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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赚”之“骗”义:词义演变中的整合与新创

2013-09-25甘小明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书社心智词义

甘小明

(上海师范大学 天华学院,上海201815)

在中国,“文字实际上是语言的一部份”[1]171,“字符造就了一个图像,对概念来说就是其外衣,而对于经常使用这些字符的人,这样的图像跟概念就融合了起来”[1]170。这种说法诠释了汉语中绝大部分汉字形义相关的现象,投射到汉语词义演变研究中就形成了从字形分析本义开始的词义演变研究模式。然而近代汉语白话文献中有这样一类记音词,它们借用一个“音近”的词去记录语言中的另一个词,取其音而达其义,与“假借”相区别是这类词的本体义与其记录的那个词具有客观存在或人们主观臆想的联系,如表“骗”义的“脱、赚”分别为“詑、詀正(譧俗)”的记音词。“脱”本体义中的“失去、避开”意象、“赚”本体义中的“获得”意象均和欺骗概念有着特定的联系,最终,“詑、詀正(譧俗)”的“骗”义被整合进入记音词“脱、赚”的本体义域,“脱、赚”在本体义域的基础上获得了“骗”的新创义。本文即以“脱、赚”之“骗”义为例来探讨这种既有共性又有个性的词义演变现象。

一、“脱、赚”之“欺骗”义的出现时代及其使用情况分析

“脱、赚”的“欺骗”义最早出现在唐代白话文献中。

(一)脱

1.“脱”可以单独或组合表示“骗”义,组合表达有“下脱、脱取、脱骗、骗脱”等。

(1)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七广动植之二,鳞介篇:“乌贼,……遇大鱼,辄放墨,方数尺,以混其身。江东人或取墨书契,以脱人财物。”

(2)《伍子胥变文》:“平王无道,乃用贼臣之言,囚禁父身,拟将诛剪。见我兄弟在外,虑恐在后雠宛(怨),诈作慈父之书,远道妄相下脱。”

(3)《朱子语类》卷一百零一:“(蔡)京曰:‘不然。觉得目前尽是面谀脱取官职去底人,恐山林间有人才,欲得知。’”

(4)明凌蒙初《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七:“好巧言的贼道,到(倒)会脱骗人!”

(5)清李渔《十二楼》第三回:“贝去戎见了这些光景,不胜凄恻,就把几句巧话骗脱了身子,备下许多礼物,竟去拜访苏一娘。”

2.表示“骗”义的“脱”在文献中亦写成“啜”,组合表达有“啜赚、赚啜啜诱、啜哄、啜人贼、啜持”等。

(1)宋宋慈《洗冤集录·降颁新例·检验法式》:“州县司吏,通行捏合虚套元告词,因啜赚元告绝词文状。”

(2)明汤式《一枝花·春思》套曲:“不是我怪胆儿年来太薄劣,将枕边厢话儿说,把被窝儿里赚啜,都写做殷勤问安帖。”

(3)《元典章·刑部》卷十九禁局骗:“纠合倪德辉等,虚以买田为由,啜诱李慧光将铜钱龟,用局骗手法,赢讫本人至元钞三定二十七两。将姚青等各决八十七下。”

(4)元马致远《青衫泪》第二折:“自从白侍郎别后,尽着老虔婆百般啜哄,我再不肯接客求食。”

(5)明朱有炖《香囊怨》第一折:“虔婆每千斤磓敲得你天灵碎,油头粉面都是些啜人贼。”①《汉语大词典》释“啜人贼”为犹害人精。啜人,谓吸人精血。似属望文生义。

(6)《警世通言·万秀娘仇报山亭儿》:“这大官人道:‘物事都分了,万秀娘却是我要,待把来做个札寨夫人。’当下只留这万秀娘在焦吉庄上。万秀娘离不得是把个甜言美语,啜持过来。”

