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华

(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510642)

词语搭配是语料库语言学研究活动中最为活跃的研究领域，处于它的中心地位。[1]语义韵是词语搭配研究中的重要概念。语义韵概念是由Sinclair[2]借用 Firth[3]研究音位学时使用的“韵”(prosody)提出的，指节点词与其典型搭配在其语境中营造出的语义氛围。语义韵可以分为积极语义韵、消极语义韵和中性语义韵三种。[4]如果节点词吸引的搭配词具有积极涵义，那么该节点词就具有积极语义韵。相反，如果节点词吸引的搭配词具有消极涵义，则该节点词就具有消极语义韵。如果节点词的搭配词没有明显的褒义或贬义，则将该节点词视为具有中性语义韵。卫乃兴对中性语义韵做了进一步的阐述，指出在中性语义韵中，节点词既吸引消极的词项，也吸引积极或中性的词项，形成错综的语义氛围。所以他把中性语义韵又称为错综语义韵。[5]语义韵体现了词项的搭配型式，这种型式只有通过语料库的方法观察大量真实的语料才能总结出来，而非本族语者靠直觉能觉察到。[4]

Sinclair指出，类联接、语义偏好和语义韵讨论的分别是搭配的句法限制、语义限制和语用限制;而句法和语义最终受语用约束，所以语义韵的和谐一致是地道搭配的基础。[6]本研究旨在探讨中国英语学习者在使用形容词增强语时语义韵上与本族语者的异同，发现存在的问题，并找出问题的原因，以期为英语教学提供参考。

一、增强语及相关研究成果

增强语(amplifiers)属于强势语(intensifiers)。Quirk et al.基于 SEU(Survey of English Usage)语料库将强势语分为两大类:增强语(amplifiers)和减弱语(downtoners)。[7]强势语是加强语义程度的词类，用于修饰形容词、副词、动词和介词短语等。在概念功能上，强势语表示事物的性质、状态等所达到的程度;在人际功能上，表达说话者的语气和态度。[8]

国外对强势语的研究颇多。Altenberg基于LLC(London Lund Corpus of Spoken English)研究指出 very、so、very much、terribly、jolly、extremely 等在本族语中很常用。[9]Biber et al.在 Longman Grammar of Spoken and Written English中指出very、so和too是本族语者在口语和学术文体中最常用的增强语。[10]Kennedy 在 BNC(British National Corpus，英国国家语料库)的基础上系统地探讨了24个增强语与形容词和分词的搭配。他的研究表明:fully、perfectly、dead、highly、very much、greatly、considerably倾向于搭配含积极语义的词;totally、utterly、extremely、badly、heavily、severely 倾向于搭配含消极语义的词;completely、entirely、absolutely、very、particularly、really、clearly、deeply、terribly、enormously、incredibly则既搭配具有积极语义韵的词，也搭配具有消极语义韵的词。[11]

学习者强势语的使用情况也受到关注。Lorenz发现德国英语学习者倾向于多用强势语。[12]Granger发现法国英语学习者超用了completely 和 totally 而少用了 highly。[13]梁茂成分析了中国学习者口语中强势语的使用，指出中国学习者超用了 very和 so。[14]黄瑞红运用 CLEC和BNC的数据，考察了中国英语学习者形容词增强语的特点，发现中国学生使用形容词增强语时语义韵与本族语者基本一致，但不同水平的学生使用增强语的类型、频率和搭配词的范围存在很大差异。[15]陈颖、马武林以very much为例多维度调查了中国学习者书面语中增强语的使用，发现学习者在该目标词的使用频率、语域特征、类联接、句法位置和语义韵方面均显著异于本族语者。[16]

