日相遇,互相夸诮。昌龄曰:“某诗所以不及相公者,为无‘银花合故也。”苏有《观灯》诗曰:“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味道云:“子诗虽无‘银花合,还有‘金铜钉。”昌龄赠张昌宗诗曰:“昔日浮丘伯,今同丁令威。”遂相与拊掌大笑。

虽然诗话的编辑者没有对这则笔记做出说明和辨析,但它是不符合史实的。史籍中的张昌龄只有一位,清人徐松《登科记考》根据《旧唐书》的说法,将他进士及第的时间系于贞观二十年(646)。而岑仲勉认为应以《唐会要》和《新唐书》的说法为准,张昌龄并没有取得进士资格。但不论是否进士及第,他生活在唐初这一点却毫无疑问。乾封元年(666)张昌龄即已去世,因此他实在无法于“开元中”去和苏味道开玩笑,也不会赠诗给武周后期的张昌宗。那么,真实的情况怎样,作这首“金铜钉”诗的人到底是谁呢?

《本事诗》还是提供了一点线索,即这首诗是赠给张昌宗的。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为武则天炼长生不老药,成为武则天的亲信,梁王武三思奏称张昌宗是王子晋的后身,在嵩山立庙。于是帮闲的文人们纷纷赋诗赞颂,其中犹以崔融的诗号为“绝唱”,云:“昔遇浮丘伯,今同丁令威。中郎才貌是,藏史姓名非。”《全唐诗》收录此诗,题为《和梁王众传张光禄(昌宗)是王子晋后身》,全诗作:“闻有冲天客,披云下帝畿。三年上宾去,千载忽来归。昔偶(一作遇)浮丘伯,今同丁令威。中郎才貌是,柱(一作藏)史姓名非。祗召趋龙阙,承恩拜虎闱。丹成金鼎献,酒至玉杯挥。天仗分旄节,朝容间羽衣。旧坛(一作宫)何处所,新庙坐光辉。汉主存仙要,淮南爱道机。朝朝缑氏鹤,长向洛城飞。”可见这首诗是崔融作的毋庸置疑。

崔融、苏味道、李峤、杜审言是武则天时期神都宫廷里的御用文人,时称“文章四友”。因此,如果真有彼此间开玩笑的事,也应发生在苏味道和崔融之间。《本事诗》把这件事安在张昌龄身上,纯属信笔之文、张冠李戴。

其二“饭后钟”

《唐摭言》卷七说:

王播少孤贫,尝客扬州惠昭寺木蘭院,随僧斋飡。诸僧厌怠,播至,已饭矣。后二纪,播自重位出镇是邦,因访旧游,向之题已皆碧纱幕其上。播继以二绝句曰:……“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这就是典故“饭后钟”的出处,但其他史籍却提出了不同说法。《北梦琐言》卷三说:

唐段相文昌,家寓江陵,少以贫窭修进,常患口食不给。每听曾口寺斋钟动,辄诣谒飡,为寺僧所厌。自此乃斋后扣钟,冀其晚届而不逮食也。后入登台座,连出大镇,拜荆南节度,有诗《题曾口寺》曰:“曾遇阇黎饭后钟”。

《北梦琐言》虽与《唐摭言》所提供的时间、地点、人物迥异,但作者孙光宪又本着多闻阙疑的态度补充说明了一句:“或云:‘王播相公未遇,题扬州佛寺诗。及荆南人云:‘是段相。亦两存之。”可见,他对此事的主人公就是段文昌亦不肯定。至宋人王谠写《唐语林》,又沿袭了孙光宪的说法。

这样一来,就给后世编辑唐诗造成了一桩公案。《全唐诗》收王播诗,共二题三首。这三首诗应源自南宋计有功《唐诗纪事》中的“王播”条,其中有“饭后钟”绝句,但未交代或作段文昌诗。《唐诗纪事》“段文昌”条,也没有相应记载。《全唐诗》收段文昌诗四首,里面没有这首七绝。可见南宋人、清人都认为此诗是王播作的,与段文昌初不相干。只是《唐诗纪事》《全唐诗》此绝句首句皆作“三十年前”,与《唐摭言》“二十年前”云云不同。但王重民等辑的《全唐诗外编》“段文昌”条里,却有这样的“补逸”:“《题曾口寺》:‘曾听阇梨饭后钟。见赵万里辑《元一统志》卷三引《大元一统志》。”补逸者虽没有直接引用《北梦琐言》关于段文昌的说法而是使用了更晚出的二手材料,但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确认了“饭后钟”诗的作者实是段文昌。

那么,究竟应该以哪个说法为准?换言之,《全唐诗外编》的补逸是否正确?