3.表示“骗”义的“脱”仍保留在现代汉语方言中,又作“辵”[ts‘o24]。

脱,在赣语中表示不受信用,假许诺。江西南昌[t‘o6],不要脱我。闽语中“脱子”表骗子(福建建阳、建瓯)。[2]5679脱空祖师,江淮官话(江苏南通)。指骗取别人钱财的人。孙锦标《南通方言疏证·释品类》:“今俗以诳骗人财者,谓之脱空祖师。”[2]5683表“欺骗”义的“脱”在方言中亦写成“辵”[ts‘o24],今湖南长沙方言中表示哄骗义。如:他辵你的、真的有人找你,我不得辵你啰。彭国泉《抓“骆驼”》:“今天他不会安好心,定是想辵这对鸡婆。”又如:辵白,表示撒谎。士伊《跟踪》:“陈秀英见他当面辵白,更来火。”辵贵,指欺骗那些缺乏经验见识的人。辵巴子,指骗子。辵骗犯指诈骗犯。[2]2765蒋礼鸿先生提到:“现在湖南发言里有‘[ts‘o]白剪绺,’和‘哄吃[ts‘o]骗’的话,‘[ts‘o]骗’或者就是‘脱骗’,枼克说。俞忠鑫说湖南方言‘[ts‘o]骗’一词俗作‘辵骗’。曾见当地法院布告,有‘判处辵骗犯某某有期徒刑若干年’云云。今口语中又有[ts‘o]字单用者,读阳平声,如辵钱、辵饭吃等是。”[3]185其中“[ts‘o]白”在现代汉语方言中写成“拆白”,《现代汉语词典》释为〈方〉(流氓)骗取财物:拆白党(骗取财物的流氓集团或坏分子)。

(1)老舍《赵子曰》第十:“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奉军军官……于是他逼着我——用手枪逼我去拆白。”

(2)《新青年》第五卷二号《南归杂话》:“‘下等人’没有职业。所以要做贼,做强盗,做流氓,做‘拆白党’”。

以上分析说明,表示“骗”义的“脱”是个记音词,字形还可以写成“啜、辵、拆”。根据我们检索的文献用例来看,四者都可以单独或组合表示“骗”义,它们在文献中出现的频率高低和时代顺序可以大体描述为“脱>啜>拆>辵”。

(二)赚

1.“赚”可以单独或组合表示“骗”义,组合有“闪赚、赚诱、赚骗”等。

(1)《全唐诗》卷八七二载《朝士戏任毂》诗:“从此见山须合眼,被山相赚已多时。”

(2)元无名氏《冻苏秦》第二折:“则俺那一般儿求仕的诸相识,他每都闪赚的我难回避。”

明《禅真逸史》第二五回:“赚诱我家公子饮酒嫖耍,被彼引入赌场。”

(4)清《红楼梦》第五十八回:“且他们无知,或赚骗无节,或呈告无据,或举荐无因,种种不善,在在生事,也难备述。”

2.表示“骗”义的“赚”仍保留在现代汉语方言中

“赚”在现代汉语方言中表“欺骗、哄骗”义。①北京官话。我让他给赚了。② 冀鲁官话。天津。冯骥才《阴阳八卦》第一回:“这话经不住问,一问就瘪,谁当真谁挨赚。”③ 中原官话。江苏徐州。小李儿老实,叫那人赚了。山西临汾,赚人精指骗子手。[2]6822④ 江淮官话。江苏淮阴。赚人,指欺骗、愚弄人。⑤ 冀鲁官话。河北保定“赚乎人”指哄骗人。从以上“赚”在现代汉语方言中的使用的情况来看,“赚”的字形在不同的方言区均保持一致,《现代汉语词典》中“赚”[tsuan51],释义为:〈方〉骗(人),与表“获得利润”义的“赚”[tşuan51]相区别。

3.“脱”与“赚”具有表义上的可替换性。如:“脱赚/赚脱;赚哄/脱哄;脱漏/赚漏”等。

(1)宋王明清《挥麈后录》卷三:“又况数年间行盐钞法,朝行夕改,昔是今非,以此脱赚客旅财物。”

(2)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六:“太宗开国之文君,不应赚脱一僧而取玩好。”