可见，强势语的使用较复杂，对学习者来说往往是一大难点。因此对强势语的进一步深入研究是有必要的。

二、研究设计

前人的研究较多是对本族语者或学习者使用强势语的情况的总体研究，或是纵向地比较强势语习得的发展特征，较少针对具体的某些强势语的深入分析。鉴于此，本研究选择两个较基础的增强语totally和terribly进行个案分析。采用“中介语对比分析”(Contrastive Interlanguage Analysis，CIA)的方法，分析中国英语学习者对totally和terribly作为形容词增强语时的语义韵使用情况与本族语者的异同。使用的中国英语学习者数据来自中国学习者英语语料库CLEC(Chinese Learner English Corpus)，该语料库由高中至大学各阶段的学习者的考试作文和自由作文构成，共计100万词次左右。本族语者语料库为FLOB(Freiburg-LOB Corpus of British English)和FROWN(Freiburg-BROWN Corpus of American English)。这两个语料库收录了90年代英美本族语者语料，容量均为100万词次左右。使用的工具是AntConc3.2.4w，用该工具提取节点词所在的索引行和搭配信息。

本研究试图回答下面几个问题:

1)中国学习者在使用形容词增强语totally和terribly时语义韵与本族语者有何差异?是否存在某种语义韵多用或少用?

2)造成这些差异的原因是什么?

三、统计结果与讨论

(一)Totally的语义韵对比分析 运行AntConc检索totally，在FLOB和FROWN中得到索引行共94个;在CLEC中得到索引行55个，但其中有一例属于误用，实际有效索引行为54项。经观察，totally在学习者语料库和本族语者语料库中的类联接主要是这几种:totally+adj、totally+prep-phrase、totally+v、be+totally+v-ed 和totally+adv。本研究考察的是totally做形容词增强语时的情况，因此要去掉不相关索引行。得到的totally+adj类联接索引行在FLOB和FROWN中共有73个，在CLEC中有30个。经过考察搭配词和语境，得出totally在两类语料库中各类语义韵频数和所占比例如表1。

表1 Totally做形容词增强语时的语义韵分布

从表1可以看出，中国学习者在使用totally+adj类联接时，表现出了与本族语者基本一致的语义韵倾向，即都呈现错综语义韵，既用totally修饰带消极涵义的形容词，也用它修饰带积极或中性涵义的形容词。但仔细研究表1的数据可以发现，本族语者在使用totally+adj类联接时比中国学习者具有更加突出的消极语义韵偏好，有略超过半数的形容词搭配词(50.7%)具有消极涵义。相比之下，中国学习者所选择的形容词搭配词具有中性涵义的最多(43.3%)，同时少用了消极语义韵而多用了积极语义韵。

表2 “完全”在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中的语义韵分布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是什么呢?Totally按字面意义和汉语中的“完全”一词对应，有可能中国学习者在语义韵上与本族语者的差异是受母语迁移的影响。为了验证这一点，本研究运用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网址为 http://www.cncorpus.org/。]的数据考察汉语中“完全”一词的语义韵情况。在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检索界面输入“完全”，得到4184个索引行。每隔5行提取一个索引行，共提取100行。通过考察“完全”在这100个索引行中的搭配词，确定“完全”在汉语中的语义韵类型和频数。经考察，“完全”的语义韵分布如表2。

可以看出，“完全”在汉语中总体上也呈错综语义韵倾向，可以同时搭配具有积极和消极涵义的词，但更偏向中性语义韵，没有明显的积极或消极之分。所以可能中国学习者受到了母语负迁移的影响，以致在输出的语言中具有中性涵义的搭配词比例最高，而少用了消极语义韵，多用了积极语义韵。

表3 FLOB＆FROWN中totally的显著形容词搭配词数据

表4 CLEC中totally的显著形容词搭配词数据

表3和表4列出了节点词totally在两类语料库中的显著形容词搭配词统计数据。提取方法是设置左右跨距为±4，选取MI值≥3的搭配词。

对比表3和表4会发现，本族语者在使用totally修饰形容词时，搭配词较为丰富，语义较多样化。表3中的显著搭配词不仅在数量上多于表4，而且涵盖的语义范围更广。可以将表3中带消极涵义的17个显著搭配词按照语义分为三类:

1)描述事物的不足或缺憾:irretrievable、impractical、comfortless、unrealistic、inadequate、false、unproductive

2)描述人的行为的不可取:improper、irresponsible、confusing、unnecessary、arbitrary

3)描述人的精神状态或健康的不理想:bereft、opposed、sick、dependent、unfit

相比之下，中国学习者使用totally时的显著形容词搭配词数量较少且语义范围要狭窄一些。搭配词的多样化和语义范围的大小也是衡量学习者词语能力的标准之一。[17]