据《旧唐书》本传,王播生于唐肃宗乾元二年(759),死于文宗大和四年(830);段文昌生于代宗大历八年(773),死于大和九年。他们可谓是同时代的人。《旧唐书·王播传》说,他“曾祖琎,嘉州司马;祖昇,咸阳令;父恕,扬府参军”。可见他少时应随父在扬州居住,《唐摭言》说他“少孤贫,尝客扬州惠昭寺木兰院”,这在地理上甚合王播的行踪。与此相仿,《旧唐书·段文昌传》说他是“西河(今山西洪洞县西南)人”,年轻时“家于荆州(治今湖北江陵)”,所以他也有可能去江陵县西湖的曾口寺读书的经历。关键要看可能性有多大。

史籍未见有段文昌参加科举的记载,原因是他出身显赫,“高祖志玄,陪葬昭陵,图形凌烟阁;祖德晈,赠给事中;父谔,循州刺史(治所在今广东惠阳东北),赠仆射”,才不用科举入仕,甚至其子段成式也“以荫入官”。这样的出身怎能说是“贫窭”?他又怎会“常患口食不给”?与此相反,王播则是“出身单门”,并“擢进士第,登贤良方正制科”,孟二冬《登科记考补正》将其及第之时系于贞元十年(794),时年34岁。王播《淮南游故居感旧,酬西川李尚书德裕》诗云:“昔年献赋去江湄,今日行春到却悲。三径仅存新竹树,四邻惟见旧孙儿。壁间潜认偷光处,川上宁忘结网时。更见桥边记名姓,始知题柱免人嗤。”诗中“三径”典出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陶说自己的故园是“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另外,他还用了凿壁偷光和“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典故。总之,都是在说自己当年如何穷困潦倒,与“随僧斋飡”的行径相吻合。

王播长庆二年至大和元年(822-827)出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使;段文昌大和元年至四年出任淮南节度使,大和四年至六年出任荆南节度使,兼江陵府尹。可见,段文昌是继王播之后出任淮南节度使,并随后移镇江陵(荆南治所所在)的。据此,笔者认为,“饭后钟”这一轶事,本出自王播,流行于扬州,但因其后段文昌亦出任是邦,耳濡目染,不能忘怀;所以等到他坐镇自己年轻时生活的地方时,江陵人就把这一今典编排到了他身上。

况且,这些不同的说法都是好事者的追记,而非时人写实。《唐摭言》的作者王定保生于唐懿宗咸通十一年(870),昭宗光化三年(900)进士,卒于后晋天福五年(941)。因而此书至迟成于941年,《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此书成于后周时期是错误的。据拜根兴考证,《北梦琐言》作者孙光宪生于唐昭宗乾宁二年(895)。后唐明宗天成(926-929)初,避地江陵,累官荆南节度副使、检校秘书少监,《北梦琐言》就是在此地写成的。他卒于宋太祖开宝元年(968)。《宋史》说他“博通经史,尤勤学,聚书数千卷,或自抄写,孜孜雠校,老而不废。”可以肯定,《北梦琐言》成书要晚于《唐摭言》。而《唐语林》成书于北宋末年,沿袭成说,在所不论。

那么,就应该以《唐摭言》的说法为准,“饭后钟”诗是王播的作品,而非《全唐诗外编》所说的段文昌。

参考文献

[1]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上册《本事诗》,中华书局,1983年8月,第21页。

[2]见孟二冬《登科记考补正》上册,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7月,第30页。

[3]《旧唐书》卷七八《张行成传附族孙易之、昌宗传》,中华书局,1975年5月,第2706页。

[4]《全唐诗》卷六八,中华书局,1960年4月,第767页。

[5]《新唐书》卷二·一,中华书局,1975年2月,第5763页。

[6]五代王定保撰《唐摭言》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5月,第73页。

[7]五代孙光宪撰、贾二强点校《北梦琐言》卷三,中华书局,2002年6月,第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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