(3)《水浒传》第三四回:“昨夜引人马来打城子,把许多好百姓杀了,又把许多房屋烧了;今日兀自又来赚哄城门。”

(4)明凌蒙初《初刻拍案惊奇》卷六:“纵然灌得他一杯两盏,易得醉,易得醒,也脱哄他不得。”

(5)宋周密《武林旧事》卷六“游手”:“浩穰之区,人物盛伙,游手奸黠,实繁有徒。有所谓……水功德局:以求官、觅举、恩泽、迁转、讼事、交易等为名,假借声势,脱漏钱财。”

(6)《水浒传》第三八回:“他却几时有一锭大银解了?兄长吃他赚漏了这个银去。”

综上所述,“脱、赚”之“骗”义在出现时代(唐)、出现场合(白话文献、方言)、语义表达上(可替换)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而“语言现有的形态系统是历史的产物,不同历史时期留下的形态形式共存于一个系统中。”[4]68从“脱、赚”在近代汉语白话文献和现代汉语方言中使用的情况的一致性中,我们可以推论,“脱、赚”之“骗”义的产生过程应该是一个紧密联系、相互促进的演化过程。

二、“脱、赚”之“欺骗”义演化的动因:记音

(一)“脱”为“詑(訑)”的记音字。

“詑”本义为“欺骗”。《说文·言部》:“詑,沇州谓欺曰詑。从言它声。托何切。”詑,《集韵·哿韵》:“或作訑。”“詑,訑”两种写法并存于历代文献中。

(1)《战国策·燕策一》:“寡人甚不喜訑者言也。”鲍彪注:“沇州谓‘欺’曰訑。”

(2)《楚辞·九章·惜往日》:“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訑谩而不疑。”洪兴祖补注:“訑、谩,皆欺也。”

(3)《西京杂记》卷四:“〔古生〕善訑谩。”

(4)宋沈遘《五言蓬莱山送徐仲微赴蓬莱令》:“胡然古荒王,甘心事欺詑。”

(5)章炳麟《訄书·哀清史》:“曩者独有盐、漕、河三政,詑谩泰甚。”

据《玄应音义》卷四“匿訑”条云:“汤和、大可二反。《说文》:兖州谓欺曰詑。詑,不信也。”《慧琳音义》卷二十七“差脱”条云:“下徒活反,又吐活反。”从以上所列“脱”与“詑”的反切来看,二者在唐代的读音是相近的。即表“欺骗”义的“詑,訑”在唐代文献中用音近字“脱”表示。

(二)“赚”为“詀正(譧俗)”的记音字。

“譧”的字形也写成符合读音的形声字“詀”,表示“被诳”义。“譧”则作为俗体字存在。“赚”初为“詀正(譧俗)”的记音字,表示“被诳(被欺骗,失去)”。后受“赚”本体“获得”义的影响表示“欺骗”,在文献中广泛使用,明代字书已收录该义,《正字通·贝部》:“赚,俗谓相欺诳曰赚。”

三、“脱、赚”之“欺骗”义演化的机制:概念整合

“概念整合理论是探索意义构建信息整合的理论框架。”[5]该理论对意义生成过程中客观世界和心智世界的互动、语言形式与意义的关系及其相关的语言现象都有很好的解释力。任何表达形式的意义在静止的状态下都是以“原型”(Prototype)的形式存在,进入动态的具体语境中才会激活与之相关的多种语义。这些相关的语义都是以特定的框架形式存在的,这个框架是词义演变的前提,概念整合是词义演变的机制,新创结构产生的新创意义是词义演变的结果。概念整合的过程可以将真实的、虚构的、甚至臆想的东西概念化,使得认知语言学隐喻和转喻理论不能充分解释的汉语特殊词义演变现象得到更合理的解释。