这应该是中国学习者英语水平有限造成的。与本族语者相比，他们的词汇量较小，语言产出能力较低，表现在搭配行为上就是搭配词缺乏多样化、重复、单调。

(二)Terribly的语义韵对比分析 另一个形容词增强语terribly在FLOB和FROWN中的索引行为35个，类联接有terribly+adj、v+terribly和terribly+adv三种。去掉后两种类联接索引行，得到terribly+adj类联接索引行30个。同样，在CLEC中得到terribly+adj类联接索引行11个。经观察，terribly在两类语料库中的语义韵倾向分布如表5。

表5 Terribly做形容词增强语时的语义韵分布

虽然terribly在两类语料库中的观察频数都不太高，但表5的数据还是能体现出中国学习者和本族语者在用它修饰形容词时的差异。表5的统计表明，本族语者使用terribly+adj类联接时表现出了错综语义韵。本族语者所选择的形容词搭配词有56.7%是具有消极涵义的，同时还有相当一部分(26.7%)形容词搭配词具有积极涵义。相比之下，中国学习者所选择的形容词搭配词则全部都是具有消极涵义的，使terribly+adj类联接呈现出强烈的消极语义韵。可以说，中国学习者在使用形容词增强语terribly时缺乏语义韵和谐。

究其原因，可能是语内负迁移和对这个词的习得深度不足所致。对于terrible这个形容词，中国学习者熟知它表示“糟糕的，可怕的”，具有明显的消极涵义。对于它派生出的副词terribly，中国学习者可能简单地过度概括(overgeneraliza-tion)，将形容词的消极涵义负迁移到副词上，因而认为terribly也具有“糟糕，可怕”这样的消极涵义，只能用来描述负面情形。Sinclair＆Renouf在语料库研究的基础上提出，英语的主要特征就是非词汇化(delexicalization)词语的广泛使用。[18]Terribly这个副词也经历了一个非词汇化的过程，它本身的消极涵义逐渐部分缺失，衍生出了“非常，很”的程度意义，发生范畴转化变成了一个增强语，其搭配范围也不断扩大，既能搭配消极涵义的词项，也能搭配中性和积极涵义的词项。Ketko指出，许多学习者往往只注意非词汇化词语的字面意义。[19]中国学习者可能也是如此，他们对terribly习得深度不足，只从字面理解terribly，认为它只能用在消极的情况中，因而只用它搭配带消极涵义的形容词。

虽然totally和terribly都是较基础的词汇，但从上面的分析来看，中国学习者对这两个词做形容词增强语时的语义韵掌握情况却不尽人意。与本族语者相比，中国学习者在使用totally时也呈现错综语义韵，但少用了消极语义韵而多用了积极语义韵，并且显著搭配词数量相对较少，语义范围相对狭窄;原因可能是母语负迁移和水平限制。对于terribly，中国学习者与本族语者在语义韵上有明显差异。本族语者呈现错综语义韵，中国学习者则呈现强烈的消极语义韵;原因可能是语内负迁移和习得深度不足。

本研究表明，中国英语学习者还没有语义韵的意识，在搭配行为上存在随意性，以致往往造成语义韵不和谐。因此，本研究认为在二语词汇教学中，教师可以积极尝试将语料库和语义韵概念引入课堂，基于大量语料库数据，引导学生关注、分析和归纳词项的典型搭配词的语义倾向，增强语义选择趋向意识;同时拓宽学生的词汇深度，减少语际和语内负迁移的影响，提高产出的中介语的准确性和地道性。

[1]杨惠中.语料库语言学导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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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陈颖，马武林.中国学习者书面语中增强词的多视角对比研究—以常用词very much为例[J].外国语，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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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Sinclair，J.＆ A.Renouf.A lexical syllabus for language learning[A].In R.Carter＆ M.MacCarthy(eds.).Vocabulary and Language Teaching[C].London:Longman，1988.

[19]Ketko，H.Importance of“MultiWord Chunks”in Facilitating Communicative Competence and itsPedagogic Implications[EB/OL].http://langue.hyper.chubu.ac.jp/jalt/pub/tlt/00/dec/ketko/htm.