(一)“脱、赚”的概念框架与心智空间

概念框架(conceptual frame)指“概念系统中的一个具有一定激活连通权值的局部性关系网络”[6]97语言可以反映并启动相关的框架。“语言中的每一个词都表征经验的一个范畴。一个语词可启动一个框架,并突显框架中和语词直接关联的某些方面或成分。被具体语词启动的框架是理解该词语的必需知识结构。”[6]93“心智空间(Mental Space)是人们在进行思考、交谈时为了达到局部理解和行动之目的而构建的概念包(conceptual package)”[7]252。人的心智空间是由概念框架组织起来的,框架是一种认知的组织行为,每个心智空间都是相关成员和成员关系框架。“脱、赚”的概念框架与心智空间涉及到“欺骗”事件,其概念框架内成员包括:骗子、被骗者;骗子在物质或精神上获得、受骗者在物质或精神上失去等。框架本身并不是可以直接感知的具体事物,而是概念的体验性存在于人的记忆心智中的表现,如词语“骗”可以有选择性地启动上述“欺骗”事件的概念框架中特定成员。那么“脱、赚”是如何启动相关的概念框架呢?

“脱”本义为“消瘦”。《说文》:“消肉臞也。”段玉裁注:“消肉之臞,臞之甚也。今俗语谓瘦太甚者曰脱形,言其形象如解蜕也。”从段注可知,“脱”指如“失去”肉(脂肪)般的“消瘦”,历代文献中指广义的“脱漏;失去”义,从先秦沿用到现代汉语中。

(1)《史记·伍子胥列传》:“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脱者后生患,故以父为质,诈诏二子。”

(2)《汉书·艺文志》:“迄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

(3)宋洪迈《容斋续笔·书易脱误》:“今世所存者,独孔氏古文,故不见二篇脱处。”

(4)金王若虚《论语辨惑四》:“疑是两章,而脱其‘子曰’字。”

(5)清李渔《奈何天·逼嫁》:“怎么做成的亲事,到手的媒钱,难道被这几句刁话,就弄脱了不成!”

(6)李劼人《大波》第一部第六章:“你的差事该不会脱罢?”

可以说,“失去”义是“脱”的一个基本义项。当“白话文献中表‘欺骗’义的词更多的和同时表示‘失去、避开’义的词融为一体”这一认知经验被人们作为背景知识存放于心智空间,就会在概念整合过程中被激活。

(1)唐来鹄《偶题》诗之一:“一夜绿荷霜翦破,赚他秋雨不成珠。”

(2)元刘敏中《凤凰台上忆吹箫》词:“西州客,心边赚得,一味春偏。”

(3)明孙柚《琴心记·当垆市中》:“人生那里不使钱,赚钱折本,他俱不论。”

(4)《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二九回:“人家老远带来的,多少总要叫他赚点。”

(5)秦牧《艺海拾贝·幻想的彩翼》:“《牡丹亭》的故事曾经那么风靡一时,赚了不少人的热泪。”

从唐代到现代汉语中,“获得(益处)”是“赚”在文献用例中的基本义项,且“赚得”和“赚骗”具有语义重合性,只有在具体语境中才能加以区分。如:“赚得、赚杀(煞)、赚钱”等中的“赚”均可以在具体的语境中分别还原出“赚得”和“赚骗”的不同语义。

(1)《西游记》第十一回:“〔相良〕同妻张氏,在门首贩卖乌盆瓦器营生,但赚得些钱儿,只以盘缠为足。”(赚得:获得。)

(2)《西游记》第三十三回:“二魔道:‘也不消几年。我看见那唐僧,只可善图,不可恶取。若要倚势拿他,闻也不得一闻,只可以善去感他,赚得他心与我心相合,却就善中取计,可以图之。’”(赚得:骗取。)

(3)清顾禄《桐桥倚棹录·堤塘》:“顾我乐诗:‘十笏朱提一曲歌,当筵赚煞众青娥。’”(赚煞:赢得,博得。)

(4)清宋起凤《稗说·铁老鸦庙》:“童父大惊,知子被赚杀。”(赚煞:诳骗杀害。)

(5)《官场现形记》第七回:“内如榨油造纸,成本不多,至于赚钱,却是拿得稳的。”(赚钱:获利。)

(6)《官场现形记》第二回:“头里贺根听见钱舅老爷 说他偷懒,已经满肚皮不愿意;后来又说他赚钱,又骂他混帐,他却忍不住了。”(赚钱:骗钱。)

以上分析可知,“脱、赚”这两个词可以分别启动“失去”和“得到”两个概念框架,而人们在“欺骗”事件的心智空间中易想到的正是“受骗”者的“失去”和施骗者的“得到”,以上“赚得”和“赚骗”具有语义的重合性,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即“脱、赚”这两个词形成了“欺骗”事件的表征空间,而音近的关系使之与所指空间“詑、詀正(譧俗)”连通,至此,“脱、赚”与“詑、詀正(譧俗)”进入了概念整合模型。

(二)“脱、赚”产生“骗”义的整合过程

“概念整合的本质是关系的整合,因为信息输入空间与空间之间的连通靠的是关系,而且关系是必不可少的,关系将空间与空间连通起来才形成了认知网络。”[8]23“脱”的原有语义中表示“失去”的部分与表“欺骗”义的“詑”整合。我们把演变前的称为“脱”,演变后的称为“脱骗”。而根据常识,受骗的一方总会有一些精神上或物质上的“失去”,在“脱骗”的概念整合模式中,表征空间Ⅰ“脱”的“[t‘uo]”音、“失去”义分别与所指空间Ⅱ“詑”的“[t‘uo]”音、“骗显性”义/“失去隐性”义有跨空间映射(cross-space mapping),产生了“音近义通”的共容空间(该空间反映了两输入空间共享的抽象结构与组织),另一方面两输入空间部分投射至合成空间(blend),具体描述为:“脱”框架中的成员“失去”,被投射到“詑”的概念框架中,激活了“詑”的“失去隐性”义,“詑”因“音近义同”的相似关系被压缩进“脱”,在“詑”与“脱”两个空间相似关系将“脱”形与“詑”的“骗”义压缩进入意义合成空间就成了“脱骗”。从人类的认知习惯来看,在“欺骗”事件中,与“赚”相比,“脱”所承载的受骗方的“失去”意象是更受关注的因素,而与“脱”的“失去”义具有共同义域的“漏”、与“脱”的“避开”义具有共同义域的“闪”在演变过程中都产生了“骗”义。

(1)北魏般若流支译《正法念处经》卷三九:“如是妇人身,故来生此中,闪诳曲不直。”

(2)元无名氏《冻苏秦》第二折:“则俺那一般儿求仕的诸相识,他每都闪赚的我难回避。”

(3)《水浒传》第七九回:“呼延灼道:‘我漏你到这里,正要活捉你。你性命只在顷刻!’”

(4)《古今小说·新桥市韩五卖春情》:“却恨吴偶然撞在他手里,圈套都安排停当,漏将入来,不由你不落水。”

以上文献用例证实了在人们的心智空间中,“欺骗”事件与“失去、避开”的意象具有某种特定的联系。而“闪、漏”的“骗”义均沿用到现代汉语方言中。闪门计,〈名〉骗人的伎俩。晋语。山西忻州。一个闪门计就把他哄出来唡。欧阳山《三家巷》四十:“她原来是炳哥的嫂嫂,如今却当了你的嫂嫂,这不是闪了周家?不是欺了周家?不是骗了周家?”[2]1453漏,哄骗,引诱;赚取。《汉语方言大词典》①《章丘方言志》,高晓虹,齐鲁书社,2011;《沂南方言志》,邵燕梅,刘长锋,邵明武,钱曾怡,齐鲁书社,2010;《汶上方言志》宋恩泉,齐鲁书社,2005;《莱州方言志》钱曾怡、太田斋、陈洪昕、杨秋泽齐,鲁书社,2005《郯城方言志》邵燕梅,齐鲁书社,2005;《林沂方言志》马静、吴永焕齐鲁书社,2003。冀鲁官话。山东。引《水浒传》中的用例。② 粤语。广东广州[leu55]漏档唔值钱(到处兜售引诱人买东西,卖不到好价钱。)③ 闽语。广东汕头[lau55]。漏囡,骗子。漏食骗甫,〈熟〉以诈骗为生计。伊在许口漏食骗甫,唔转来只内(他在外面骗吃骗喝,没回过家)。[2]6934《汉语方言大词典》中“漏”列为山东方言,引《水浒传》例,未引证现代汉语方言用例,而笔者查阅现代山东方言著作如《章丘方言志》、《沂南方言志》、《汶上方言志》、《莱州方言志》、《郯城方言志》、《林沂方言志》①《章丘方言志》,高晓虹,齐鲁书社,2011;《沂南方言志》,邵燕梅,刘长锋,邵明武,钱曾怡,齐鲁书社,2010;《汶上方言志》宋恩泉,齐鲁书社,2005;《莱州方言志》钱曾怡、太田斋、陈洪昕、杨秋泽齐,鲁书社,2005《郯城方言志》邵燕梅,齐鲁书社,2005;《林沂方言志》马静、吴永焕齐鲁书社,2003。均未见“漏”表“哄骗”义的信息,而据《汶上方言志》和《汉语方言大词典》,现代山东方言中表“哄骗”义的词写作“拢”,宋恩泉《汶上方言志》有“拢[luŋ55]”表示“哄骗”:别听他哩话,他拢人。[9]186中原官话中。山东费县[cluŋ]拢人。山东曲阜:你拢不了我。[2]3201据此,我们可以推断“拢”是“漏”的变体记音字,在近代文献中,“拢”亦写成“笼”,脱笼,指“虚诈欺骗”,与“脱漏”义同。

“脱、闪、漏”及其音变词“笼,拢”在历代文献或现代汉语方言中都出现“骗”义用例的现象在很大程度上说明“脱”本体词义中隐含着的“失去、避开”义项在“脱”之“骗”义的整合过程中作为连通两个输入空间的特定“关系”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脱、漏、闪”与“詑”四者概念整合过程如图1所示。

图1

同样,我们可以类推分析出“赚”获得“骗”义的整合过程,如图二所示。

图2

四、结语

“脱、赚”之“骗”义产生的过程中,“记音”是演变的前提,整合是演变的关键。它们各自本体义中的特定义项与它们所记音的对象具有客观存在或人们主观臆想的联系,如“脱、漏、脱笼”本身具有的“失去、避开”义与“受骗”者物质或精神的“失去”意象在人们的心智空间中具有潜在的呼应性。“赚”本身具有的“获得”义与“施骗”者物质或精神的“获得”意象具有心智上的一致性,而以上所有的信息都是通过概念整合得以完成。“脱、赚”同义连用组成的并列复合词“脱赚”的“骗取;欺骗”义的产生是以上整合过程的进一步完善。“脱赚”在语义上的“双向”性也正好符合人对“欺骗”概念的认知心理,人们对“欺骗”的理想认知模式(ICM)是:“A欺骗B”,其中一定是施骗方A使用某种不正当的手段使受骗方B失去某种东西(精神或物质上的),受骗方B的“脱”恰恰是施骗方A的“赚”。概念整合的过程是将真实的东西(如“詑”与“脱”音近)、虚构的东西(“詑”的词义融合进入与之音近的“脱”字形)、经验的东西(被骗者“失”,施骗者“得”)概念化。整合模型中可以产生推理,推理导致了概念变化,“詑”表示的概念意义经过概念整合产生了新创结构“脱欺”,获得新创意义“欺骗”。“赚”亦具有相似的概念整合路径。这是一种因语音相近(相同)、语义相关和概念整合多重因素而导致的词义演变模式。“脱、赚”的“骗”义演化现象只是众多类似演变模式中的一例,我们相信随着研究的深入一定会揭示更多与此相类的演变现象。应加强对近代汉语中此类词义演变的探讨,以促进汉语词义演变研究思路和模式的进一步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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